闫大人步履生风，怒气冲冲地向着院内走来，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院中的哀嚎声不绝于耳，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冲击着他的观感，他是从道府一路升任，当上的京兆尹，过手的案子绝不在少数，但是哪怕最惨烈的街头群殴，他也未曾见过如此血腥震撼的场景。

    身后的邵夫人还在嘤嘤而泣，哭声扰的他心烦意乱，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柳致，他心下更是烦躁。

    “虽然你是第一天入职，但也是京兆府的捕快，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他低喝道，随后转向周老大，眼中像是能喷出火来，“周复礼！你也是个老捕头了，就是这样带新人的？”

    “闫大人，我们是奉您的命查邵大人遇刺一案啊，来府中调查的时候被邵夫人带家仆阻拦，这才动起手来。”周老大弓着腰，一脸巴结地靠近闫大人，低声说道。

    “就算是入府查案，把人伤成这个样子，你要我如何向上面交代？”闫大人回身瞪了一眼周老大，压低了声音说道，但是语气中满是愤怒。

    “《晟典》中有提及，京兆府查案，凡有拦阻设障，拒捕抵抗者，一律与犯案者同罪。咱们也只是依律行事啊，闫大人，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周老大低声下气地说着，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让闫大人护着柳致。

    “周大人是吧？您三位初到府中时，妾身好言相劝，只说我家老爷新丧，现下不便待客。言下之意就是想三位大人等我家老爷丧期过了再来探查此案，邵大人新丧，难道，您一个京兆府的捕头，就要来欺负我们这些府中遗孀孤仆了么？呜呜呜……”此刻邵夫人站在闫大人身后，俨然一副有了靠山了姿态，重又恢复了方才拦阻他们三人时的神采。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夫人且安心，本官一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徇私。”闫大人也不好对此置之不理，只能出言安慰道。随即，他又转头怒视周老大，“周复礼！我且问你，你带人来邵府中探查，可是邵大人遇刺一案有了关键证据指向府中，需要你如此着急地重回凶案现场？”

    周老大看着闫大人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打起了鼓，接手此案时，闫大人千叮万嘱要保护好邵大人的尸身齐整。邵大人身居高位，又是案件中的受害者，家属有要求要保证尸身安全，这才答应让京兆府将邵大人的尸身带回去调查。

    所以他必不能直言是解剖的邵大人的尸身，发现了邵大人死因的真相才过府探查，这样一来，怕是莫说要继续探查此案，他恐怕要直接被闫大人身后的一众捕快押回京兆府。

    “问你话呢，是不是有了新的关键证据？”见周老大愣着半天没说话，闫大人开口问道。

    “我们日间解剖了邵大人的尸体，发现邵大人并非死于颈脉割裂，而是被一种名为“奚毒草”的药草毒杀，所以需要重新探查现场。”柳致见周老大在愣神，忙上前答道。

    话音刚落，周老大瞪大了眼睛，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的柳致，内心暗道：你个瘪犊子玩意儿，你是个猪啊你是！这也是能直接回答的么？

    果然，现场的闫大人和邵夫人都愣住了，半晌，邵夫人竟直接又一次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了起来，她一边哭着一边哀嚎：“老爷呀！妾身无能，让你走了都不得安宁，尸身都无法保全啊，呜呜呜！”

    闫大人直接一巴掌打到了周老大的脸上，周老大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庞，忙闪身躲到一旁，生怕闫大人暴起，再对他动手。

    闫大人被气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躲在一旁的周老大，半晌，他才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周复礼啊周复礼！你……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他向着身后的捕快们挥了挥手，一众捕快半抽出身侧的长刀，就要将周老大及柳致拿下，另一部分捕快则是闯进院中，强行将还在屋内仔细探查的小楚架了出来。

    “你也是府中的老捕头了，我上任京兆尹至今一直都干的不错，怎么这次的案子竟然如此不知轻重，如此糊涂。”闫大人一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看着被自家兄弟制住的三人，眼中失望之色尽显。

    “大人，解剖邵大人的尸身是我自己个儿干的，小柳下手重了点，伤了邵府的家仆也是我让干的。要抓抓我一个！”周老大挣扎着，还在叫嚷着想要护着自己的两个小兄弟。

    “别再说了！你先在牢里好好反省反省，事情的原委众兄弟自会查证清楚！”闫大人拽住周老大的衣领，不停地向他使着眼色，示意他再勿多言。

    “邵夫人，今日之事本官不日自会查明，届时定当给夫人一个满意的交待。”闫大人回身看着还在落泪掩面而泣的邵夫人，俯身长拜，就要押着三人打道回府。

    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还有一阵叮叮当当铁甲的甲片碰撞声。

    “闫大人且慢！”一声洪亮的喝声由远及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队披甲执枪的御林军步履整齐地闯进园中，分列两边，而后两列御林军中缓缓负手走出一少年，身高不到五尺，星目剑眉，头戴玉冠，身着三爪蟒袍，竟是朝中最得平帝喜爱的晋王爷。

