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她打断了柳武执的话，一字一顿回答，

    “我会替你守三个时辰。”

    西陵商的眼神从混沌中恢复清明，悲痛又坚韧地望向柳武执。她没有一滴眼泪落下，通红的眼眸干涩又决绝，像发了狠的母兽。

    柳武执怔了怔，恍惚间抱着他的女人好似成了西陵岐，那种眼神太过熟悉，让他没来由的心下一安，他终于释然一笑，伸手捏住西陵商的脸颊，

    “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一战付出太多，不能输。”

    西陵商抓着柳武执的手贴在脸上，轻轻闭了眼，

    “父亲，我走了。”

    她起了身，拾起那柄满是血的剑，翻身上了柳武执的马，俊秀的脸上沾染着柳武执的血，西陵商抬眼冷冽地望向山崖之上的少年将军，催马便杀进了敌军。

    少年将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位鸾羽国长公主，她临危不乱，迅速将散乱的黑甲将士整合住，军令辗转，排兵布阵。黑龙转身将几簇白色的溪流困在了身体之中。

    西陵商头脑异常冷静，边关三年，她太清楚狄族的这种军阵该怎么破。真正的指挥者很快就找到了，白甲敌军层层围绕之中有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红衣少年，他挥令布阵，娴熟地像木偶一般。

    西陵商一把抓起战马身侧横着的弓箭，拉弓如月，一箭既出，两箭紧随。

    “十九！”她猛地转头，文十九搭箭拉弓，一支箭随之破空而出，

    最先的三支箭角度刁钻破开敌军的保护，十九的最后一支箭直直钉中红衣少年的肩膀，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向后斜飞出了十几米。

    西陵商来不及去看那红衣少年，只匆忙换下弓箭招架杀过来的敌军，十九离她很近，右手长弓一斜，挡住从她身后袭来的弯刀，左手倏尔捞起战马身侧的长刀替西陵商解围。

    崖上的少年将军扑哧冷笑出声，“看来狄族军阵也不怎么样嘛。”他细细观察了一下那四支箭的力道和角度，突然有些技痒。他转头去唤侍从，“我的弓呢？”

    侍从很快捧上一张白木雕花的长弓，少年轻巧举起试了试劲，冲着身侧将领展颜一笑，“徐统领你看好，我可并非是什么都不做，专门来看笑话的。婪关胜败不论，这一箭，你要好好和我父君讲讲。”

    他眯了眸子，气息放缓，细长的白木雕花弓上搭起一支银色长箭，箭尖直直瞄准下面不远处的西陵商，动静之间，心底好似万籁俱静。

    “嗖”的一声，一道银色闪电冲着西陵商的要害奔去。

    战场嘈杂，这支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箭离西陵商不过几米距离时，文十九才猛然察觉，那箭角度刁钻，和敌兵挥过去的刀刃相映，他的刀长有限，挡住了箭便挡不住刀，他瞳孔一紧，几乎没有细想，身体就先一步动了起来。

    西陵商只来得及听见箭没入肉的细微声音和耳侧的一声闷哼，就见十九从马上倒飞了出去，银色的箭穿透他的右侧肩胛骨从身后露出了箭尖，左侧的肩膀赫然是一道刀伤。

    西陵商大惊，这支箭的来向她一瞬便想明白了，东方棘，这个混账王八蛋！

    “十九！你怎么样！”

    十九很快就站了起来，他伸手抓住右肩的箭尾，绷紧肌肉，牙关一咬使力折断，反手又将折断后的木刺迅速捅入身后扑上来的敌兵喉咙，左手顺势接过右手上的长刀横在胸前，刚才的动作微微牵动了肌肉，血登时晕染出了盔甲。

    “臣无碍。”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地传入耳中。西陵商咬住了牙，手上杀敌的动作越发迅猛。

    “啧，真可惜。”少年抬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睛去看自己这一箭的成果，“若没有那个男子捣乱，这一箭本可以要了她的命。”他顺手将弓扔给侍从，调转马头缓步而走。

    “三殿下，你要去哪儿？”身侧将领皱眉，冷冷询问。

    “此战不必看了，撑到现在，想必那洛氏洛紫也快杀过来了。我军败了，再不走，难不成等着做俘虏吗？我可没有西陵长公主那般胸襟。”少年将军淡淡开口，“兄长眼高于顶，狂妄自大，鸾羽国千百年的基业岂能是轻而易举就推得倒的。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让父君好好想想怎么道歉求和吧。”

    “三殿下！你！”

    “我什么我，父君给我的命令是来督战，兄长希望的是借我母族沈氏的力量，”他懒散抬眼，“督战，我来了。母族，我也厚着脸皮去求了。这战的指挥非我，沈氏隐世，也从来不牵扯什么朝堂政权，我的本事仅限于此，徐统领有什么不满，可以去上奏告我。”

    言毕，少年将军策马扬长而去。

    洛紫破关，秋风扫落叶一般杀退了阻挠的敌军，又匆忙赶至婪关西侧。

    西侧的战争已经进入尾声，她策马而来，远远便瞧见杀红了眼的西陵商。那支莫名冒出来的白甲士兵本就有了退意，见洛紫带军赶来，又是一声呼哨，便有序地四散撤退。

    西陵商双眼猩红，搭箭朝着红衣少年退去的方向射出，却只留下了一名士兵的尸体。

    十九深吸一口气，压住肩膀伤势，率隐二一起顺着那支撤退的队伍追去。

    天色阴沉，空气里血腥和泥土味混杂，让人有些作呕，一层一层的云彩叠加，像是要下雨。茫茫战场，几只乌鸦掠起，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跪坐在中间，面对着柳武执的西陵商，

    洛紫心头一震，翻身下马奔了过去，手指探到柳武执的鼻尖，气息全无。

    “柳……”洛紫呆怔在原地，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西陵商浑身浴血，神色很淡，那柄长剑直直立在一旁，血迹一滴一滴顺着剑身染红柳武执身侧的土地。她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洛紫，眼底的血色蔓延，杀气未散。

    “三个时辰。”

    洛紫一愣，

    “我守住了。”西陵商显然有些迷离，瞳孔涣散，“洛紫，父亲交代我的事，要为你拖住援军三个时辰。”她勾起一个笑，“我守住了。”

    洛紫猛地拥住西陵商，眼泪先一步落下，“阿商……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西陵商没有落泪，她茫茫然地望着喑哑的天空，突然有些想发笑，天道命运，就这么难改吗。如果真的改不了结局，那她这重来一次的人生又算什么？

    笑话吗？

    抱着她的洛紫已然崩溃大哭，西陵商想安慰她没事，可握着剑的手因为使用过度有些抽搐颤抖，甚至松不开剑。她抬起左手费力掰开右手，轻轻拍了拍已经泣不成声的洛紫，“洛紫，没事。”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却又勉力地笑，“是我们胜了。这是父亲他愿意看到的。”

    有什么液体滴落下来，打在了西陵商的发旋间，她抬头时，雨便落了满身。

    抱着她的洛紫还在痛哭，全然不顾雨水还是泪水，西陵商慢慢挣开她起身，扯下身后的披风盖住洛紫，周遭的将士默然肃立，神色哀痛，秋雨瑟瑟飘落在盔甲之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没有人动。

    “来人，”西陵商艰难地开口，“把我父……把柳将军的尸身收敛带回。还有其余死去将士的遗骨，登记入册，带回鸾羽的故土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