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水库，黑色的直升机悬停在船闸上方，起伏的水面上，摩尼亚赫号翻过来露出船腹。落水时它倾翻了过去，整个浸泡在了冰冷的江水中。

    直升机放下悬梯，一个修长的黑影降下，他背对着灯光，举着一柄黑色雨伞。

    “校长。”曼斯叼着雪茄艰难地笑笑。

    他怀里的‘钥匙’在哭喊，稚嫩的童音在风声与水声中格外清晰。钥匙被三副抱在怀里保护了下来，除了这个孩子，所有人都死了，都永远地留在了这浑浊的江水里。

    而曼斯也要死了。

    把手里的绳子递给昂热，他说，“这是叶胜从青铜城里抢出来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它很重要，重要到诺顿死也要追杀我们。”

    “万幸，青铜与火之的君王已经死了！”他的眼底闪烁着大仇得报的痛快。

    “不是龙王诺顿，你杀死的是一条龙侍。”昂热拍了拍那个黄铜罐，“这里的才是诺顿。”

    “要不要在你的墓碑上刻上这背后的一切，等我们研究出来之后？”

    曼斯挪了挪身体，选择了一个舒服的角度靠在墙上，他的胸口被一根枯黄色的牙齿贯穿，却没有血流出来，“不用了吧，刻我妻子的名字就可以了。”

    曼斯说，“不要把‘夔门行动组’全军覆没的消息告诉学生们，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这件事还很遥远，犯不着让他们为我们悲伤。他们应该还觉得屠龙是一件有趣而热血的事情，值得他们为之奋斗一生。”

    曼斯轻轻说，“这样多好。”

    “他们只会知道叶胜和酒德亚纪离开了我们。”校长说，“我会说你去执行新任务了。反正世界这么大，永远都能说有人在忙于新的探险。”

    曼斯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做。”

    “再见了，校长。代我向诺诺问好，她该换个导师了。”雪茄落入水中，曼斯缓缓闭上了眼睛。

    卡塞尔学院终身教授，曼斯*伦德施泰特，A级混血种，2009年9月初，确认死亡。

    昂热抽出胸口那朵即将绽放的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他抱着哇哇大哭的‘钥匙’站了起来。四面八方迎来灯光，直升机的探照灯照在老头的身上。这个老人默默地捏了捏婴儿的脸蛋，把他的小脸纳入自己怀里。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控制室，一片死寂。

    摩尼亚赫号的信号突然中断，屏幕上一片漆黑。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施耐德教授在屏幕前走来走去，一言不发。

    大概只有路明非不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因为他正在鏖战。这里安静了十几分钟的时候，EVA提议说不如打一盘星际吧，路明非觉得是男人就不能拒绝。

    EVA帮路明非升满了基地，开了无限水晶和矿，大气地说守住我十波攻击就算你赢。路明非岂能不应战？

    他已经坚守了九波，清理掉第九波那一大队航空母舰之后只剩下半队受伤的刺蛇。他迅速补满人口，“再来啊，我准备好了！”

    EVA是一台超级电脑，可以精准控制每一个单位移动攻击，对于路明非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也让他感到兴奋。只是正当路明非期待第十波EVA会怎么样发起进攻的时候，屏幕突然黑掉了，只有隐约的暗波闪过，他敲了下回车，居然还能打字。

    “EVA，你死机了？”路明非敲字对话。

    “没有，游戏在继续。我把镜头拉远你看看。”EVA回应。

    “镜头？什么镜头？”路明非茫然间，突然看清楚了屏幕上的敌人，EVA说得对，只有拉远了屏幕才能看清，因为那是一条遮天蔽日的黑龙，EVA只出动了这一个单位，正张开双翼缓缓划过，它吐出烈焰，所到之处，全部刺蛇化为血浆。

    屏幕不是黑了，只是这条龙比屏幕大了好多倍，路明非刚刚只看到了它的鳞片。

    “好大只！”路明非叫出声来。

    “大只？”施耐德教授皱眉，“什么大只？”

    路明非猛地站起，“‘大只’在我的家乡是安静的意思……我是说，好安静啊！”

    施耐德教授点点头，“是很大只啊！曼斯……你到底怎么样了？”

    大屏幕突然亮了，一张安详的老人面孔出现。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笔挺的黑色西装裹在他依旧挺挨的身躯上，胸袋里重插上了一支玫瑰花。

    全体豁然起立，除了不知道状况的路明非和墙角的杨闻念，杨闻念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路明非则被其他人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猛地站直。

    “感谢诸位的努力，摩尼亚赫号平安落在三峡水库的二级船闸，我们获得了重要的资料，这次行动正式收工。”昂热淡淡地说。

    控制室沸腾了，所有人都高举手臂欢呼起来，教授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学生们在空中击掌。但学生们明显分成了两派，一批围着凯撒，一批围着楚子航，杨闻念被狮心会的干事们围在中间，因为他和楚子航坐在一起。

    奇兰在这个关键时刻不知去哪了，剩下路明非一个人坐在最后排，不知道该投奔哪波人。

    这时他看到诺诺独自靠在墙边嚼着口香糖，望着地面发呆。路明非忽然欣喜起来，觉得这世上还有诺诺和他是一伙的。

    “嘿！路明非，你是最棒的！”奇兰回来了，居然捧着一束花，他上来就和路明非握手，而后大力拥抱他。

    控制室静了一会儿，教授们鼓掌起来。狮心会和学生会的精英们各自看着会长，凯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也鼓起掌来，于是所有人都开始鼓掌。一瞬间路明非被人群包围，他们遮挡了路明非看诺诺的视线，纷纷和他握手。