    闫大人忙快步迎上前来，俯身便拜：“下官京兆尹闫东升，参见晋王爷，王爷千岁！”

    身后众捕快也忙俯身跪拜：“王爷千岁！”

    唯一站着的一人便是身着缟素的邵夫人，她抽出帕子擦净脸上的泪珠，欠身对着晋王施了一礼，柔声道：“妾身参见晋王爷，王爷千岁，恕妾身家中老爷新丧，不便大礼。”

    晋王爷忙上前扶起邵夫人，不动声色地在她的手背上捏了一把：“夫人快快起身。邵大人新丧，案子还在探查中，本王这才过府探望，怠慢夫人了。”

    邵夫人心下一惊，忙将柔弱无骨的手抽回，低着头回道：“王爷有心了。”

    柳致想抬头看看，周老大低声喝道：“别抬头。”

    晋王将视线从邵夫人脸上收回，缓步走向还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内院，方一靠近，他就皱着眉捂住鼻子，又用手掌扇了扇，好像要把这股血腥味儿扇跑。待进入内院，看着地上四仰八叉躺着的一众家仆和满地的断肢，他脸上笑意更浓。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间院子，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转身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开口问道。

    闫大人跪着一路爬到晋王脚下，这才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王爷，是府中捕快奉旨探查邵大人遇刺一案，与邵府的家仆们发生了一点误会。刚入职的捕快下手不知轻重，请王爷恕罪。”

    晋王闻言，俯身双手将闫大人扶起，脸上带着笑意说道：“闫大人言重了，京兆府奉旨查案，有阻拦者，与案犯同罪，都是为了朝廷，何罪之有啊？是哪位英雄功夫如此了得，大人给本王引荐引荐？”说罢，他又转身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众人。

    周老大用手肘捅了捅柳致，柳致会意，头趴得更低了，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脸庞。

    闫大人踌躇了一下，这才回道：“回王爷，此人名叫柳致，今日方在京兆府中入职，初次办案，惊扰了王爷了，是下官御下不严，这就带他们回去好生管教。”

    晋王一脸的不以为意，左看看，右看看，最终，目光锁定在披头散发，脑袋深埋地上的柳致身上，他脸上笑意更甚，缓步走过去扶起柳致：“想必就是你了？柳致？”

    柳致见事败露，也不再推脱，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同龄少年，恭敬地回道：“属下柳致，惊扰了王爷了，请王爷恕罪。”

    场中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整个晟王朝上下，都知道这位恃宠而骄的晋王爷与传闻中温良恭俭让的太子殿下不同，是个心狠手辣，目空一切的主儿，传言有一年京郊狩猎，这位王爷竟是直接从廷尉府大牢中提出了数十名犯人充当猎物，最后将他们一一射杀。平帝最开始想要选择的太子，也是这位六皇子楚平荆，可最终敌不过满朝文武的政治压力，只能遵循祖训，立长立嫡，最终选择了大皇子楚平北。

    谁也不知道这场诡谲的刺杀风波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波涛汹涌，也不知道这位手段狠绝的晋王爷会怎样处置眼前的这个新人捕快。

    “你好大的胆子啊。不知道这邵府，是朝廷命官的府邸？邵大人虽然身死也曾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你一个小小的捕快就敢在府中大闹，当真不怕死么？”晋王语气凶恶地问道。

    周老大顿时心惊肉跳了起来，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都是因为自己执意邀请，才会加入京兆府中，如今引火上身，他不由地有些懊恼，如果今日柳致要命丧当场，他打定了主意要拼死保他。他偷偷地伸手拉住柳致的裤脚，拽了拽，示意他先服个软，再看看事态发展。

    柳致明白周老大的意思，他本就身负父仇，他也想就这样低下头服个软，明天一觉睡醒什么都没发生，他继续在京兆府中等明年开春的廷尉府选试。

    可他看看身边的周老大，想起他说的他家中等他吃饭的老娘妻子和咿呀学语的儿子，想起他说：“有时候想想，我也是个捕头来着。”

    热血上涌，一切都被他抛之脑后，他直起身子，将身体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