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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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漫无目的的思想漂流(十六)

    青柠物语

    天色渐明,两个男人守了一晚的月亮,不发一言,竟也不觉得枯燥。

    “感觉如何?”西索问道。

    “说实话,很一般。”李想玩笑说道。

    “好了,有人来接你来了,你该走了。”西索说道。

    李想看向不远处,一个身着黄袍的人静静站在一艘小船之上,神态威严,如初升旭日。许是阳光刺眼,李想竟看不清来人是谁,而这时那人缓缓说道:“好久不见,小友。”

    声音一出,李想就知道,那人是阿上,索性告别西索,向阿上走去。

    “几日不见,你怎么换了一副装扮。”上船的时候,李想问道。

    阿上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忙不迭地炫耀道:“好看吧,这是我花了大功夫从一个老朋友手里搞来的。”

    李想看了看黄袍之上绣满的五爪金龙和无数祥云,故意贬损道:“你这不知道是哪儿淘来的地摊货,一看就假的不得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上连忙反驳道:“那人可是你的老祖宗,说话一言九鼎,定是不会骗人的。”

    李想不愿继续开玩笑,收回笑嘻嘻的脸,询问道:“所以,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总不能专程去找人借了一套黄袍吧?”

    阿上并没有立刻作答,扭捏着思考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还去见了一个老朋友。”

    李想一看阿上嘴角压不住的微笑,心中大概有了七八分主意,就直戳戳点破道:“是女孩子吧。”

    阿上看着李想狐狸一样狡黠的贼笑,也便默默点了点头。

    “你可是个神唉,我还以为你不近女色呢?”

    “我是神,又不是和尚,不必清心寡欲,再说了,即便是和尚,不也照样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比一般人还要舒服呢。”阿上调侃道。

    “更何况,我是所有欲望的集合,爱欲自然也囊括其中,所以不必惊讶。”

    李想了然,旋即又问:“见女孩儿就穿这身?”

    李想实在不敢想象,如果他自己是一个女孩子,约会对象穿一身戏服出现在他面前,那么他一定会头也不回地走掉,并且一边走,一边还要在心里暗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似乎是看出了李想的无语,阿上连忙解释道:“不是,换了一身正式一点儿的,这一身是为了来见你专程去找人借的。”

    “这就是你把我丢在这里的理由?”李想忽然没来由的兴师问罪。

    阿上意识到李想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搪塞道:“这不是,带你见见朋友么。”说完又献上一个怎么看怎么跟他的身份不符的油腻的笑。只不过旋即李想又反应过来,这小老儿压根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儿,要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要么就在油腔滑调,偶尔的故作深沉也要不了多久就破功。

    李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只不过,他一个人太久了,身边有这样一个看着缺根弦的说话的人,也挺好的。

    哦,不对,他忘了他是个神。

    “所以,约会如何?还顺利么?没和人家牵个手,逛个街什么的。”

    这次,阿上没点头,也没摇头。

    李想被他不置可否的表情弄的有点儿云里雾里,半开玩笑道:“不会是谁的媳妇儿,你和人玩儿禁忌之恋吧,那样的话,我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深深的谴责你,只不过,如果你真的爱人家的话,那就勇敢冲吧,兄弟我会一边在嘴上谴责你,一边在心底鼓励你勇敢追爱的。”

    “她是一个普通人。”阿上淡淡的说道。

    “普通人?我以为你喜欢的人,也会是像你一样的神,起码那样的话,门当户对。”

    “爱情无关阶级和身份的。”

    “那和什么有关?外表?还是体型?亦或是基因?”

    “我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那你怎知这就是爱情。”

    “我不知道。”

    阿上像一个木头,从他身上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回答。

    “感觉,是的,无法给出合理描述时,我倾向于将爱情定义为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和她相遇之前,内心毫无波澜,可是见到她之后,心中立马掀起惊涛骇浪。”

    “太含糊了。”李想说道。

    阿上这时候像是急着说明什么,忙道:“你理解击鼓传花么?最开始人们因为不知道最终花落谁家而充满未知,每一次鼓槌落下,人们的心脏就同时剧烈收缩,像是被子弹击中,然后又立马紧张起来,待到花传到自己手上那一刻,呼吸急促,头脑空白,一下子好像忘记了所有东西,随即又一下子长舒一口气。是的,就是那样的感觉。”

    “我还是不明白。”

    “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不,这次你错了。事实上,我爱过不少人,也被很多人爱过,只不过,我的感受不太一样而已。”

    不等阿上询问,李想就回忆地说道:“我小时候很喜欢蹭热闹,每次有人结婚,我都会去吃喜糖。大人们告诉我,当人们穿着红色的礼服,跨过火炉,拜过堂,在众人的见证之下行过大礼,他们就成为了夫妻。我问大人们,他们为什么要结为夫妻,大人们就跟我说,他们彼此相爱,想要白头到老。所以那时候,爱情对于我而言,就是红色的礼服,美丽的新娘和帅气的新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脸上洋溢着的酒醉之后的红晕,红色糖纸包裹的糖果。”

    “那是别人的爱情,不是么。”

    “对,那是别人的爱情,仪式感满满,可是我压根不知道那些繁琐的礼节背后的以为,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放声大笑,又为什么泪流满面。我只是看到,他们此后无论出门还是工作,都成双入对,没过几年,两口之家就会迎来新的生命,然后他们一起扶养着孩子长大。”李想回忆着,仿佛又回到了在大人堆里穿梭捡引线没有燃尽的鞭炮的年纪。

    “可是爱情不会凭空的产生,你的思维太跳跃了。”阿上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爱情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想问道。

    “从相遇的时候。”

    “相遇?”李想重复了一遍。

    “两个人,无论男人女人,在相遇之前,都是分散在不一样的时空的,虽然现代社会科技已经发达到人们可以通过网络建立联系,从而在聊天之中产生爱情的感觉,可是,爱情的最基础条件一定是相遇。世上没有毫无来由的爱,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友情也好,都是因为有相遇的契机,才会有后续的故事发展。所以,如果不曾相遇,爱情就无从说起。”

    “就像,孩子与木剑、汽车、弹弓、游戏、皮筋,相遇的那一刻,一切的起源。”

    “你的类比很奇怪,可是道理上,是这样的。”

    “爱情会讲道理么?”