    路明非第一次有被人尊敬的感觉，但他看到诺诺在人群外淡淡瞥了他一眼，把嘴里口香糖的泡泡吹爆。

    “解散！”施耐德教授宣布。

    学生们离开控制室，都向屏幕上那个老人挥手致意，校长在这所学院里显然是个偶像派人物。

    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校长在背后说，“谢谢，路明非。”

    路明非诧异地回过头，却看到昂热在屏幕里扬起一叠白纸，“恭喜你，你已经通过了3E考试，分数是十年来的最高分，你保住了‘S’级的地位，我将特别授予你校长奖学金。”

    教授们学生们彼此传递着惊诧的眼神，又一个真正的‘S’级学生出现在了卡塞尔学院里？

    这个‘S’级刚刚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他是当之无愧、无与伦比的‘S’级！

    “泡泡别吹炸了。”诺诺和路明非擦肩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门去了。

    路明非有些茫然，刚刚诺诺的表情很奇怪，路明非没有看懂，但绝不是什么开心的样子。

    S级得罪诺诺了？

    “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一直被楚子航身边的狮心会干事们淹没在人群里的杨闻念来到了路明非身边，“她觉得‘S’级的你不再是那个她能使唤动的废柴学弟了，所以不高兴。”

    “杨兄你好像很懂女人？”路明非摸了摸自己的脸，S级了还是那副衰样，他觉得此时诺诺让他去干点跑腿的活他依旧会跑的飞快，不存在使唤不动的情况。

    杨闻念摇摇头，朝图书馆外走去，“不懂。只是我从小就很喜欢研究人，研究人的表情、人的心理、人的思考方式，所以能读懂刚刚诺诺是怎么样的心理。”

    “唉？杨兄你想当个心理医生吗？”路明非追了上去。

    “不，我不想当心理医生。”杨闻念双手插兜，慢步走着，“只是我想搞明白人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知道人为什么高兴，为什么难过，为什么坚持着什么，又为什么放弃了什么，我想知道什么是人，什么样又可以说不再是一个人了。”

    路明非听的有些蒙。

    “这样我才能知道……”杨闻念转过头，漆黑的眸子盯着路明非，“才能知道此时此刻的我还是不是杨闻念，或是已经变成了其他什么东西。”

    路明非觉得这话很奇怪，但又不知如何反驳。杨闻念不是芬格尔，芬格尔说话不走脑子，即使蕴含哲理，也是芬氏哲学。

    但杨闻念不同，他的话总让路明非觉得心底有一块东西动了一下，又一下。就像有一个钟在心底被敲了一下，回音在心室里荡来荡去，荡来荡去……

    突然，这钟声变大了，且在路明非耳边回响。

    教堂的钟声响了，它一再的敲动，像一个执拗的老头。

    所有人都站住了，仰起头看着钟楼的方向，大群的白鸽从那里涌出，在空中盘旋，咕咕地叫着，声音显得有些哀凉。

    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学生们一个个都沉默了，凯撒从校服口袋里抽出白色的饰巾，扎在草坪边的围栏上，其他学生也这么做，围栏如同树木盛开了白花。

    路明非口袋里没有白巾，杨闻念也没有，但他有一条领带，他把这条不愿意系在脖子上的领带扯开，将白色的绸布系在了身前的围栏上，他的目光沉静悠远，一瞬间路明非觉得自己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血色的雪原，黑色的巨龙趴在断裂的冰峰上，成群的人沿着它垂到地上的双翼往上爬，一边爬一边高喊……

    “呼……”路明非惊醒，再看去杨闻念的黑瞳依旧深邃如星，但是却没有了那幅画面。路明非猛然想起，这正是昨天3E考试之后杨闻念和他说过的，他所看到的灵视画面。

    正当他茫然于身边同学们与杨闻念奇怪动作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有人离开我们了。”

    他转头看到楚子航那对淡金色的瞳孔，狮心会会长居然主动和他搭话。

    “每一次有人离开我们，教堂都会飞出鸽子来，这是哀悼。”楚子航看着漫天的白鸽，轻声说。

    他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淡淡地微笑，“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解出那份地图，离开我们的人会更多。”

    路明非从未想过楚子航也会笑，他总是一张无表情的扑克脸，即使是路明非那一天用枪把他轰趴下的时候，倒地的时候他依旧面瘫。但现在他微笑着，温和地像个兄长。

    “你不怕和我对视，对吧？”楚子航又说。

    “不怕啊。”

    “挺好的，其实我能看到的眼睛不多，别人都不喜欢我和他们对视。”

    路明非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楚子航总是低垂着眼帘漠无表情，因为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会让别人不由自主地恐惧，但此刻黄金瞳对着路明非完全打开了，透着一股妖异的美……

    杨闻念拍了拍路明非，“别看了，再看别人会怀疑你是个基佬的。”

    路明非惊出一身冷汗，往后退了两步。

    楚子航又笑了笑，这次路明非觉得楚子航终于有了一点开心的感觉，仿佛被杨闻念的话逗乐了。路明非又想起杨闻念是楚子航的直系师弟，也许他们关系还不错，所以楚子航没有对他开的玩笑生气。

    “这是我的正式邀请，请加入狮心会。”楚子航说，“你会成为我之后的下一任会长，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