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秦将,章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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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夜袭齐师

    秦二世二年六月,夏日炎炎,东方齐地的临淄城内,齐王田儋正和他的两个从弟齐相田荣、齐将田横在校场内演武。田儋手持木兵坐在一匹红色高头大马上,他的一身黄色窄袖长袍已被汗水浸湿。“再来!”田儋大喝一声,向对面同样手持木兵坐在马上的田荣冲了过去。又打了五十余回合,田儋才跳下马来。田儋从侍立一旁的田横手中接过一块麻布擦了擦汗,又将那浸满汗水的麻布挂在肩头,才喘着粗气说道:“临济那边情势如何?赵国、楚国的援兵都到了么?”

    “据报,赵国至今没有动静。”田横道,“楚国倒是出兵了。”

    “楚国新立,当不会发多少兵马。那赵国的张耳,出了名的自私自利,他就是好端端的也未必肯发兵救魏,更别说叫李良杀了赵王,国中大乱,自顾不暇。看来,中原的局势,全系在齐国一身。”田儋笑道。

    “大兄高见!”田横拱手道。

    “三弟!我说了多少回了,你不必如此拘礼。”田儋将田横作揖的手压了下去,“眼下我最担心却是这魏国,他求救的人为何迟迟不到呢?莫非魏王顾及曾与寡人交兵,不肯前来么?”

    “报!大王!魏国使者到!”一个校场小卒来到跟前。

    “好!终于来了!快快通传!”田儋大喜。

    “慢着!”田横拦下那小卒问道,“你且说来者何人?现在何处?”

    “来人自称周巿,现在驿馆歇息。”小卒道。

    “大王!你是上国之君,不宜轻见外使,你如此如此便好了。”田横比划着说道。

    “如此甚好!”田儋笑着点头道,“来呀!安排沐浴!”

    这周巿在齐国驿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来到王宫前等候,一连等了两个时辰也没动静。直到红日西沉,才有宫中内侍领进宫去。穿过重重回廊,周巿远远望见一座高大的宫殿,十分壮阔。齐国果然富庶,这样的殿宇,我魏国就没有,周巿在心中暗想。

    进了大殿,却见东西两侧各有两列带甲武士,个个身长八尺,面目狰狞,手持戈矛,静立不动,甚是吓人。周巿心里一凉,会见外使哪有这样的场面?莫非齐王要杀我?也罢!事到如今,就是他要杀我,我也走不脱,倒不如坦然些,死得也好看。想到这里,周巿昂首阔步来到殿内。

    殿上一人,南面而坐,身长七尺有余,王服冕旒,威风凛凛,黄面羊须,样貌堂堂。齐王东边,静立一个身长八尺的带甲之人,他满脸络腮胡子,显得彪悍异常。齐王西面,是个一身朝服的人,也是八尺身长,略瘦些,看起来魁梧精神。中间的是齐王田儋,东面是相国田荣,西面是上将军田横。

    “见过齐王!”周巿拱手作揖道。

    “见了大王!为何不拜?”田荣怒斥道。

    “大王不以礼待我,反要我以礼相待,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么?”周巿强作镇定。

    田荣大怒:“好哇!看你是不想活了!来呀!拖出去!砍了!”言罢早有两个身长八尺的带甲武士一左一右站在周巿之后,一人一只手,抓住肩膀,一使劲就把周巿提了起来,向殿外走去。

    “想不到齐王是这样的气量狭小!秦灭魏!齐的末日也就不远了!”周巿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休要闹了,快让他回来!”齐王田儋忙挥手止住。

    周巿再次站在殿上,犹自惊魂未定,田儋道:“魏相,看来你不怕死啊!”

    “怕!”

    “既然怕为,何不求饶,还要一味顶撞寡人?”

    “求饶?大王饶了我,秦人会饶了我么?秦人又会饶了大王么?”

    “你呀!”田儋起身离开了王座,“走吧!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且用且说,说一说如何击败章邯。”

    齐国军队与楚军会师浩荡而来的消息,早有探马报给章邯。章邯正在苦想如何御敌,关霜在他耳边道:“齐人远来,士气正盛,不如先退,如此如此便是。”章邯拍案叫好道:“如此甚妙!好一个欲进先退之策!”当即齐聚诸将于中军大帐中,行令道:“盗贼来势汹汹,我欲先退,避其锋芒,伺机再战。”未逢败绩的秦军诸将岂肯轻易退去?他们听了章邯的话,都十分不满。苏角第一个站了出来,扬着青脸说道:“不战而退,是示弱也,实在有伤士气!末将以为不可!”章邯捻动着夹白的胡须道:“苏将军所言甚是。那我问你一个事,你若答上来,我便依你。”苏角拱手道:“上将军问便是了。”章邯:“现在盗贼的情势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苏角是个只知厮杀的人,却不曾想那么多,一时说不出来。司马欣心里倒是有点数,可他不愿驳了章邯面子,就上前打圆场道:“我等愚昧,还望上将军教诲。”