    “爱产生需要一定的条件,可是爱情的发生没有道理可言。一见钟情,青梅竹马,心心念念,白头偕老,轰轰烈烈,寡淡如水,都是爱情,如果你要把爱情归类,一定会被累死的,因为这本就是个没有答案和尽头的命题。”

    “人为什么会想要拥有爱情?”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最基础的原因,是为了繁衍生息,这是生物的本能,人类也是动物,不能免俗。生存和繁衍是刻在他们基因中与生俱来的冲动,到一定的年龄就会迎来爆发,不可阻挡,这是自然规律,如同生老病死,需要吃喝拉撒。”

    “可是,这个解释,好像没什么指导意义。”李想有些失望。只不过,他现在对这样的失望,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只是个解释而已,如果要真正理解,那不如亲子去感受。而且,最粗犷原始的,往往是最本质的。人类遵从于本能,依附于环境,受激素的影响,虽然意识有自我思维能力,可是时常会受到集体意识的催眠,最后成为万千普通人之中的一员。”

    “所以,每个人都需要爱,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的。只不过,总有一些例外。有的人从基因中就注定了他们的孤僻,只不过那样的人在人类历史中存在的数量很少,而且,最终都没有留存下来而已。所以,你可以认为,绝大部分人是需要爱的。”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过爱。”

    “李想同学,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爱虽是一种基因里的本能,可它并不是一种天赋。爱是一种能力,一种需要后天习得的能力。人生来就需要爱,享受被爱,可是没有人生来就会爱人,有的人甚至学了一辈子也没有学会爱人,这是你要明白的第一件事。”

    “那,爱是一种能力,且需要在时空之中相遇,除此之外呢?”

    “跟你这个木头探讨爱情,真的很累。”阿上无语吐槽道。

    “感觉像在进行学术讨论对吧!”李想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阿上更无语了……

    李想没有理睬阿上,仍是期待地看着他。

    “这世界上,你知道人一辈子会遇到多少人么?”

    “很多。”

    “有多少?”

    “我没有统计过。”

    “不需要统计,因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这么跟你说吧,随着现代社会交通和信息的发展,一个人一辈子想要认识几千上万,甚至是十来万个人不成问题。可是,你大概只会和其中的几千人说过话,然后和其中的几百个人有密切的交流,然后对其中几十人产生好感,最后和其中的一部分恋爱,最后和几个人结婚,最后一个人老去。”

    “那我怎么会知道,我和谁交往和谁恋爱,与谁结婚?”

    “说实话,没人会知道。因为所有的理论都证明:爱情的发生会有客观条件,可是没有人能够预测结果。毕竟,在遇到真爱之前,没人知道它究竟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只能从一些证据中获得一丁点儿的启示:大部分人,除了性少数群体,他们对异性的第一印象都来源于自己的父母,所以人在小时候,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恋母情结或者恋父情结,而也有很多现实案例证明了这一推论的合理性。可能会出于熟悉感,也可能会出于基因的选择。”

    “而随着现代人际交往的频率和数量都得到了一个巨大的提高,爱情的发生变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具有不确定性。只不过,一般而言,女孩们通常会被那些长相出众、自信、善良、有幽默感、有责任感和成熟稳重的男孩吸引。同时,真诚和体贴也是非常重要的品质。所以,具有出众的外形条件,很多时候,往往容易被更多人喜欢。因为人类是最有智慧的生物,可也是最表浅的生物,人们倾向于认为长相出众的人更容易具备善良、诚实等美好的品质,虽然事实并不总是如此,可是人们就是喜欢长相出众的,这是一个客观的事实。而除此之外,具备一定的独特性会让你从去普通人之中脱颖而出。你看电视节目上的明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拥趸和狂热粉丝?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身处舞台中心,有无数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而他们的优点就会被无限放大。拥有优点的人,更容易受到肯定,肯定又会助长一个人的自信,自信的人往往更容易吸引别人。这就像一朵向日葵,向阳花开,永远惹人青睐。男孩儿也会喜欢长相干净,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人。”阿上像背书一样解释道。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假如我是个样貌普通,身材肥胖,喜欢占小便宜,没啥不良爱好,做什么都不出众,那我能不能拥有一份爱情?”

    “从研究统计数据来看,你这样的人,在婚恋市场里,是很不占优势的。可是,爱情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即便再糟糕的人,也有可能会收获一份羡煞旁人的爱情。不过,一般而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拥有闪光点的人,总是容易吸引优秀的人。只不过,不用担心,世界上没有人一文不值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爱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不需要么?”

    “需要么!”阿上的语气愈发强硬。

    这时候,李想明白阿上想说什么了。

    爱情是原因,也是答案。

    “所以,相遇之后,要相识,相识的过程中,彼此相互吸引,然后小心翼翼地确定心意,两相情悦,相知相爱。”

    “所以才会有一眼万年,一见钟情?”

