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气氛沉寂。

    如今湫国整风，这一国旧都之中的衙役，皆是训练有素、武学有道的人，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任职。

    将常言顺府衙中的任何一人放到湫国州郡辖地，都可以说是一位江湖好手。

    眼下，这十几人联手没能在一个筑体三重境走过三息，着实让人有些吃惊。不过，要是常言顺亲眼看见破妄境一重的凤康被幽芈渊辇着打，估计会感觉这个世界疯了。

    一个湫国最大世勋之家的英才公子，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打了一顿，说出去，谁敢信？

    气氛沉默中，一道声音传来。

    “小子，我等劝你束手就擒。凤公子乃是凤家才俊，武学出众，胸怀宽广，不与你计较。我们之间不过是稍有嫌隙，相看眼嫌，并没有什么仇怨纠葛。”

    梅骏修紧攥剑柄，深吸一口气，脚丫子偷偷往后挪了半步，庞浒三人上前半步将他挡在身后。

    “凤家何其之大，今日你擅自滋事，同我们几人去凤康公子的府里喝上一杯茶，便将此事暂搁。”

    “如何？”

    “臭不要脸的长眉毛，明明是你们这群下三滥的家伙绑了姑奶奶和我家夫人。那个有点胖的大人，你应该抓的是他们。”

    青曲妍此时还沉浸在幽芈渊带来的震撼中，但听到梅骏修睁眼瞎一般的扭曲事实，登时炸毛了。

    常言顺：“…”

    一旁的梅骏修瞥了双手叉袖的常言顺，朝青曲妍冷冷一笑，“死丫头，区区一个稍有姿色的婢子。等本公子收拾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把你送去青楼，让那的老鸨好好调教一下。”

    “呵，姑奶奶直接断了你下面，你来个试试。”青曲妍美眸睁圆，心中生怯，但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张的嘴。

    梅骏修：“你！”

    扫了一眼唾沫星子互喷的梅骏修和青曲妍，幽芈渊摇着墨扇，看向凤康，“这位公子，可还要继续打。”

    “小先生，你这是…”

    鸿雪苓稍愣，有些惊讶于幽芈渊的胆魄。

    当鸿雪苓知道是凤康带头绑了她的那一刻，鸿雪苓就知道她今天如果不去凤家走一遭，和凤家人争辩上一番，是不可能出来的。

    最差的情况，就是鸿雪苓在受辱前，自断气息。

    虽然鸿雪苓无法习武，但诸多杂术傍身，医术便是其中之一。救人虽难，求死对于鸿雪苓来是相对简单。

    “小子，你觉得我可能会轻易放过你吗？不如随本公子去府上坐坐。今天之事，便就是罢了。”

    手中利剑一闪，凤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幽芈渊。

    与幽芈渊交手的一刻起，凤康的注意力便已经从鸿雪苓二人身上，转到了幽芈渊身上。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幽芈渊身上极可能藏有惊人的武学秘密。

    凤康身为世勋贵胄，自然不是那种满脑子白脓的白痴。

    在家族的熏陶下，凤康等一众凤家子弟，清楚知道，强大的力量才是拥有尘世间一切东西的基础，没有力量，什么都不是。

    “请在下去做客？”

    幽芈渊微微一笑，并不惊讶。

    凤康嘴角撇出一缕微笑，以为幽芈渊是在和自己谈条件。他面带邪意地扫了一眼鸿雪苓二人，回想起刚才幽芈渊和鸿雪苓的谈话，两人似乎关系不错。

    “小子，想必你认识鸿夫人。”

    “莫家庄如今已经掉到三流之列，那个莫行司也不过是一介自以为是的草包。既然如此，本公子做主，你到我府邸喝上一杯茶，鸿夫人和她那丫鬟就是你的了。”

    “凤公子，你！！……愧为湫国的罔替世勋血脉！”

    鸿雪苓朱颜薄怒，但还是保持了说话的涵养。

    青曲妍眼珠子瞪圆，要不是被鸿雪苓拉着，差点就冲上去踹凤康。

    “挫鬼！你有种再说一遍！！姑奶奶让你换个地方走尿！！我家老爷在你这个年纪，一拳就能把你打成一条死狗。”

    又菜又嘴臭……常言顺嘴角抽动，一撇头，看见身旁的衙役都头神色难看。常言顺一手便扣按在这衙役都头攥在刀柄上的手，摇了摇头。

    至此，庭院内两相对峙，压抑的气氛渐起。

    几息时间后，幽芈渊轻摇着墨扇，打量了江北四大公子一眼，目光扫过凤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夜深了，也该睡觉了。”

    “既然在下毫发无损，旧都的官差又早早地来了，若是这件事和在下无关。随便你们想要如何。有缘则见，无缘不见。”

    话音落下，幽芈渊径直错开众人的身影，慢悠悠地朝庭院口走去。

    凤康看着擦肩而过的幽芈渊，冷冷一笑，没有横加阻拦，“你早就应该如此。”

    他认为幽芈渊已经默认了自己开出的条件。

    “诶，欸！！穷道士你待会！你走了，姑奶奶和我家夫人怎么办！”

