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秦将,章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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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荥阳解围

    秦二世二年的十一月,天气分外寒冷,北风呼啸,滴水成冰。这个冬天,造反的人们心头都撒上了一层霜,这层霜,就是张楚国上将军周文的死讯。

    陈邑的张楚王宫中,张楚王陈胜眼里满是血丝与隐约的泪水,他声音颤抖地问张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陈胜先前已经下诏令赵王武臣、魏王咎、假王吴广各自发兵襄助周文,他原以为合兵一处,秦军必败。谁料满是好心情等着捷报的陈胜,等来的是周文兵败身死的凶讯。

    张贺道:“上将军兵败曹阳后退至渑池,在渑池又为秦军所围,上将军力战不屈,自刎而亡了。”

    举事以来,陈胜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失败,他急不可耐地追问:“寡人的二十万大军呢?”

    “或死或散,荡然无存。”张贺与一旁的蔡赐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没有将章邯收降了周文七万残部的事说出来,他们两个都是熟悉陈胜的人,谁也不觉得陈胜可以经得起这个打击。虽然没人明说,可事实上,陈胜建立的张楚政权已经离心离德了。

    陈胜觉得自己被全天下卖了,他颓然瘫坐在王座上,冕旒上冰凉的玉串胡乱划过额头也无心顾及。他眼神空洞地问道:“寡人不是令赵王、魏王、假王各自发兵相助了么?他们当真一个兵也未发么?”

    蔡赐:“他们都说自己有难处。”

    “他们有什么难处?”陈胜越发怒了。

    蔡赐道:“据臣所知,魏王却是与秦交战落于下风。”

    “那其他两个呢?”陈胜红着眼问,“他们什么说辞?”

    蔡赐道:“吴王说他兵围荥阳,一旦分兵,恐李由得脱;若是全师西进,李由未灭又恐遭夹击。”

    陈胜虽怒,却还有理智,他觉得吴广的说辞还是说得过去的,就点了点头,又问:“武臣呢?有什么说法?他占据河北,势力最大。”他期待着武臣能给自己一个好的答复。

    蔡赐道:“赵王说,诸将掠地未归,无兵可发!”

    “都是鬼话!”陈胜气急败坏地掀翻了王座前的几案,“武臣这个忘恩负义之徒!寡人要灭他满门!”

    “大王,恕臣直言,现在不是处置赵王家人的时候。”蔡赐规劝道,“秦军已破周文,章邯下一步必定进兵荥阳,以解李由之危。”

    陈胜冷静了下来:“柱国接着说。”

    蔡赐道:“吴王久围荥阳不下,已经耗尽军力。秦军一旦到来,与荥阳城内的李由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吴王必败。”

    陈胜已经听得一身冷汗,他茫然无措地说道:“吴广一败,陈邑危矣!哎呀!该如何是好?”

    蔡赐道:“请大王快快发兵援助吴广。”

    “好!好!好!都听卿的,卿有什么计策尽管说。”陈胜全没了主意。

    蔡赐道:“令颍川郡的李归、南阳的宋留尽起所部之兵,救援荥阳。”

    张贺道:“宋留正与秦的建成侯赵亥交战,恐不得脱身。”

    蔡赐思索了一下说道:“那就请大王发陈邑之兵前往。”

    张贺已经锁紧了眉头:“这……柱国,如此一来,陈邑就空虚了。”

    蔡赐全不在意得说道:“那就调郯城的邓说和许县的伍逢引军来陈邑驻防。”

    陈胜拍手叫好:“如此最好。”

    张贺见陈胜如此,心底的话也都咽下了。他觉得秦军来势汹汹,楚军当避其锋芒,楚地幅员辽阔,向东退守个三五年也不成问题。而今陈胜一股脑地把东边诸将悉数西调,胜了还好,一旦败了,建立不久的张楚国就什么都没了。

    荥阳城外的楚军大营,吴广正与诸将议事。忽然小卒来报:“假王!张楚王的使者到了。”吴广连忙率诸将,出帐相迎。叩拜已毕,送走了使者,吴广捧着那诏书回到中军大帐。

    吴广拆开封泥,从书筒中取出诏书缓缓打开,登时脸色大变。

    田臧见状忙问:“大王,出什么事了?”

    吴广合上那帛书,锁紧眉头道:“张楚王要我速攻荥阳,以待后援。”

    田臧大喜道:“陈王有援军来了?不知是谁领兵?来了多少兵马?”

    “颍川李归率部六万自阳翟而来,上柱国蔡赐领兵五万自陈邑而来。”吴广的心思却不在这上。

    “既有援军,大王何以不悦?”田臧见吴广心神不宁,于是问。

    “秦军强悍,又乘胜而来,我军久攻荥阳未下,士气已堕,实不应与之争锋。”吴广说。

    见吴广心生退意,田臧忙劝道:“大王,张楚王尽遣大军前来,寄我等以厚望,我等自当用命……”

    田臧话未说完,吴广打断了他:“田臧,你不必多言,我知你忠心,可我也并非是贪身惜命之辈,我欲退兵实是为图后胜。”

    “大王一旦退去,楚地人心必定动摇。”田臧一心想着早日与秦军交战,建功立业,哪里肯听吴广的。

    “好了!”吴广呵斥道,“你退下吧!我自有调遣!你听令便是。”

    田臧无奈,只好离开中军大帐。当天夜里田臧怎么也睡不着,他幻想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垮了章邯的二十万大军,凯旋而归。经过白天与吴广的争执,田臧已认定吴广是个单贪生怕死的人,自己看错了吴广,他不单要逃跑,还要为自己的逃跑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到这里,田臧终于压抑不住了,怒火烧遍了他的全身,他提起佩剑,走向了吴广的军帐。