    “大多数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都是本能的生理欲望,这是无法摆脱的客观规律。不过,真正相爱的人,都曾让彼此怦然心动过。所谓一见钟情,只不过是基因的本能选择,只不过,这种选择,很多时候会来得更为长久。人的一生中所爱的人,大多数都会具有一种矛盾的属性。一方面,那个人的特质会像星星一样闪烁,在茫茫人海中对你具有一种谜一样的吸引力,让人难以忘记,以至于不由得想要靠近。人的一生大多都会遇到这种人,他们像太阳,在人群中闪闪发光,任何靠近他们的人都会感觉到温暖,因而生出一种想要向上的力量。即便是身处灰暗,也会生出一种对抗生活的勇气。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可以惊艳你的世界。另一方面,那个人会像水一样,你汹涌澎湃,她\\他陪同你兴高采烈,你抑郁低沉,她\\他耐心开解,你们相互需要,相互陪伴,相互激励,彼此舒服。你们像上辈子没有喝过孟婆汤的老朋友,是最熟悉彼此的人。这种熟悉和舒服的感觉,会成为爱情在褪去新鲜感之后最大的保鲜剂。我曾有幸经历过那种感觉,就像走在路边,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在人声鼎沸之中,忽然听到自己最喜欢的那首老歌。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心安。”

    “你和她是这样的么?”李想冷不丁地说道。

    阿上似乎陷入了回忆,于是他带着询问的语气问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愿意听么?”

    李想点头,躺卧在船头,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模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刚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每天都要面见很多信徒,经常忙的昼夜不分,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这些人里有活的稀里糊涂的傻瓜,也有精明利己的自私鬼,大部分人要么清醒的堕落着,要么得过且过地凑活着,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目标明确,有远见有抱负,有执行力。起初我很喜欢那样的生活,因为职业的新鲜感充斥在我的脑海中,刺激着我的神经。可是,过了不知道几百年,我有些倦怠了,我忽然厌倦了这种完全为他人而服务的生活。我虽然享受着人们的尊敬和爱戴,可是很多人的问题根本是他们自己的缺陷导致的,而且他们有事儿没事儿就找我,简直一点儿独立意识都没有。所以,我后来设置了一个规则。”

    “什么规则?”

    “一个门槛,见我的门槛。人只有在人生面临重大抉择,或者出于蜕变的挣扎时,才有一次见我的机会,而这个机会,也是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其余时间,我只不过是一座雕像,或者一个十字架而已。”

    “你有点儿不敬业唉。”李想开玩笑道。

    “别用职业道德绑架我,我不吃那一套,而且,我有权决定我的自由。”

    “只不过,这和那个女孩儿有什么关系?”

    “听我慢慢说嘛。”阿上用温柔的语气安抚着李想,他继续说道:“一下子,我的生活忽然没那么繁忙了,在这之后,我又学会了分离出很多个我同时处理很多人的诉求,简而言之,我拥有自己的时间了。或许,对于寿命有限的人类而言,时间对你们很有意义,所以你们才巴不得三岁就学会诗词歌赋,十岁就学会钢琴吉他舞蹈,到二十岁就走遍全世界每个角落,三十岁就事业有成儿女双全,四十多岁就想要退休。你们人类总是攀比似的想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尽可能多做一些事情。可我不一样,我的生命是无限的,这就导致,闲下来的我非常的无聊,而无聊久了,人就会想要找点儿乐子。可是,我是万万不可能再回去面对那群永远有数不尽的问题的人。所以,我开始找一些在尘世的概念里已经死去的人聊天,而其中和我聊的很投缘的人,我就会把他们带到这里,也就是你所看到的一切。有人称之为天堂,也有人称之为极乐,柏拉图还把这里称作理想国。”

    “所以,这里是你的王国?”

    “不,这里是我的乐园,是我为数不多的对抗时间的手段。”

    “我记得,我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向所有的顶尖的数学家讨教,然后我们一起解决了很多数学难题,偶尔会有一些机灵鬼机缘巧合地来到这里,而我会稍微指点他们一二,这些人回去之后,利用所谓神的萌荫,就会成为一个颇有名气的人。我又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学会了人类历史上所有的科技发明,不过,或许是没有实际材料的原因,我所有的理论,都还没有具体实践过,所以,我常称自己为理论物理学家。你要说物理学,或许爱因斯坦和牛顿都没有我知道的全面。”

    “那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李想问道。

    “因为,我和你说了,你也听不懂,我何必浪费口舌呢!”

    阿上的话,让李想无法反驳,于是他便识相地闭上了嘴。

    “我花了几千年的时间学会了几乎所有人类已知的知识,可是在这之后,我再度陷入了无聊。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我拥有了很多好朋友,和他们交流的过程中,我获得了很多的快乐。可是,一旦闲下来,我的生活又重新陷入了巨大的孤独之中。”

    “你还会孤独?那不是人类才有的情感么?”

    “看惯了热闹,再看冷清,就再也无法忍受了。那时候的我,像一个病人,四处求医,很多心理医生告诉我,我应该多交一些朋友,可是,那时候的我,对新朋友再也无法提起兴趣。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很和善的老妇人告诉我,或许我应该去尝试与人恋爱。我问她为什么,她没有回答我,于是我带着这个问题,又去向很多人求教,他们倒觉得老妇人说得挺有道理,便推荐我也去尝试一下。”

    “如果能看神谈一场恋爱,想来没有谁会不愿意的。只不过,你的约会对象为啥是女孩儿,而不是男孩儿呢?我记得你可是没有具体性别的啊。”李想不解风情的问道。

    “身份而已,不重要了,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只要自己和对方接受,又有何不可呢?难道说,要和所有人一样才可以吗?没有人这么规定过吧。爱情,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那些没有从爱情中获得快乐和满足的人才是可悲的,他们要么是彻头彻尾的自私鬼,只想要被爱,不想付出,要么就是只追求一瞬间的新鲜的肤浅者。虽然事实证明,从一而终在这个浮躁的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稀有,爱情不只是唯一的衡量爱情的因素,分开变得越来越稀松平常,可是爱情依旧在人们心中有着不可侵犯的神圣性,人们为此还专门为爱情杜撰了一个神祇,罗马的丘比特,中国的月老等等。”

