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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序 恶魔耳语者(上)

    真的很奇怪哎,我小小的脑袋里有千万根神经,有些短小精悍,有些粗枝大条,错综复杂地交织着。

    它们分工明确,每一根都有着每一根独特的工作状态和工作目标,每一根都操控着我,像是住在同一个窝里却不一条心的兄弟。

    可它们在我睡觉时却偏偏前所未有的团结,像是共进退共生死的亲兄弟,全都混搭在一起,揉成了一根经。

    更可悲的是,那根经还只有两个工作状态——睡觉,或是不睡觉。

    一旦那根经被触动,就开始跳跃起来,在睡觉和不睡觉间徘徊,让我脑海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昏昏欲睡,却又放大我身边的噪音,令我难以入眠。

    “哥哥……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轻声响起,打断我想入非非的美梦。

    或许那是某个不知名的小屁孩突发的该死的求知渴望,满足后就能得到什么所谓的金银财宝、江山美人?

    又或许那是个如两小儿辩日时方圆般哲学的问题,我能答上便能如孔子般圣贤,答不上也能是不耻下问?

    但我并不想睁开眼去理会他,甚至我都懒得起身去驱赶他,因为我知道,我什么都得不到,那是我该回答的问题。

    就因为我是大人,历经的岁月比他们漫长些,所以就该比他们多认知些什么,哪怕没有人教过我。

    就像教师是教育学生的,所以学生问的问题再难,教师应该也都能解答一样,哪怕他也没有学过。

    不,也不一定什么都得不到,也许还是能得到小屁孩的一句赞扬或是谢意,得到他那满怀敬佩的目光。

    只要那个小屁孩还有良知。

    不过,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知识渊博的人,也不追求什么金银财宝、江山美人,更不想当什么不耻下问的圣人。

    管他呢,反正我现在只想像个死人一样安安静静的死在这舒适的躺椅上,不再动弹一丝一毫。

    只要这小屁孩他不再吵……

    或许你们会觉得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的懒惰吧。但确实也不能全都归结于我的懒惰吧。

    如果我是一个坏人的话,总不能乖乖举起双手被警察拷起来,还老老实实地交代犯罪过程,以求那渺茫的自首缓刑吧?

    我觉得还是要给我辩解机会的,就像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被捕后,也还能通过上法庭辩解以得缓刑般。用自己的实力缓刑。

    也许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社会败类,根本就什么都没学过,根本就答不上那个问题呢?

    又或是那个问题太过哲学太过深奥,就算是我学过一点,整个世界都没有几个人能答得上的问题我也还是答不上呢?

    其实也不是没可能是因为近期我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亲人,或是经历了什么难以释怀的事,比如分手……正在默默哀悼暗自神伤吧?

    好吧,根本没有……我还是太老实了,完全骗不了人。

    我确实是凡夫俗子、社会败类,这个问题也确实深奥,但我会,我也确实失去亲人,但不是最近,甚至也没有再可以失去的亲人了,更别说什么女朋友。

    对啊,没有任何地原因,也没有任何地借口,只是我觉得我努力够了,不想再努力了,于是就想躺平罢了……不允许吗?

    讲道理,其实这小屁孩一定也挺背的,绝对是出门无论迈哪只脚都会踩到另一只脚导致摔倒的那种。

    因为只要他不是今天来的话,我就会坐在办公桌后,在半开的窗帘下沐浴着阳光安静地看书,桌上则泡着一杯半塘地咖啡,会很乐意地顶着笑脸回答他的问题。

    可今天和往常不一样,今天可是我辛苦工作三百天才好不容易盼来的单休,一整年唯一一次的休息。

    为此,从昨天开始上班开始我就在默默祈祷,祈祷今天千万别再有人来光顾我这鸟不拉屎,甚至都看不见鸟的破地方。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着放假带来的闲暇,不受任何人的打扰。虽然其实我每天坐在店里都挺空闲的。

    但就是不能在我说休假时烦我!