    章邯笑道:“从前楚地的盗贼各自为战,不知据守,只知与我军原野上兵车相会。与楚盗不同,魏地的盗贼开始依城据守,并且同齐盗、楚盗联合。我军现在面对的是魏、齐、楚三股盗贼。请恕本将直言,本将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没有对战联军的经验。若是谁有高才,不妨站出来,替本将行令,为我分劳。”

    “我等不敢!请上将军行令!”听了章邯的话,诸将也意识到而今情势的紧张,纷纷拱手认错。

    “还是谨慎些的好。”章邯号令道,“涉间将军领军三万,去临济城东五十里驻扎,掩护中军。诸将各自回营,连夜拔寨西退。”

    诸将唯诺去了,章邯叫住涉间道:“你不可恋战,要尽快脱身,我让荀不思领兵接应你。”

    齐军眼见靠近临济城,却有一支秦军拦住去路。早有人报知齐王田儋,田儋在马上问诸将道:“谁愿出战!”“臣愿往!”众人视之,却是田荣。田儋于是就让田荣引军三万,接战秦军。

    秦齐两军南北排开,东西相向。田荣策马来到阵前,见对面一员秦将面色枯黄,四方脸上满是横肉,凶悍无比,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田荣用矛指着问道:“田荣在此,来者何人?”涉间声如洪钟:“涉间是也。”说吧,擎着赤铜锤已来到跟前,照头便打。田荣挺矛相迎。十合之外,田荣觉得双手打颤,双臂发麻,掌心酸痛,自知不是涉间敌手,就招呼大队人马一拥而上。军阵相交,从日中杀到黄昏,秦军才缓缓退去。田荣心底犹自纳闷:“秦军有取胜之势力,为何就退了?”

    秦军退去,齐军在临济城外安营扎寨,齐国打败秦国的消息飞一样地传入临济。魏王咎高兴地从王座上跳了起来,哪管三七二十一,赶紧杀牛宰羊,屠鸡烹狗,准备粮草美酒,出城犒军。

    第二日,秦军复来挑战,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力,结果却叫齐军打得打败。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这夜,齐军又为了庆功喝得烂醉。田横没有饮酒,只是吃了些肉,他心里非常不安,纵横荆楚的章邯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呢?正在嘀咕,已来到齐王的中军大帐,犹豫了一下,田横走了进来。田儋还在与那周巿饮酒,周巿道:“多亏齐王,不然魏国就不复存在了。魏王不擅饮酒,先回城了。我代魏王敬大王。”“好!好!好!”田儋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三弟!你来了!坐下一块喝!”田儋注意到了田横。田横坐在田儋一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有什么话就说!”田儋全看在眼里。

    田横道:“大兄!你让田假和田角留守后方,我实在是不放心。田假可是先王建之弟……”

    田儋打断了田横:“嗨!三弟!你多虑了!咱么都是田氏一家。”田横知道田儋听不进去,叹息一声,出了军帐,来到田荣帐中。

    “兄!”田荣正在帐中歇息,听到田横呼唤,赶忙起身,不禁哎呦一声。田横坐在一旁关切地问:“还没好些?”田荣不想让弟弟担心,就敷衍道:“无妨!无妨!只是小恙,过几日便好。”

    田横皱着眉头道:“我兄!你不奇怪么?那秦将如此骁勇,如何轻易就退去了?”说道这里二人越发不安,加派人手夜间守营后,二人才各自回帐睡下。

    田横在床上辗转难眠,就出帐来撒尿,但见一天星辰之中明月高悬,照得夜如白昼。忽然,一群乌鸦自西而来,往东飞去。田横心下大惊,赶紧穿了衣甲,提剑奔齐王大帐而去。正行间,大营西边杀生震天。此时田横反倒平静了,想什么来什么——秦军真的劫营来了。

    站在中军大帐之前,田横抽出佩剑,大声号令:“秦军夜袭!军士莫慌!直取兵器!结阵御敌!”

    田儋也披挂在身,持戟上马,却只见一个田横在帐前,就问道:“三弟!二弟呢?”

    “大兄!三弟!我来也!”田荣举着长矛,闻声来了。

    田儋看他们都上了马,就笑道:“好!都在了,咱么三个一齐杀出去。”说罢,兄弟领着麾下士卒要往东而去。

    正行间,田横拉住马缰,停了下来,高声道:“不可!不可往东!”