    “我在此之前听说过很多的爱情故事,高到皇宫后苑,三千宠妃争一人宠爱,权贵之间的情欲纠缠,血缘姻亲,王朝更替。有刘邦之妻于贫寒微末不离不弃,战争之际哪怕颠沛流离,依旧始终如一,最终创业成功,成为一朝国母;也有妲己惑乱朝纲,最终耗尽江山气运,终致改朝换代;有虞姬阵前舞的生死相随;有武则天以爱为剑,一步步权倾朝野,名动天下。”

    “雅到诗词歌赋里的缠绵绝唱,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男欢女爱,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曼妙,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惊艳,再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的辗转反侧,还有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绵绵情义。有白居易对琵琶女的同情,有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思念,也有李煜对于故国最后辉煌和美人温暖的眷恋。世上最伟大的文学作品,诸如《朗读者》、《呼啸山庄》、《罗密欧与朱丽叶》、《安娜卡列尼娜》、亦或是《红楼梦》,或是影视作品,诸如《泰坦尼克号》、《情书》、《霸王别姬》等,都不乏爱情的元素。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爱情是世界上最通俗也最富有感染力的情感之一。”李想说道。

    “是的,因为爱情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同时也是人类生理和精神的双重交互,是组建最基本的社会单位的重要基础。所以,才会有人在年纪轻轻就结婚,然后一辈子甘之如饴。”

    “所以,你听了这么多的爱情故事,好的坏的,纯洁的肮脏的,曲折的简单的,悲剧的欢乐的,最后得出什么道理呢?”

    “听爱情故事不是用来总结所谓的道理的,如果非要有一些什么道理,最多不过是司空见惯的,爱情要门当户对,要郎才女貌,要相互理解,巴拉巴拉的。你要知道,人这一辈子,其实是不太需要别人所谓的道理的,因为你一旦认定了,即便别人让你不要做,你也要做,而别人硬要逼着你,你肯定也不会就范,所以到头来,还是你自己活成什么样子,还是你自己决定的。”

    “你忽然变得陌生了,之前你不太讲这些大道理的。”李想说道。

    “有感而发而已,咱们继续。听了很多故事以后,我虽然会为一些故事感到动容,可是始终无法理解他们复杂的情感,所以我终于决定亲自去尝试一下。但是,我遇到了一个问题:因为我是神,我能够一眼就看到每一个人的美与丑,而我本身的神性又会完美的包容他们的一切丑恶,但是我发现我没有办法爱上别人。于是,我求助了一个很厉害的工匠,拜托他用最好的石料雕了一具雕塑,然后我用我从中国找到的秘法让石料拥有了同我一样的身体,最后我又把我从人类身上发掘的美好的品质都加在她的身上,为她拼凑了这个世界最纯洁的灵魂。的确,最后我成功了。她睿智而不高傲,美丽而不怯懦,健康而又充满活力,嗓音空灵,身材匀称,心地善良,性格温婉,简直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可是,我却没有办法爱上她。”

    “为什么?”

    “她太完美了,完美的像一个捏和的怪物,虽然她比很多人都很像人,可是,当一个人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那么她就变成了一个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虽然会有人和电饭煲,以及虚拟人物恋爱结婚,可是,我接受不了。”

    “所以,和你约会的人,到底是谁?”

    “一个女孩儿,只不过,她比较特别。她出生在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父母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她的成长环境非常友爱,父母从来不对她颐指气使,他们像朋友一样相互陪伴和成长,二十岁的时候,她走遍了欧洲大陆,二十五岁的时候,她一个人走遍了中国,三十岁,她踏上了自己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南极大陆。她达成了很多人一生都无法实现的梦。可是,正当她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下一个人生挑战时,她经历了一场糟糕的事故,失去了她的双腿。她把这一切归咎于上帝的不公,她每天都质问是不是因为上帝嫉妒她看遍了全世界的风光,所以要剥夺她继续前行的权利。可是我没有回应她,她就每天骂骂咧咧的,骂的那叫一个难听。骂完了之后,就大哭大闹,谁来安慰也不好使,哭累了就像尸体一样直挺挺地躺着。约莫过了几个月,我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可是她的谩骂声依旧会定时响起,于是我就想亲自去见见她。”

    “见到我的第一面,她似乎就认出了我的身份,我原本以为这个傻丫头会把她每天对着空气施展的那一套原封不动送给我,再加点儿混合着消毒水和腐朽味道的唾沫星子。可是她却出人意料地平静,她问我为什么她骂了这么久还是不现身,我推脱说我很忙,懒得搭理她。她就跟我掰扯什么上帝要全心全意地倾听信徒的祈祷什么的,我就跟她说道我每天要听那么多人的忏悔,也没见那些犯下滔天大罪的人受到神罚,你应该去找警察祷告,而不是对着看不见摸不着的神。而且,如果真的有神,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身处痛苦之中了。她就继续跟我扯原罪那一套,我就跟她说,虽然我有个名字叫上帝,可是我看到每个人的出身跟所谓的罪与罚一毛钱关系的没有,人的幸福和痛苦,全都是他们自己和他们周围的环境带来的。她是一个很执拗的小姑娘,可是却不是一个老顽固,所以在探讨了三天三夜之后,她终于接受了上帝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游手好闲的碎嘴子的设定。你是不知道,当一个人已经认定了了一件事情,你想要把她的思想掰过来有多危险,最可怕的是,她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到了一种很危险的边缘,已经不是她自己的意识了。只不过这是题外话。”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的处境,而这个过程费了我不少时间,正当我觉得自己完成任务,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叫我帮她完成一个愿望——送她去学校。原来,她在康复期间,自己申请了成为一名老师,本来校方看到她的情况多次拒绝,可是敌不过她倔强的坚持,以及出色的表现,所以最后,她成了一名地理老师,一名很出色的地理老师,因为她真的去到过书上那些地方,所以她给学生们介绍起当地的风俗人情时,孩子们的眼睛锃亮,流露出心驰神往。我问她,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她说,在他们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与此同时,也告诉他们,他们的一生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所以,无论以后会经历什么,但是都不要放弃自己,因为世界广阔,而生命无价。”

