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录
繁体版

第二十二章 柳家最后一个男人

    “殿下,宛州诸事已定,是一名为柳致是十四岁少年最终取剑而归。此次前往宛州的冀州风部苍龙七宿和狐字营二十三人覆没。”奢华的宫殿中,一名商贾打扮的精干男人半跪于地,他的面前,一位身着麻衣的少年手中摆弄着一只金丝雀,雀鸟在笼中叽叽喳喳地叫着,少年不时地用手中的逗鸟棒伸进笼中逗弄着它。

    “有点意思,柳致……算了,不过是一柄剑而已,我是不相信一柄剑就能改变天下。我对这个拔剑的人倒是有些兴趣。有没有办法能将他收为我用?”少年思忖了一会儿,问道。

    “殿下,此人的父亲是柳泊安。冒赈案中被定为罪魁的那个柳泊安。”跪在地上的男人有些慌张地说。

    “那岂不是更有意思了?柳云虎的孙子,柳泊安的儿子。”少年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脸上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把饵放出去吧。”

    “是,殿下。”男人恭恭敬敬地向着少年跪地长拜,退出了宫殿之中。

    少年将手伸进鸟笼中,他轻轻地抓起笼中的金丝雀,另一只手在金丝雀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着,似乎是怕弄疼了它。“你说说你,一天到晚只会在笼中叽叽喳喳,自以为这笼子就是天下。还真是可笑。”他喃喃自语道,随即摸在金丝雀头顶的手用力一捏,那只鸟儿立时没了声音。

    他拿出帕子轻轻地擦了擦手,缓步走出宫殿,脸上的冷笑也换成了弯眉浅笑,他一脸的真诚神色,倒不似方才,反而让人如沐春风。

    晟平十年三月,宛州……

    柳致双手握着一柄巨剑,气喘吁吁,对面站着一脸云淡风轻的陈迟。他跟陈迟练剑又快一年了,这一年里,他进境不可谓不快,短短的一年时间,从最基础的劈,砍,刺,斩到百重剑术,他一路从“封狼”“斩鬼”练到了“摧城”“破军”。每天无数次的举剑,挥剑,有时直至入夜中时,他就一个人在院中对着木桩挥舞重剑。

    这样的努力也是有回报的,他现在出剑的速度可谓快若惊雷,一剑出金石可开。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无能为力,无论他的剑有多快,角度多么刁钻,同样的一柄重剑,在那个男人的手中总是未卜先知一样,可以在他剑力未至之时,就已经在他发力前封住了他所有的进攻角度,任你剑出可开金石,我自巍然不动如山如岳。

    他有一些急躁,如果连眼前这个男人的防御都破不开,又何谈战胜。他双手将巨剑会拉在胸前,然后改为单手持剑,身体也随着呼吸自然地调整到了一个完美的姿态,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张巨大的张开的弓,那把剑就是搭在弓上的箭。

    看到这里,云淡风轻的陈迟面色也是一沉,他将原本拄在地上的重剑认真的举起,双手持剑,封挡在身前。空气中一股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坐在池塘边吃着糖炒栗子的陈湘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她停止了手上剥栗子壳的动作,静静地看着院中试手的两人。

    “喝啊——”柳致暴喝一声,再一次持剑向着陈迟冲去,手中的剑化作离弦之箭,直向着陈迟的胸前刺去,空气中炸起一声长啸,不似长剑破空的声音,倒像是寂夜中炸起的一道惊雷。

    剑未至,剑气先到,陈迟单手倒持剑,另一只手的小臂格在剑身中段,堪堪挡下这快若奔雷的一记剑气,然后他改为双手握剑,巨剑自下而上斩出,正斩在迎面而来的柳致手中巨剑的前端。快若奔雷的一记刺击被这一剑斩的险些脱手。

    柳致慌忙收剑,单手剑也变作双手握剑,眼前的陈迟已双手举剑高高跃起,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当空而下。刚刚稳住身形的柳致举剑便挡,慌乱的格挡勉强挡住了这排山倒海的一劈,他刚要松口气,又一记劈砍当空而下,他再次举剑格挡,双臂被震的发麻,然后是第三次。

    “放开!”陈迟大喝一声,力透山河的劈砍再次劈下,剑风刮到柳致的脸上隐隐作痛。柳致的双臂在挡下第二记劈砍时已经麻木,但是此时仍是强提了一口气,再将长剑举起,“乓——”两剑相撞,柳致紧紧握住手中长剑,不让长剑脱手,但这第三记劈砍的力道竟是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强上一些,他握着巨剑身子向后倒飞而去。