    青曲妍第一个反应过来，登时惊得跳脚，“反正那个姓凤的矬子，不可能放过你。还不如现在就把他和这群家伙一起噶了。”

    双手叉抱胸前的凤康，手指冷不丁一跳。

    凤康原本有些糟糕的心情才刚刚回暖，现在顿时产生了一种在吃山珍海味时，发现筷子里夹得糕点中间卡着半只苍蝇。

    一旁的梅骏修则是嘴唇一哆嗦，听见青曲妍要让幽芈渊要转过头噶了自己，心里没由来地一抖，朝青曲妍扯着眉毛怒骂。

    “死丫头，你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是旧都，是湫国曾经的都城。一个山坳里钻出来的野丫鬟，估计看着街边上的那些垃圾玩意就走不动路了。”

    “你这个烂笋头！你！”

    青曲妍扯着嗓子刚想再骂点什么，努了努嘴，焉了…没见过怎么了。

    “呵”

    对于青曲妍的反应，梅骏修冷冷一笑，赶紧偷瞄了一眼凤康脸上的表情，见凤康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梅骏修这才心中稍定。

    那小子看来是怕了…梅骏修旋即双手叉抱在胸前。

    他望着幽芈渊离去的背影不屑地冷笑，“小子，你应该庆幸得是，你对于凤康公子还有利用价值。”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倒是勉强还算聪明。不过，你也不要慌，就算你现在想要趁着夜色溜走，你也走不出这个旧都。”

    “穷道士你别听他的，拿你的扇子使劲抽他的脸，看这个长眉毛的烂笋头还能不能蹦跶起来。”

    青曲妍看着那道越走越远的修长墨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下子从刚才的沮丧中缓过了神，朝着梅骏修怒喷。

    “…”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任凭梅骏修和青曲妍两人怎么叫嚷，那道墨影始终平静地漫步在月光下，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

    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落下。

    庭院中，蓝色的花苞于秋风中飘摇，望着眼前的众人，青曲妍微颤着右手，将鸿雪苓护在身后。

    ……

    旧城，一处三合庭院前的小道上。

    “有趣”

    幽幽地叹息声，回荡在这葱郁繁茂的常青小道上。一道墨色的身影如同一具丧尸，拖行着身体前进。

    ‘噗！’

    浓烈地血雾自他的口鼻中迸溅而出。

    这新鲜的血液本该猩红刺眼，此刻却闪耀着如深渊般的漆黑之色，久久萦绕徘徊在黑夜中，诡异地消弭在秋色的树影中。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自己的口中传来，幽芈渊平静地望着不远处的院门，墨色的血液早已顺着扣死的五指，浸透墨扇。

    “到了”

    一步踏入庭院。

    ‘沙，沙’

    枯叶摩挲，秋影在朦胧夜色中飞舞，月晕倒悬。

    月夜逐渐染上一层猩红，

    幽芈渊的身形突然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处，这方世界仿佛陷入了永久地停滞。斑驳的秋影如潮汐逆流，侵蚀了苍白的月华。

    整个世界逐渐被黑暗笼罩，天地无光。

    ‘咔，咔——！’

    ‘咔’

    这方孱弱的世界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无数漆黑裂缝弥漫，裹挟着死亡的悲鸣，如灭世洪流，向八方席卷，践踏一切生灵。

    漫长的时光如同一柄生着线绳的长梭，洞穿无数岁月。

    ‘轰’

    镜片湮灭，墨色的液体自裂缝之中渗出。眼前的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滴答，滴答’

    ‘滴答’

    细雨滴落，漆黑色的荒草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沉眠，墨色的鸦羽自苍穹飘落，枯槁的旷野被漫天鸦群浸没。

    鸦鸣声，响彻旷野。

    漆黑之色染透了夜空，将未亮的晨曦吞没。

    ‘噗’

    漆黑中，一颗残破的眼球，破土而出，浑浊的瞳目平静地望着天际的彼方。

    漫天盘旋的鸦群陡然一顿，爆发出癫狂的嘶鸣。

    ‘哑，哑’

    ……

    ‘噗——！’

    浓烈的血雾从一道藏在暗处的白色身影面罩中猛地炸出，刺眼的猩红之色浸染了纯白的月华。

    ‘沙，沙’

    一抹猩红之色的花影带着一丝颓意，连袂拂过。

    水月溯汐，镜花晓梦。

    白色身影的指尖掐印，华光自四周奔流汇聚，残镜复原。粼粼微风浮动，随月华飞舞，茶花树的新叶在一片迷离中袅袅绽放。

    刹那间，浮光掠影，秋色朦胧……

    ‘口瞿，口瞿——’

    秋月浮动，低语的虫鸣飘散。

    原本停滞的世界仿佛一座重新苏醒过来的朽古刻钟，开始一刻不停地往复轮转。

    五感聚收，幽芈渊望着庭院内飘荡的猩红色花影，神色变幻。

    “有趣，我失算了。”

    “真让人意外。”

    幽芈渊无所顾忌地拾起飘落在青石阶上的一滴刺眼的鲜血，瞳目间瞳纹流转，嘴角挑起一抹诡异地微笑。

    “确实有趣。”

    “清虚意，杀生花。太上情，痴罹欲。十死无生，逆众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