    “哥哥。哥哥。哥哥……”那小屁孩又开始喊了,闹哄哄地,像一只无头苍蝇乱窜似的烦人。

    其实,我烦的不是那些长着丑陋面孔嗅着肮脏气息觅食的苍蝇,烦的也不是只吃一点腐烂物或排泄物还能吃的满嘴都是还乱窜的苍蝇,烦的只是它们在我闭目后听力极佳时在我耳边飞过不断响起的近似飞机轰鸣的嗡嗡声。

    哎呀,总之无论是丑陋的嘴脸、肮脏的身子、磅臭的气息,还是吵闹的轰鸣声,都真的很烦啊!

    小盆友,难道你麻麻都没有教育过你,大人在睡觉的时候千万不要随意打扰吗?后果是很严重的。

    哪怕只是看似随意挥舞的巴掌,打在你柔软的屁屁上,也会变得如千斤般沉重,留下一个深深地烙印。你承担不起。

    还是说你在学校和家里找不到存在感,要来我这发泄发泄,证明一下自己还是有存在感的?我真想说。

    “小菩萨呀,让我再休息会吧。”我还是用那唯一一根神经维持的空白思考了一下,略带悲伤的说道。

    我想可能不是他太烦了,而是今天的老天爷对我的脸色不太好,没能让我沐浴到那温暖的阳光。

    就像是每天都会拥抱我的美丽女神突然不见了,才导致我莫名的烦躁了起来,有些躁动不安吧。

    其实不用拉开窗帘我也知道外面的天空一片阴霾,潮湿阴凉的空气已经顺着门缝渗透到了屋里,还有我每一根硬气的骨头里。

    也可能是我这卑贱之人总是想这想那的,心事太多了,生活又总是一团糟。所以才会很烦吧,想找什么发泄下。

    哎,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有换过衣服睡觉了,牙刷上的杂毛锋利地似罗马战时的短矛,脸盆则估计是唯一能抵挡那牙刷矛的盾牌了,毛巾也脏的丢给狗都垂下尾巴飞快跑开吧。毕竟上面的灰结的比我的脸皮还要厚上许多。

    对了,似乎还有个对我来说天大的坏消息,我好像就只剩身上这一套衣服了,甚至前天还沾上了咖啡沫。

    那件我喜欢的紫色袖衣现在应该已经深黑烂臭,估计在我的床底下与我吃剩下的一些残骸孤独地倚靠在一起,可能那些偷食的老鼠或恶心的蟑螂已经在啃食了吧。

    无所谓,反正我看它们对什么都狼吞虎咽地,也不像是会挑食的样子,身体应该也健康的很,吃不死的。

    “好吧哥哥……那我,走啦……”见我如此回应,那小屁孩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低声说着,声音也渐渐远去。

    我忽然有点不忍心,更是涌起一阵来路不明的心酸,结合着潮湿阴凉的空气,有点恶心,有点凉飕飕的。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委屈,像是红了眼眶又偷偷把眼泪憋了回去。纵使我没睁开眼,却也仿佛看到了那个孩子远去的背影。

    像是一只找到快乐后兴奋地摇着尾巴准备分享却被人一脚踹开的小野狗,又像是一株因学子无聊而摘下叼在嘴里后吮吸得瘪瘪再无情抛弃的小野草。

    他也还只是一个小孩,一个不能让父母担心,凡事都得学又都受限制,有事只能自己憋在心里,内心再怎么孤独也只能找陌生人倾诉的孩子。

    “好啦!真是被你打败了。”我从那张还算温暖的简陋“床”上坐了起来,慵懒地睁眼,有些无奈道。

    哦,感觉好极了。身上唯一的这套衣服竟然是套西装。

    红夫人家定制的乌黑鎏金西装。

    这可以让我伪装的绅士点,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可惜,要是纯白色或纯金色的就好了,那样可以让我显得更圣洁,更平易近人。

