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弦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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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局势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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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殿侧门。

    西陵商急急拦住男人的去路,神色哀哀,

    “父亲,为什么?难道就不可以不去吗?”

    男人无奈扶住还未站稳的女儿,年仅十五的少女身子刚刚抽骨,已经够到自己的肩膀。她脸色苍白,想是一路跑来,气息还未喘匀。

    “小商,”他替她顺了顺气,“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西部的百姓受灾严重,甚至已有叛乱的苗头。洛家将军年事已高,小将军洛紫尚且年幼,文氏一族历代文臣,未有领兵征战的先例。公子一族人丁稀少,陆家仅剩女将陆千安一人。余下几族,有胆小畏事,难堪大任,有心气虽高,但不善兵戎,皆有各式各样的为难和苦处。若是无关痛痒的小战,不是没有能任将者,但此次危难,行差踏错一步,我鸾羽国便是万劫不复。”

    “可为什么偏偏是!”

    “因为我是你母君的丈夫,是享着鸾羽国万民朝贡的国夫。此事,当仁不让。”

    “父亲!我昨日见到你与母君吵架,你何必赌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若出了事,让母君怎么办!”少女气急,忍不住跺脚。

    “无关赌气。你的母君是我见过最坚韧的女子,她理智沉静,从不被感情左右。我的母族势弱,未能给她任何助力。我身为男子,又不能为她出谋划策,干涉朝政。”

    男人直视着眼前的女儿,抬手替她挽起耳边碎发。

    “绕城危急,朝中却无可用之将。再有月余,绕城若破,鸾羽东南的防线将全面压缩,你母君不说,我也知晓,她,已经预备要提剑亲征了。”

    西陵商怔怔,满腹的话突然止住。这些事,她好似从未曾看清。柳武执抬手温柔地摸了摸西陵商的发顶,

    “群臣逼迫她,国难压迫她,她从来都不肯与我说,也不曾对你们说。你的母君,将我们都护得很好,她不将任何困苦放在眼里,也总是喜欢一人直面千难万难,想必这一次,她也不曾将绕关之危当作大难。你母君虽看起来霸道,但实则逞强,她近来身体不好,宿疾愈重。我万不能眼睁睁看她亲征。”柳武执抬头望着风下簌簌的梧桐叶,苦涩又无奈地笑。

    “她怨我也好,恼怒也罢,这一次,我想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一挡这铺天盖地的艰难。”

    残存的记忆里,西陵商的十四岁并未曾感受国难家危,母君教她治国,教她王道,也允许她和幼妹旁听国事,可自己与幼妹常常埋怨朝堂之上群臣咄咄逼人,各怀算计,若非母君下了命令每月必须去十七天,她们也决不愿去。

    十四岁那年的事,她只记得母君与父亲大吵,父亲负气出征,明明绕城大捷,可父亲最后却身死婪关。那场家国存亡,百姓疾苦的大事,在她的记忆里,只有父亲亡故的苦痛和遗憾。

    “小商,我非鲁莽之人,我亦有把握解难。我有能力替她守这江山。只是她总不愿让我冒险。”

    西陵商低着头,排山倒海般的无力感涌来,是了,这才是当年父亲出征的真相,不是与母君赌气,更没有逞强。父亲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握有何等的才能,也知道自己能担何种大任。

    柳氏长公子,就连当年的洛老将军都赞其心高气盛,在军事方面天赋过人,绝非池中之物,未与母君成婚之前,他也是这都城内鲜衣怒马,前路明媚的男儿。

    绕城,他救下来了。危难,他也解了。他的志向从不是囿于后宫,也从不是做一个吉祥物一般的王夫。母君懂他,所以总拘着他,她怕他离开。

    她拦不住父亲,想必也拦不住死亡。她还能做什么。

    风起了,打着卷扬起她的发丝。吹落的梧桐叶从她和父亲之间飘下,明明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她却第一次觉得父亲那么远,比死亡还远。

    “父亲,”西陵商慢慢开口,抬眸第一次认真望着他的面容,

    “儿臣祝您,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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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晕晕乎乎之间,她不知何时走到了鸾羽大殿之上,满目的白色,凄惨又绝望的白。

    她站在殿中,惶惶然左顾右盼,群臣低着头,沉默不语,一个一个立成白色的木桩。

    突然,呜呜咽咽的哭声从身后传来,西陵商回头望去,幼妹和长兄一袭缟素,跪在一口漆黑的棺材前痛哭,幼弟西陵御立在一旁,神色麻木,眼眶红了又红。

    双腿突然沉重起来,素衣像锁链一样困住身体,西陵商费力拖着身体艰难地走过去,一步又一步,耗尽了所有力气。

    棺里躺着的人是父亲,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也许是临死前的痛苦,父亲的神情狰狞,未曾合上的眼睛直直瞪着屋梁。西陵商颤抖着伸手,想去合上父亲的双眼,却被西陵礼一把抓住,一向温和的长兄双眼血红,额上的青筋暴起,抓着她的手臂太过用力,有些生疼,“你明明可以阻止!!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忍不住颤抖,另一只手臂被幼妹抓住,少女哀哀地哭,“阿姊,你救救父亲!你救救他!”

    西陵商的泪落了满脸,好似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着身体,她精疲力尽,无法辩解。

    天旋地转,几息之间,眼前的场景成了母君的寝宫,母君负手背对她站着,沉默地像座高山,她心里恐慌,想着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有侍从来报,将军柳武执身死,其弟柳文秉带棺而回。

    西陵商一怔,手脚刹那冰凉,她急急去看那报信之人,余光却瞥见背对着她的母君身子一颤,呕出一口鲜血。

    她疯了一般想去扶住母君,可身体却像钉死一般一步都动不了。她慌慌张口想唤人,可喉咙又像被堵死一样,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君摇晃着倒下,绣着鸾凤的衣袖沾上了地面的血迹,刺得眼睛生疼。四周涌上来仆从和医师将母君围住,喧嚣和急呼在耳边萦绕,头疼得厉害,心脏仿佛被捏碎一样的痛苦,她拼命睁着眼想看,眼前的人却突然模糊,好像一片黑暗突兀降下。

    西陵商站在茫茫黑暗之中,周遭寂静无声,好像天地之间,唯余她一人。她凄凄惶惶地往前走,可这黑暗却总走不到尽头,一步迈下去,前后皆是触目的黑。西陵商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名为绝望的感觉,那是她即便国破身死也从未有过的情绪。

    太黑了。

    她该怎么走?

    又该往哪走?

    …………………

    “…….皇子殿下,长公主尚且未醒,不便见你。”

    “阿商怎地此时还未醒?”

    “属下不知。”

    “她可是病了?”

    “主君昨日失魂落魄地从殿前回来,晚膳也未吃,倒头便睡,一直睡到了现在。属下也很担忧。”

    “吱呀”一声,暮月宫的宫门突然开了,

    “兄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西陵商倚靠在门上,勾起一个勉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