    田儋有些纳闷:“这是为何?”

    田横道:“以章邯之智,必定能料到我等要退回齐国。东面应该已有重兵埋伏。不如往南,奔楚军大营去。”

    田儋:“嗨!项他一介孺子,自身难保,焉能投他。就是东边有埋伏,杀出去就是了。”

    田横哪里肯从,急忙拦在前面:“大兄!就是不往南,往北也行。”

    田儋径自策马绕过田横道:“你若怕死,你自去吧。我往东走!”说罢,策马往东去了。剩下田横、田荣面面相觑,田横叹息一声,策马望东敢来,口中大喝道:“大兄!等等我。”

    正行间,果然有秦军拦住去路,兄弟三人也不啰嗦,带着亲随精骑,引着步卒,一阵冲击,杀得秦兵大败。

    经过一番激战,田儋额头已溅上了秦人的血,望着一天星辰,他叹息一声:“天不亡我啊!我回到齐国,必定重整人马,来取章邯性命。”

    兄弟三人劫后余生,欣喜之际,一个黑影迎面而来,嗖的一声穿过三人。谁也没有看清来将是谁,只听得一声闷响,田儋坠下马来。荣、横二人,回头一看,却是涉间。

    涉间擎着大锤冷笑道:“三个盗贼今夜就不要走了吧!”

    见田儋受伤落马,田横不敢恋战,吩咐身旁骑将、士卒道:“一起上,拦住他。”又对田荣道:“护我走。”早有步卒将田儋扶到田横马上,田横长鞭一挥视,奔东而去。

    秦军中军大帐,章邯正闭目而坐,脸上带着满意的笑,早有人将大军夜袭成功的事告诉了他。

    当东方的晨曦再度照亮昏暗的军帐,章邯来到帐外,夜袭的将士都陆续回来了,整个大营都在喧闹,或是吃肉,或是饮酒,或是互相询问斩首数目。当然,也有人为失去同袍而落泪。

    苏角穿过辕门,昂首阔步朝章邯走来,脸上满是欣喜。“苏将军斩获不少啊!”章邯笑道。

    “我部斩首四千。”苏角悄悄在章邯耳边说。

    “苏将军!你可知道为何此次斩获如此多么?”章邯一旁的郑怀肖笑着问。

    “当然知道!是上将军调度有方。”苏角脸上已经没了先前的桀骜。

    章邯平日里与诸将议事都是在帐中,今早却放在了帐外。一方面,彻夜的劳累使章邯不忍离开这清晨的草地,另一方面,章邯想让营中没有出战军士们也分享诸将的战果。果然那些没有出战的伤兵、押送辎重的士卒还有负责护卫大营的军士都陆续围了上来。

    “三百!”

    “五百!”

    “八百!”

    “一千!”

    “一千五!”

    ……

    诸将争先恐后地向章邯上报杀敌数目。苏角虽是最早回营的,却一直什么也没说,好戏是要留在后头的。一个负责烧饭的庖卒挤到苏角身边,昂着头问苏角:“苏将军,每次大战都是贵部斩敌级最多,这次又斩了多少啊?”苏角四下看了看,涉间还未回来,算了,也不等了,就对着那庖卒伸出了四根手指头。那庖卒嘴张得酒樽那么大:“啊!四千!不得了!不得了!苏将军真是大秦第一勇士啊!”有人说:“苏将军一柄云雷大钺真是天下无敌啊!”又有人说:“苏将军自出关以来就未逢敌手,当真是天下第一啦!”章邯会心地向苏角点了点头。

    这边众军士还对苏角的还赞不绝口,另一边的军士已经自觉闪开一条空隙来,涉间顺着空隙来到章邯跟前。“怎样了?”章邯问。

    涉间拱手道:“我奉上将军之命前往东面拦截秦军,却拦着一队人们。为首三人,我认得一个是田荣。中间一个在那说:若归齐,必回来寻将军报仇。我听了愤恨不已,就上去打了他一锤。本想把他擒来见上将军,却被齐人抢上马去,我追赶不及,教他们走脱了。”

    章邯:“田荣是齐盗的相国,与他在一起,想必也是大将,知道姓名么?”

    涉间忽然想起什么,赶忙从腰间取下一个东西递给章邯:“那人头冠跌落,我捡了来。”

    章邯取过一看,却是个“高山冠”,长舒一口气:“此人必是田儋了。”

    诸将士纷纷不解地问:“何以见得?”

    章邯道:“此冠叫做高山冠,依照齐地的风俗,只有齐王可以佩戴。”

    涉间:“大将军宽心,若是田儋,他必死无疑了。迎面中我一锤,天下无人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