    如果是温柔可人的伽百列亲手织的就更好了。

    好吧,其实我很讨厌黑色。因为我觉得黑色是所有颜色里最脏的颜色。

    但黑色已经够脏,不能再脏了。而鎏金才能突显我的尊贵。

    这或许就是我穿上这套西装的理由。仅此而已。

    抬眼看去,一个白衣的孩子正手持一管红墨笔倚贴在墙上,小小的身子不断起伏着。墙上,门上则是一些红墨水画的奇奇怪怪的眼睛和惊心动魄的刀痕。

    随处可见地如疤痕般恐怖的刀痕在颤动着,像是在像我展示将他们划出的利器的强大,那一双双眼睛似画龙点睛的睛,睁开,在暗中炯炯有神地窥伺着我。

    这就是小屁孩扭着该被打得似猴屁股的翘臀提笔挥笔一板一眼地雕刻在墙面上的杰作,是神笔马良在世也无法超越的最高艺术。

    “喂,该死的。这好像是我的店吧?这好像是我店里的墙吧?怎么就轮到你来‘指指点点’了?”我很想说,却没有说。

    憋着不说的感觉真难受啊。

    但我答应过一个人,尽量不让自己在一根经思考时发言。

    我抬手拉开了窗帘,窗外雨滴正稀稀拉拉的垂落,它们在有节奏的敲着我的窗,可惜为了能不被打扰,我店里安装的是特制的隔音纱窗。

    撑着脑袋隔着窗看雨滴,窗外似乎有个洁白的身影,有点朦胧,很像她,有点美又有点妙曼,同样也是我触摸不到的。但又不可能是她……

    回过神来,我象征性的拉了拉印象里已有大半年未曾打开过的办公桌棕色抽屉,就像打开了那愚蠢的女人——潘多拉总捧在手心里炫耀的魔盒般。

    潘多拉魔盒里藏着什么?里面可能藏着人世间的所有邪恶,贪婪、虚伪、诽谤、嫉妒、痛苦等等,也可能藏着人世最强的力量——希望。

    其实我也不知道潘多拉魔盒里究竟藏着什么,但我想我应该知道抽屉里藏着什么,因为这是我的办公桌,一个从不给人碰的办公桌。

    让我思考思考,抽屉里满是灰尘?还是什么我被我遗忘到发霉的东西?还是什么不得了的惊喜?

    很幸运,我没记错。灰里躺着惊喜,两者兼备。

    那是一颗糖,记得好像是鬼节时上门捣蛋的捣蛋鬼落下的,他走时嘴里可嘟囔着我的坏话,说从未见过像我这么穷的人。

    起身时我顺手捡起了那颗糖,在这短短两步的过程中用我那干净且昂贵的黑衣袖轻轻擦拭,可递给那小屁孩时我还是忍不住手贱地捏了捏。

    没想到硬糖包装的外壳里还塞着颗软糖。

    我想这也算是惊喜本身,而不是三者兼备吧。

    在没有事先预知的情况下,突然获得某件心仪的物品或突然遭遇某件奇妙的事情。

    没想到我将那糖果递到那小屁孩的面前,他反而像是被倾盆大雨迎头砸下般浑身一颤,停下了手中不断创造的神笔,随后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瞳子里闪动着可见的惊慌与歉意,却又倔强地盯着我。真像只明知自己犯错却依旧要保持高傲,哪怕是死也不会认错的猫。

    “哥哥。我……不小心……推开了那扇门。那扇门后有好多凶神恶煞的盯着我,他们嘶吼着,要杀掉我。我无路可退了……”他指了指那门的方向,乘着不明所以的我扭头去看那门时,又把头低了回去。无声无息地。像是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回来找他的主人撑腰了。

    如果你是对的,那就试着温和地让对方认可你,而不是占理不饶人的叫嚣着;但如果你是错的,就应该放低自己的姿态好好道歉,不要因承认错误而感到羞耻。好胜,有时会得不偿失的。讲理,有时是很蠢的。我想。

    可是莫名地,却说了另一句话,“弟弟。我们是高贵血统的天命,是王!王的尊贵是不允许你因恐惧而害怕的!应当丢弃你那畏缩的思想,收起那狼狈的姿态,抬起骄傲的头颅,重燃属于王的意志!哪怕是错。也绝不是身为王的你的错,而是身为庶民的他们的错!”