    “我笑话她自己都安慰不了自己,去整天去激励别人。她告诉我,生命除了繁衍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义,就是教育。教育有时候,需要一些美丽的谎言,因为有些痛苦一个人经历就好了,还是要把希望带给别人的。我忽然觉得她很傻很天真,明明自己上一秒还在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可是下一秒就能心平气和地和别人讲述自己的故事,鼓励他们好好珍惜时光,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自发的光辉,那种光辉很温暖很亲近,像是闷热夏天的熏香,叫人只想要安恬地睡去。那天走在路上,莫名下起了雨,我为她撑着伞,可是她却阻止了我,我鬼使神差地放下了伞,然后看着她张开双臂,像干涸的土地一样贪婪地吮吸着雨滴。于是,我仿佛看见,她重新长出了双腿,在雨中奔跑,带着无与伦比的旺盛的生命力,在大雨天,肆意无比。而我只需要看着她,就觉得很美好。我想,在那一刻,我爱上了她。”

    “之后的十年里,我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每天送她上下班,然后回家准备给她准备午餐,下班后带她去散步。或许你会疑问,她作为一个残障人士,我是如何料理她的生活的,这些普通人的烦恼,我从来都不会有,因为我一个响指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这是权力的好处。她有时候会觉得我不太成熟稳重,所以我就会在她睡觉之后,偷偷去拜访那些岁月经历很丰富的人,他们有着丰富的如何让女孩子感到值得信赖的经验。于是,我学着早上起来给她准备一杯手冲咖啡,送她去学校之后,去到图书馆看书,下午又把今天的见闻和她分享。她喜欢这样的我,虽然大部分时间,她是我的中心,但是她希望我有自己的生活。我最初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不过后来,她慢慢拒绝我参与她的聚会,鼓励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于是,我报名参加了一个拳击班,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出众,我把自己的模式调成了普通。最开始,我每天都会皮青脸肿地去接她下班。她一边责备我如此轻率地去干一件一点儿不正经的事儿,一边会在路过药店时,给我买药膏,晚上又会心疼地为我抹药。好几次,她眼角的泪水都落在了我的伤口上,让我疼得龇牙咧嘴。只不过,我忽然明白了他们之前说的,喜欢是拥有彼此,相爱是始终心疼,有人惦念。”

    “十年后,她在一次严重感染中离开了我。那是我这一生最平静的十年时光。之后,我按照她的遗嘱捐赠了遗体,并把她的灵魂带到了这里,但是她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见面,所以上次没带你去见她,而外界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在他们心目中,我依旧是那个清心寡欲,永远为了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的神。不过,无所谓了,正好没人来打扰我们。下次,我打算带她去学习滑雪,最近我发现了一片很好的雪场。”阿上笑着说道。

    “这十年肯定很不容易吧。”李想感叹道。他并不觉得,这一切会像阿上说的那样简单,甚至于有点儿像童话故事。

    “并不那么容易。我可以用响指解决很多麻烦事儿,可是却不能干预她的病痛。无数次,她都会因为幻肢痛而惊醒,然后一宿一宿地困在噩梦的阴影里,而我除了陪在她的身边,并不能帮助她缓解什么。所以,她的情绪有时会突然地崩溃,而我只能带她四处求医,一直陪在她身边。有时候,我们会爆发严重的冲突,她甚至会一个星期不和我说话。我们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儿拌嘴,可是,好在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分开。那十年,我们一起陪伴对方衰老。”

    “你明明可以用你的神力让她变成一个正常人的,为什么没有呢?”李想问道。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你。正因为我无法拯救所有人,所以我目睹一切的发生,但我从不阻止他们自救的权利,这是神的无奈。”

    “其实,你的爱情故事很浪漫,也很纯粹,虽然没那么多崎岖坎坷,可正是这样,才叫人羡慕。”李想由衷说道。

    阿上学着李想的模样坐在船头,问了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会问的问题:“那你呢?”

    李想罢了罢手,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一想到这样不太厚道,便勉强地说道:“我的破事儿,没你那么感人,你确定要听?不太能拿出手。”

    “经历而已,有什么拿的出手,拿不出手的,除非你不愿意面对。”

    “你猜对了,在感情上,我很失败,所以,不是很喜欢跟人谈论。”

    “是追女孩子没追上啊,还是被人戴绿帽子,发好人卡了呀,总不能都遇上了吧!”阿上学着李想之前的模样,鸡贼地说道。

    “随你怎么说。”李想倒是出人意料没有回怼,又再次询问道:“你确定要听?”

    “你说,我在听。”

    “从那一段讲起呢?就从小开始吧。我出身在一个很传统的中式家庭,父亲常年在外,一年见不到几次,母亲则是最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性格泼辣,爱憎分明。他们的婚姻说不上幸福,也说不上不幸福,磕磕绊绊的,走得很不容易,又很多经济的原因,也有两个人性格的原因。”

    阿上忍不住打断道:“为什么要从家庭说起?”

    “因为,父母的相处正是天底下爱情最寻常的模样。”

    “所以,你在他们身上学习如何谈恋爱?”

    “不,他们只教过我出门在外要吃饱穿暖,别委屈自己,还有就是要好好读书,将来有份好工作,没有教过我谈恋爱。”

    “所以,你怪他们么?”