    “小弟!!”陈湘赶忙上前将他扶起。他站起身,茫然地打量着手中的巨剑,宽阔的剑刃上被崩出了三个醒目的缺口。

    “爹!说好的试手,你怎么又这么认真?”陈湘随手拿起一把栗子壳,向着陈迟扔去。

    陈迟慌忙躲过,“你懂什么,这百重剑术本就是我们前陈国巨剑士的战场杀人之术,战场上不认真,不就是送死?好了好了,你先回房休息,我跟致儿说两句。”脸上满是宠溺。

    “哼,就顾着教你徒弟,我就听不得。”陈湘赌气地撅起嘴儿,随后也不在意,拿起池塘边的糖炒栗子便向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不听就不听,我还不稀罕学呢。”

    眼见得陈湘走远,他走到柳致身边:“试手七十一次,知道为什么没赢过么?”

    柳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太急躁了。每次试手你都不遗余力地进攻,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可是你忘记了,这剑术我最先传你的,便是名为“封狼”的防御之术。面对对手实力比你弱的时候,速战速决以强横无匹的进攻结束战斗自然是上上之选,可是你的剑术再强,哪怕是天下第一,你也破不开这天地。当你满心只剩下进攻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的弱点也一并暴露给敌人。”陈迟看着这个孩子,还是如初见时一样,看不穿这个孩子的心,他的眼里像是有万年不化的冰,在那个女人死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我不想破开这天地,只要破开挡在我身前的一切就可以了。如果我还不够强,我可以继续练,直到变得比所有人更强。”柳致倔强地说。

    “你又跟书院中那些孩子打架了?”陈迟一把拉过柳致,将他胸口的衣服拉开,露出里面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

    柳致慌忙地撤回身子,将衣服重新整理好,“没什么的。他们现在打不过我,我一个人可以打他们一群!”

    “你跟我习剑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在宛州的街头和那些富家的孩子好勇斗狠?用你手中的剑在这些人中博一个名头?为了钱?为了地位?为了仇恨?就算把这些人都杀掉,你就能证明自己了?如果你找不到拔剑的意义,你的剑术再强,也只是无根浮萍,没有依靠。”陈迟低声地怒吼,偶然夜里,看到这个孩子在月下挥剑,似乎要把一切斩断的气势,他偶尔也怀疑,自己当初教他习剑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可是他们……”他们骂我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觉得在滴血。

    那些话陈迟也是听过的,他无法感同身受这个孩子的痛楚,但是在听这些话的时候也总是觉得心头一寒,是啊,他也只是个孩子,经历了这种丧父丧母的切肤之痛,他又怎么能要求他宽容。

    “过年的时候,从上京来的消息,柳泊安——你的父亲所涉冒赈案有了些新的变化。去年年末,大皇子楚凌门下的司农寺寺卿秦政被查实贪腐一事,廷尉抄家时,在他家中翻出了晟平五年往来荆楚的信件。信中所涉之事与冒赈案有关。”他脸色逐渐平和了一些,“如果你觉得只有了结了这些事,才能让你放下心里的恨,你就去上京走一遭吧。好过你在宛州的街头好勇斗狠。”

    说罢,他一甩长袖,便丢下了满心震惊的柳致。

    他想起了这几年来自己做过的那些噩梦,梦里那个男人总是低眉浅笑,自己变成了幼年时的样子,就围绕在他的身边跑来跑去,他就抱起自己,像儿时那样把额头顶在自己的额头,然后总在这个时候,那支短矢就透过男人的额头,透颅而过。还有那个女人,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她跟自己说:“致儿,好好读书,为你爹爹沉冤昭雪。”

    他想过这天会来,但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快到猝不及防。他最开始习剑,只是不想再被那些书院中的富家子欺负,从没想过自己拔剑的理由是什么。那个女人死后,他想为那个女人复仇。他后来也断断续续地在老师那里听过,那把剑的传说,还有那个远在冀州,叫诸葛奕的公卿。

    他也在梦中设想过无数次,他站在诸葛奕的面前,手持巨剑,一剑一剑地刺入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公卿胸口。总在这时,那个叫陈湘的女孩就过来拉着他,去街上听书喝酒,看戏划船。

    只有在跟她在一起时,内心的恨意才能稍稍平复一些。

    “那就去帝都吧!”他起身,又握紧了手中的剑,手里有剑的时候,他就觉得能把一切都踩在自己脚下!

    “我已经是,柳家最后一个男人了。”他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