    好扭曲的观念。难道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能肆意张开獠牙,随意地更改与扭曲现实的一切吗?难道这个社会没有王法了吗?法则可是无数书籍中连神都能镇压的,更何况是微不足道的所谓天命。

    “不害怕。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害怕。可为什么……他们要高举那些锋利的武器,众志成城地喊着口号来追杀我呢?”那孩子受到了鼓舞,振奋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瞳里似乎映照出我衣袖上的鎏金色,莫名炽热。

    刚刚还觉得潮湿阴凉深入骨髓的我,此刻竟莫名又觉得有些燥热,似是一道未名的火在我体内最深处燃起,熊熊燃烧,炽烤着我,点燃了我。咔擦!咔擦!咔擦!它烧尽了层层枷锁,顺着我的血管流经我身体都每一处,终于将藏在我某个角落里的家伙唤醒,蠢蠢欲动。

    追逐你?虽然你长得确实很英气,很柔弱,但你可不是什么教皇设令国民人人得而诛之的十恶不赦的女巫。更何况现在也不是中世纪,而是法治社会,且不说不能提着锋利的刀具乱走,你也不至于到人人喊打的程度。我想。

    “因为你是世界意志分裂出的恶念,是黑暗的化身,是极恶之恶,是世界意志的力量之一。杀掉你,就能断绝人世无穷无尽的恶念;燃烧你,就能将你的灵魂奉献给神明;让祂们将你杀的魂飞魄散;吃掉你,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力量,获得比肩世界意志的资格,不必再陷入世界的囚笼之中。”我莫名说道。

    “恶念……可哥哥,我和他们并没并没有仇啊?也做错什么啊?为什么他们看见我就像看见过街老鼠般喊打喊杀的。”他好委屈,甚至只要他再皱皱眉就能看到他的泪顺着眼角滴落,真像个被诬陷后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独自啜泣的孩子。

    你当然做错了,你错在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错在不该不听妈妈的话当个乖宝宝,错在不该今天来这里,错在不该对什么都那么好奇,错在不该吵醒安眠的我,错在不该不经同意就弄花我的墙,错在……不该推开那扇门。

    “你们是没仇,你也确实没做错什么。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只是他们做恶的理由与借口罢了。他们只是需要这么个借口去抓住你,杀掉你,吃掉你,去掌握属于你的力量。”纵有千言万语在心,嘴边蹦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那我究竟掌握着怎样的力量?能战胜追着我的他们吗?能战胜他们手中那些锋利的武器吗?”他的眼里似乎有一丝锋芒闪过,他的气息也从那个稚嫩的孩子摇身一变,变得像一把刚开刃的宝剑般锋利,跃跃欲试的就要挥出。

    开玩笑,你在想什么呢?真以为法治社会有刀枪呢?而且你不过只是一个小屁孩,哪里来的什捞子力量?那不过是为哄你开心哄你睡觉的善意谎言罢了。既然被人骂了难受了,那就赶紧回家躲到妈妈那温暖的怀里哭诉去。别死在这烦我。

    “当然可以。门后是天堂与地狱之间的战场。而你才是这轮回六道中最善良的神佛、最凶恶的厉鬼,是最具有锋利爪牙、最有资格咆哮的野兽。”我鼓励着他,像是魔鬼煽动人心。真是可怕呀。我的身子像是被什么操控了,总是言不由衷的。

    “那哥哥呢?哥哥一定比我还要厉害,会庇护我、带领我战胜他们吧?哥哥。届时你我兄弟并肩,天威浩荡,威仪天下,锦绣山河,四海称臣!”这次他更加自信,自信的像只发现自己锋利爪牙后随时能出击奔袭千里的小猎豹。

    当然不会。我是个大人,自然很厉害,比你要厉害太多了,但我并不是你的哥哥,甚至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同样没有时间去,陪你这小屁孩搞这些奇怪的戏码,也不会幼稚到以指挥小屁孩为乐,更没必要为小屁孩堵上性命。

    “当然。我们会一直并肩同行,永不分离。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都失去了自由,像只美丽的金丝雀一样被人困在轮回的囚笼里,我在找寻着让我们冲破囚笼的方法。”我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个魔鬼正渐渐变得狰狞,那孩子正一步步迈入他的陷阱。

    “囚笼?吃掉我,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力量,无论怎样坚硬的囚笼哥哥都能冲破吧。到时候我们兄弟就是一体的,我们将纵横沙场,不惧刀光剑影。”怜悯可不是什么好的感情,被怜悯的人必须接受怜悯者的愚蠢。那孩子太愚蠢了,估计把他买了都还会呆呆地帮着数钱吧。