    “不,我从未怪我他们,相反,我很感谢他们。只不过,我想很多时候,我的教育里一直缺了点儿什么,多了些禁忌。”

    “上学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儿给我写过情书,送过礼物,我没接受。一方面,我那时候是个傻乎乎的听话孩子,学校不让和女生关系走太近,尤其是不能接受别人的表白。另一方面,我那时候对喜欢还没印象,甚至朦朦胧胧的好感都没有过。那时候,很多人对情感的第一印象都来自于电视剧里的偶像剧和从网上下载的录像带,除此之外,好像再无别的途径了。于是,路边经常能看到很多吹着口哨青年人骑着摩托车,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撩妹话术在街上游荡。那时候,爱情这个词的吸引力绝对没有下河摸鱼来得有趣。”

    “中学时代,我遇到了第一个喜欢的人,那时候的我情感才刚刚开始萌芽。与她第一次见面,我蓬头垢面的,像一个从山里出来的野人。她生得很漂亮,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穿着靓丽,举止大方,与我的气质有着明显的差别。或许是巧合,或许不是,我们在一个屋檐下成了三年的同窗。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情谊,什么叫做好感,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爱,我想,如果我那时候就知道,那我可能会做出与我之后的人生不一样的抉择,至少我会当年对她表白,而不是许多年之后。但那时候,我只是感觉她在人群中很耀眼,即便身处人群,可是也能够一眼就看见,那仿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而她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止不住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的过去,她的家庭,她经历的欢笑与泪水,她的困扰与烦恼。即便在我此后的人生里,我也很难找出词语形容她带给我的感觉。那是一种迷恋,一种寄托,一种难以抑制的仰慕,同时也是一种失控。”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李想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一丝波动。“我们之间唯一的关系似乎就只是同窗而已了。因为她从来不知道我喜欢她。”

    “为什么不表白,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可是说实话,那时候的我,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一件我日后回忆起来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阿上又问道。

    “考试。”

    阿上沉默了。李想不知道让他沉默的,是他,还是他的回答。可是他们两个沉默了很久,李想才打破尴尬说道:“都过去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她。”

    “你之前说过,人这一生会遇到成千上万的人,可能我的一生还没有经历太多,所以,每一个人重要的人我都记得。”

    “所以,你的第一次恋爱就这么结束了?”

    “不,那是四五年后的事情,如果非要有个终点,大概是我爱上另一个女孩儿的时候,那时候,我才真正发觉,我之前的喜欢有多么的稚嫩和青涩。可是,那段时光是我孤燥无味的青春难得亮色,它甚至让难闻的幽默试卷都变得芬芳,让兵不血刃的高中生涯变得刻骨般难忘。更重要的是,她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我居然可以喜欢上一个人,并且做出很多让自己匪夷所思,可是回忆起来又觉得啼笑皆非的事。那不就是独属于青春的烙印么?有人热恋,有人思念,有人惊艳,然后大家轰隆隆地乘着时光列车飞奔向前。这就是荒唐又热烈的青春。”

    “每一个人,一生都会爱而不得么?”

    “得偿所愿总是难得,爱而不得才是常态。”

    “这是你的感悟么?”

    “不是,这是事实。”

    “这是失败者总结出来的吧。”阿上又恢复了毒舌。

    “就算是吧。”

    “后来呢?”

    “后来,我又喜欢过很多人,有的喜欢了一天,有的喜欢了一个钟头,最长的喜欢了一个月。”

    “你变得滥情了!”

    “这取决于你怎么看。”李想并不想多做解释。“如果好感也算喜欢的话,那的确是挺滥情的,我就想发情的动物一样,任何靠近我的异性,我似乎都想和她尝试交流一下。”

    “所以,你为什么有孤零零地过了四年?”

    “可能这就是对我花心的惩罚吧。”李想笑着说道。

    “或许你从来就没有真正走过心。”

    阿上的话,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可能是吧,不过我也终于在多年以后,又重新爱上了一个人。说来奇怪,人似乎根本意识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总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就糊涂地相爱,然后又糊涂地分开。”

    “这就是你对这段感情的评语?”

    “不,我们的感情和所有人一样,虎头蛇尾。我们相识于一场主题庆祝活动,她为人健谈,性格洒脱,是聚会的焦点,而我习惯于躲在人群之中,远远观望。她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大方明艳,美丽动人,可有时候笨拙的举止又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大厅很闷热,没一会儿我就躲到阳台抽烟,正当我盯着月色独自发呆时,她推开门走了出来。大厅无序的嘈杂好像束缚了她的灵动,她脱掉高跟鞋,赤着脚走在阳台上,她张开双臂,大口地呼吸着室外的空气,然后许是冷空气的缘故,她连打了几个喷嚏,俏皮又可爱,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角落的我,自顾地唱起了歌,情感充沛,可是旋律却糟糕得一塌糊涂。躲在角落的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像受惊的小鹿一下子窜回了大厅,正当我想要出声提醒她鞋子忘记拿时,又见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双眼睛机灵地寻找着被自己随意落下的鞋子。最后,还得麻烦我跟她一起找。”

    “我们的爱情从一束鲜花和一句表白开始,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成熟了,所以一切都水到渠成。我们喜欢旅行,于是一有空,我们就会收拾行李,踏上远行的列车,然后到一个风景优美,没人打扰的小城市,租一家民宿,把所有的工作都抛诸脑后。有时候,我们那儿也不去,可以在椅子上静静地躺一天,喝着加了威士忌的可乐,静静地等待落日。有时候,我们会整晚整晚地看动画片,像两个幼稚的小孩儿。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感叹时光飞逝,因为两个人一起,就算是最无聊的游戏,也有了非赢不可的理由,即便是最枯燥的工作,一想到可以为未来的家庭提供物质基础,也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那时候,我们真正的拥有彼此,精神上和肉体上都是。只不过浪漫似乎无法一直持续下去,终有一天会消退,当激情褪去之后,我们开始因为无关痛痒的小事争吵,我们不再会在彼此面前保持形象,于是我们把自己更多的缺点暴露在对方面前。而曾经我们因为真诚交换的秘密,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总是在最崩溃的时候,没入对方的心脏。那时候,我开始失眠。我曾想过和她结婚。老人常说,如果你能忍受对方所有的不堪,并且愿意包容她所有的脾气,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经营好自己,以及你们的家庭,已经准备好迎接责任,那你就可以尝试结婚。那个问题,从第一天就困扰着我,我一次次否定过自己,也否定过她,可是最后我总能够找到说服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我想那就是责任。”