    你有什么好吃的。且不说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你还是个孩子,是个人,是我的‘弟弟’,‘兔子尚不吃窝边草’,‘虎毒尚不食子’,我也无法对你下口啊。更何况你也不过就是长得肉嘟嘟的,其实整个人由里到外都酸的。而我最讨厌吃酸的东西了。

    尤其是醋。

    “你确实是个很美味的食物,但你并不是我需要的食物。世界都在六道的轮回中,所以哪怕吃掉你,掌握了堪比世界意志的力量,也依旧不足以冲破轮回的囚笼。”再一次,我又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甚至微微有些窃喜,像是什么得逞了一半。

    “可是哥哥你的时间并不多了。你会死的。死,真的很难受的,灵魂与肉体分离,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驱逐般漂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生像电影画面般在眼前快速闪过,想伸手改变,却永远都触不到东西……就像是在无光夜行时误入深底沼泽般,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越挣扎越陷入越绝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下沉,生命和世界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和脑海,只剩下一片死寂。”他突然又变得哀伤了起来,泪滴无声地滑落,似乎下一刻我便会死在他面前。

    开玩笑,就以我现在这么滋润的生活,不用洗衣不用做饭,不用劳苦不用累死累活,每天要么翘着二郎腿看书,要么舒适地躺着看天花板,又还有精神食粮和续命饮品待我细品,长命百岁绝对不是问题……

    “别害怕,弟弟。哥哥……还有的是时间。死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那只是一场长眠。死不是我们的终点,而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起点。在抵达另一个世界之前,我们仍会醒来。”那个魔鬼加重了语气,信誓旦旦道。

    多么即兴的表演,多么拙劣的演技啊,甚至连面部欲加兴奋的表情都无法把控,原来哪怕是骗过千万人的魔鬼也没有细节。连我这等卑劣的人都能看出他并不是在解释死的意义,而是在重新构造着那小屁孩对死的看法,是要骗那小屁孩走上长眠,赴死。

    “哥哥……那就先由我来背负这逆旅的命运!我会像他们盯着我时一样凶神恶煞地盯住我猎物,呲起我利刃般的獠牙,漏出我尖刀般的利爪,恶狠狠地咆哮,展示我的凶猛,吞噬整片战场。”那孩子望着我,瞳孔深处似乎有一团炽热的火焰被点燃。

    记得那是人们历朝历代都必然会燃起的火焰,是扎根于人内心深处最炽热的火焰,一旦燃起便难以熄灭,那是一颗在播种时就被种的深深的种子,在发芽时必将张牙舞爪地吞噬一切!记得它有过各种各样的名字,但其中有一个广为人知——ambition(野心)。

    像是应验了书中那句圣贤的语句——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悲之苦。他竟然愚蠢到相信魔鬼的话,甚至像个行尸走肉般顺着魔鬼指引的道路前行,哪怕道路上只有荆棘丛生,他也绝不会去怀疑是魔鬼的问题,反而觉得那是先苦后甜时必将经历的一切,甚至大有为了成功不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意。

    “好样啊,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出鞘。去杀了那些卑贱的恶人!去搅个天翻地覆!向他们证明。你……才是这六道轮回中那柄最锋利的剑!去战,君临世界!”魔鬼深深吸了一口气,咧嘴一笑,笑得十分狰狞,十分诡异,像是完成了一场……伟大的阴谋。

    我想这或许就是所谓人人得而诛之的魔鬼吧。他是没有身子也没有心的,只有高傲的灵魂。身子早在他找寻成功的过程变得面目全非了,而心是他做出每一笔伟大的交易以完成伟大阴谋时该付出的代价,高傲的灵魂则是他伟大阴谋的成果。

    他会在每次动手前树立起明确的目标,预见并考虑种种可能将面临的问题,准备好相应的解决方案或是直接将问题掐灭在弱小,手里有成千上百种手段能达到目的,而无论是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是能让他达到目标的捷径,他就用哪个。比如,凭借强大。比如,利用弱小……

    “那我走了。再见……哥哥。”那孩子向我道了声别,转身便向着那扇的门走去,神色不再是最初抬头时那般稚嫩,语气也变得十分决绝,不像是个外出远行随时能归乡的孩子,倒像是个唯有战死或战胜才能归乡的战士。