    说到这儿李想顿了一下,他想起了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的场景: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他们吃完饭在河边散步,李想不记得那天他们聊了些什么,只记得那天格外的闷热,夏蝉像是要震碎声带一样声嘶力竭地呐喊,那天的蚊子格外的多,以至于她穿的裙子成了蚊子喋血的花园,即便他带了花露水可还是没用。他拎着包走在她身后,看着她与蚊子顽强地作战,那有些恼怒可是有点儿无奈的表情让人心疼,于是他忽然走上前去,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牵起了她的手。他问她想去哪里,她说哪儿都行,于是他便只想着带她离开这里。不只是紧张,还是天热,他们的手掌攥得很紧,以至于李想似乎能够感受到她手指的纹络。他忽然意识到,他攥着的是一双他喜欢之人的手,温热细腻,从他的手流过他的全身,连同心脏也也温热起来。那个夏夜,一切都仿佛烧开的热汤,氤氲着热气,叫人的心也砰砰的跳着。

    那一晚,他彻夜难眠。

    第二天,他便决定要和她结婚。

    “我们曾经规划好了未来:在大城市租个小房子,努力攒钱,旅游的时候,也是能省则省,等钱攒够了,就去云南买一家客栈,在云南养老。就叫我们孩子的名字我们都已经想好了。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从无话不谈,变得有话不说,两个人都出奇的冷静,然后问题变得越来越多。那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我们会像过去一样重归于好,可是有一天,当我们在一起的痛苦大于快乐,我就知道,是时候放彼此自由了。”

    “我原本以为,她离开之后,我会轻松不少,可是当我打开手机,发现手机里空空如也的时候,我竟感觉到了无比的失落,既而就是更漫长的失落。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动力,雪崩一般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它一味地消沉下去。更可怕的是,我意识到自己无法逆转地滑入了一个深渊,一个刻骨寒冷的深渊。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铭心刻骨的痛是骗人的谎话,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分开不只是牵着的手分开,也不是拥吻的唇分开,而是彻底把对方从自己的身边、生活中、记忆中彻底剥离开。如果彼此都是陌生人,这样的剥离无关痛痒,可是当彼此已经成为自己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时,这种剥离的痛来得太要命了。一下子,我失去了我身体的控制权,瘫了一样烂在床上,任魔鬼带着她以及我的一切将我向黑暗里拖,我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曾经被人捧在手心里爱着,可是现在却被扔在路边,无人问津。而我的心似乎也在那时候慢慢地停了,不再温热,只是冷冰冰地跳着,机械式地重复着基本的功能。我记得那是一个秋天,可是我却像身处北极一样寒冷。顷刻间,我理解了很多词,行尸走肉,失魂落魄,以及心痛。”

    “可是这该死的生活还在继续,仿佛全世界没有在乎我们在一起又分开。我从未如此厌恶过这没有人情味儿的世界,即便再此之前我爱死了这个世界。可是我必须忍着,忍受分离带来的持久的阵痛,忍受失落带来的蔓延的苦楚,忍受每一次思念时候撕裂的疼痛。那时候,我迷上了酒精,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宿醉,然后是呕吐,脑袋疼得快要裂开。我压根不知道自己第二天会在哪个地方醒来,只不过不重要了。”

    “你居然会自暴自弃?”

    “我曾无数次自暴自弃过,要不是因为我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我或许会做出很多极端的举动。”李想的语气云淡风轻,谁也不知道,当时的他是为何会想到这些,又是如何一个人消化的。

    “她呢?你们之后没再见过吗?”

    “她就像一滴水,又重新回到了海里。整个世界到处都是她的消息,可是我像一只受了伤的乌龟,泡在海水里会痛死的,只能待在岸上,这样才能苟活下去。那时候的我自私地觉得她应该和我一样痛苦,我才能够原谅她的离开。我甚至疯狂到想要去随便找一个人填补她离开的生活,以此可笑地证明,我可以过得很好。可是,待我花了很久的时间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后,我才意识到,我完全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而我们注定是要分开的,连恋爱的鸡毛蒜皮我们都没能克服,我们又如何去抵挡婚姻的岁月天长。所以,一切都是我占有欲作祟罢了。那时候,我似乎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分开。”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没有学会怎么爱自己的同时爱对方,还没有做好迎接困难的准备。生活的一点儿小风浪就让我们人仰马翻,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也明白,她是那么美好,任何人和她在一起都会幸福,而我也应该重新振作起来,好好生活,努力让靠近我的人幸福下去。”

    “之后呢?”

    “奇怪的是,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她好像真的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不过我相信,她一定在世界上幸福地生活着。”

    “那你呢?”

    “我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之中,或许我本就应该一个人。我时常会约上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点儿小酒,询问彼此近况。三杯两盏之后,话题又总会回到情感上。说来奇怪,人们聊天的话题,似乎除了生活日常的吃喝,娱乐八卦,就只剩下男女情感,或许这些才是生活的真谛,而那些动不动就把国家大事、世界局势挂在嘴边的人,则倒像是纸上谈兵的吹牛大王了。只不过谁说不是呢,人活一世,如果年少时想要指点江山,任谁都会觉得此人胸有大志,以后必定会有一番波澜壮阔的事业,而行将而立还坐在路边大论特论,就只会让人觉得这些大叔似乎还沉醉在少侠梦里,不仅不威武霸气,反而给人一种务虚空谈的感觉。”

    “待到我快三十岁的时候,我成了千万相亲大军中的一员。说是相亲,实际上就是配对,就像人给动物配种似的。配对的条件有诸如年龄、身高、体重等基本的信息,也有学历、职业、收入等必备的经济和社会信息,至于爱好、三观什么的,倒是大多数都没几个人在意。我仿佛又回到了工作的时候,自己好不容易草拟出一份简历去应聘,如果人事在漫天的简历中挑中了你的,那么恭喜你,有资格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复试。复试的时候,他们要求你简单介绍自己,如果你以为那是让你介绍你自己做饭有多好吃,读过多少书,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要的,是你要介绍,你有什么技能可以匹配这个岗位,能不能吃苦,可不可以接受加班。相亲就是求职的翻版,无非是换一个场合,以及换一个对象。”

    “我第一次相亲的时候,相亲对象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年龄和我相仿,我很疑惑这样的女孩儿为什么也会来相亲,但是不方便问,这似乎是相亲的一个规矩。因为大家心里都达成了这样的默契:如果老娘有一段幸福的恋爱关系,谁会来相亲啊?我坐下之后,她开始问我的基本情况,听到我家在农村时,她眉头微微一皱,又听到我的收入好像买不起房子时,她的脸蓦地阴沉了下去。我见她没有兴趣,可是又不想主动提出来,憋的难受,就推说我朋友出了点儿事儿,有机会的话,下次再联系。我没有加那个女孩儿的联系方式,因为我知道,她多半不会对我感兴趣,而我也不太会和她聊到一起。”

    “这个世界上,能够坚定的一个人生活的人不多,而这一部分人里有的是受过伤,不在信任所谓的亲密关系,有的是的确喜欢一个人生活,并不羡慕别人的二人世界,以及温馨家庭,更多的则是因为圈子、性格、工作之类的结构性因素导致的独身。他们是相亲圈子里的常客,一方面,他们倾向于认为人生在一定的阶段就应该成家,另一方面,他们也希望通过相亲遇到自己的正缘,丰富人生经历。所以,人一旦到了相亲,就到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年纪,所以很多人很抗拒相亲。不过,我倒是觉得,一个人从出生的时候就应该建立一个情感档案,那个档案最好是全网可查,上面详细记录这个人的血型、星座、喜好、经历,这样能够很快的筛选出条件相近的人,然后再记录上这个人的感情经历,比如初恋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怎么分开,第一次发生关系是什么时候,有过多少任前男友或者前女友,这样就可以省去好多挖掘资料的过程。这样的档案最后设置一个二维码,就放在每个人的背后,如果有人对你感兴趣,就扫码进行资料查阅,查阅完毕同样感兴趣,就继续建立联系,如果不感兴趣,正好可以节约时间。这样的配对效率,绝对会比靠媒婆或者开盲盒来得实在。”

    “只不过,这样的方案也有弊端。毕竟,每个人都有过去,虽然过去是一个人非常宝贵的记忆,可是有人过去风光无限,就会有人的过去不堪回首。所以要尊重那些有过糊涂、混乱、不堪的过去的人,他们现在或许已经改变了,想要安分地找个人过日子,所以如果把他们的真实的过去示人,那会让他们受到传统道德的压迫。所以,多少会破坏环境。爱情,很多时候还是要保留更多的空间和隐私,这是爱情可以长久的关键。”

    “这是什么理论?”

    “一套不知名但广为流传的社交理论。”

    “你现在还想要恋爱么?”

    “恋爱是一生的必需品,只不过它是个稀罕物,求之不得,不如顺其自然。它是带着刺的玫瑰,爱与痛,快乐和悲伤,厮守和分离的矛盾统一体。我庆幸我的一生平淡简单,因而没有经历太多波折和背叛,温过煮汤对我来说也算是小火慢炖的浪漫,所以我挺满足的,正如你和她的十年,虽然不是一生,但是也未尝不是有滋有味。时至今日,我回忆起自己曾经打过的那些照面,爱慕过的人,交往过的女子,仍是觉得认识他们是一件幸事,而那些痛苦、悲伤,现在看来,反倒成了青春物语里最不值得提起的痛点。”

    “恋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过程,每个人都应该尝试。因为爱与被爱,需要与被需要,付出与索取,承诺与谎言,去体验,永远比观望会得到更多。至于结果,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美好的结局,如果结局并不如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也要让自己尽快重新振作起来。”

    “你觉得恋爱的经历给你带来了什么?”

    “让我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最多的歌是情歌,也让我明白这个世界并非我所想象的那么容易。”

    “那,你有遗憾么?”

    李想怔住了,他曾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看过《飞屋环游记》么?《只有芸知道》也行?”

    “看过,这和遗憾有关系么?”

    “有。诺言是爱情中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可是有时候,或许是我们许诺的时候,从来没有思考过之后的境况,所以慢慢的,我们就会遗忘曾经那些坚信不疑的海誓山盟。”

    “你也做过这样的蠢事儿?”阿上问道。

    “做过很多,可是最让我遗憾的是,我欠她一个童话。”

    “什么童话?”

    “这是秘密。”

    李想看着远处的水面,粼粼波涛之下,银色的飞鱼划破长空,在天地之间,留下一段巨大的空白,而在偌大的留白中,太阳正徐徐被吞入鱼腹之中。

    “你送我一句话吧。”李想说道。

    “爱是枷锁,亦是勇气。”

    阿上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的男子气概。

    “阿上,祝你幸福。”

    “那我祝你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