    听着那孩子推开门,那门后恐怖的嘶吼声响起,又关上门,门后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不知为何,我竟呆了片刻,随后一道惊雷落下,我的身子狠狠地一颤,感觉像是神降了罚,将什么罪恶的东西抽离了我的身子,带来一阵阵舒适感。

    但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神离我太遥远了,也不可能为了除去一个魔鬼便降下神罚。这应该只是那魔鬼失了兴趣,从我体内离开的特别的仪式罢了。而那舒适的感觉则是我这卑贱之人聆听了他那伟大的阴谋后应得的奖励。

    这时,我才注意到纱窗正一点点变得清晰。随着最后的惊雷落下,窗外那倾盆的雨似乎也停了,那个朦胧地妙曼身影也不知何时离去。就像是魔鬼特意为那伟大的阴谋请来起舞地舞娘与奏响地乐章。

    我想这世界总算又安静下来了。反正刚刚那小屁孩我也不认识,不过萍水相逢一场,与他交谈的也不是我而是魔鬼,发生的一切应该也都与我无关。便又拉上了窗帘,一头栽回了我那虽简陋却舒适的“床”上,继续享受我奖励自己的应得地惬意……

    其实我挺讨厌阴天的,但我却忘了为什么。反正不是因为不能投入我那温暖女神的怀抱,也不是因为潮湿阴凉和酸的感觉对‘干净’的我来讲很难受,更不是因为它像一个性情多变的老巫女——又丑事又多。无论是倾盆大雨还是绵绵细雨,每次雨停后,它总会转过身开始准备下一场雨,就像是刚刚闹完的矛盾才解决没多久,就又开始准备挑起下一场矛盾争端的骂街泼妇,不死不休的。

    而等雨的过程是很煎熬的,就像是静静坐着等待死亡一样煎熬,就像是胸口不停跳动的心脏和眉脚不停跃起的眼皮,就像恐怖游戏中主线必须经过的每一个转角、打开的每一扇门。虽说一切都有在预示着、你也能预感到糟糕的事情肯定会发生,但恶心的是,你永远无法判断糟糕的事情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无法做到去预防那糟糕的事情发生。

    就像能遇见未来的先知预感到自己会死,但可悲的是他们阻止不了自己的死,便只能安慰自己与族人那是一场长眠,终会迎来救族的那个救世主。而除了神,一切生物都是无法防备未知的。因为未知的力量远远超越了它们的想象。

    但神将一切都防备,早晚会像巴德尔那样悲惨……等等……巴德尔?是谁?是人,还是……神?这个名字我不曾在哪本书里见过,也绝不可能是什么我认识的人。为什么我会这么随意地提起这个名字?

    罢了,管他呢……总之大概就像你无法判断恐怖游戏里那些惊悚画面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只是恐怖的背景音乐开始在耳边环绕了,温馨的画面开始变得血色狰狞起来了,知道主线开始运转了,却不知道恐怖的东西是从这个路口出现,还是从下个路口出现。

    你无法判断下雨时的第一滴雨是何时,从何处落下。只是当你走在路上或坐在房檐下,闷热的风吹过不再闷热,而是有些凉了,抬头看见天际洁白的云不再洁白,而是有些污浊了,晴朗的太阳也不再透过云层照耀光芒,而是悄悄躲了起来休息,沉闷的惊雷声似铁骑战鼓般轰鸣作响,闪电撕开天际这硕大舞台的一角探出头,这一刻,你知道暴风雨将来临,该找个安稳的角落避避了。

    总不能每次出门都带着把伞吧……反正我本就什么能带好东西的人,因此挺讨厌带伞的,不管是大太阳的晴天还是倾盆雨的阴天都绝不会带伞。毕竟伞这种东西,就像是为临时抱佛脚和江湖救急而打造的,小事用不上,大事用不了的。那就像是身上一直带着一只只是可能能用上的拖油瓶,反正也很难在某些时刻死马当活马医,用手提着又占着位置嫌麻烦,别在腰间还怕不小心磕磕碰碰碎了,不如干脆一开始放在一边,或是根本不给任何拖油瓶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