    这天,陈胜正在王宫中与张贺议事。

    “大司马,援救荥阳的两路兵马到哪了?”陈胜问。

    “据报,李归已近荥阳了,上柱国也出了陈郡到了颍川,不日便可抵达荥阳。”张贺说。

    “寡人近来右眼皮一直跳,不知是什么缘故。”陈胜揉着眼睛。

    “大王,荥阳的使者来了。”楚宫的侍者前来禀报。

    陈胜:“请进来。”

    使者进来,叩拜已毕,乃道:“大王,我为田臧将军给大王进礼。”

    陈胜看了一眼张贺,不解地说道:“田臧?他不是假王的部将么?为何越过假王遣人来见我?”

    张贺摇了摇头道:“臣亦不知,先看看他送来的是何物吧。”

    那使者闻言就近前来将怀里抱着的一个方形漆木瞎子轻轻放在陈胜身前的长案上,那匣子有胸口那么大。陈胜随手将匣子打开,诡异的笑容浮现在脸上,随即又立刻僵住了。张贺见状,慌忙上前,却见那匣子里赫然摆着吴广的人头。张贺大怒道:“大胆田臧,竟敢造反!来呀!拿下!”那使者慌忙跪在地上,陈胜摆摆手示意冲进宫殿的卫兵退去。张贺大惑不解:“大王!你这是?”

    陈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田臧走到这一步,再逼他了,他投奔秦人该当如何?”

    “大王圣明,臣鲁莽了。”张贺拱手道。

    “来呀!取令尹印来!”陈胜道,“寡人要加田臧为楚国令尹,待他击败了秦军,寡人另有重赏。”

    那使者一连拜谢,陈胜道:“田臧为此大事,就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寡人么?”

    “田将军说,他誓灭章邯为周文大将军报仇。”

    章邯打败了周文,收降了周文的残部。将降卒遣往关中之后,章邯便进兵三川,直抵敖仓,与坚守敖仓的秦军会和。这天,章邯正与郑怀肖在军帐之中批阅军中各项文书,关霜缓缓进来在章邯耳边耳语数句。章邯听了大喜道:“当真么?吴广当着死了?”

    关霜笑道:“千真万确,吴广帐下的田臧杀了他。”

    章邯道:“那田臧可有异动?”

    关霜:“田臧引军奔敖仓来了。”

    章邯:“田臧既然来了敖仓,那现在谁在围荥阳?楚人的援军到哪了?”

    关霜:“颍川的李归已于昨日抵达荥阳,约么五六万人,正替田臧围荥阳。另一路楚人援军的动向尚不明朗。”

    章邯脸上透着得意的笑说道:“想不到援军来得这么快,我还怕他跑了呢?来呀!为我齐聚诸将,我要升帐议事。”

    随着一阵聚将的鼓声,秦军诸将已经齐聚章邯的中军大帐。望着一脸桀骜不驯的苏角,章邯笑着说道:“苏将军,是不是你说我进兵缓慢,有畏敌之心?”

    苏角扬着下巴,鱼唇轻动道:“末将不敢!”

    章邯仍旧是笑:“邯虽有意进兵迟缓,却非是畏敌,实是为了等待盗贼援军到来,好将盗贼一举歼灭!”

    苏角一脸不屑:“将军高明。”

    “好!”章邯拍案而起,“本将行令,诸将听了。”

    诸将齐声唯诺,章邯道:“苏角、涉间!令你二人各引三万甲士进击田臧。”

    “诺!”

    “赵光、荀不思、章宁,令你三人引兵五万去解荥阳之围!”

    “这……”章宁犹自嘀咕。

    “我儿可有异议?”章邯问道。

    章宁:“将军,恕末将多说一句,荥阳城下可有十几万盗贼,我等只领五万人……”

    赵光猛地拍了一下章宁的肩膀笑道:“少将军,行军打仗原不在人数多寡,你只管随我去便是了。”

    敖仓东南,秦军与楚军一西一东,南北一字排开,两边骑将战马的嘶鸣此起彼伏。秦军骑兵之后是一排排戈矛林立的驷马战车。

    苏角手持云雷大钺策马来到阵前高呼:“田臧!我代将军邯传令:你替朝廷杀了盗首吴广,实在功不可没,现在率部投降我保你少上造爵位。不然,顷刻间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田臧大怒,骂道:“好个青脸贼!你不知道骄兵必败么?吃我一矛。”言罢,拍马挺矛而来。

    苏角见他并无归降之心,干脆手持大钺,策马相迎。二马相交,二十回合胜负未分。

    二十合外,田臧渐渐气力不支,正欲收马回阵,奈何苏角穷追不舍,楚军诸将见状一齐掩杀过来相救。眼见田臧就要走脱了,只见苏角大喝一声,把那大钺高举在头上,冲田臧甩出去。只听得田臧惨叫一声,钺正劈在他后背上,当场摔下马来死了。

    楚军将士惊骇之下,秦军驷马战车已杀到跟前,楚军瞬间死伤大半。

    苏角、涉间在敖仓东南击击溃田臧的同时,赵光率领的秦军也开始向荥阳城下李归部的楚军发起进攻。三川郡守李由在荥阳城头见楚军阵脚大乱,便知是援军来了。李由当即下令,全军出城击贼。虽然李由分兵驻守敖仓,荥阳城内仍有五万之众。在荥阳坚守了数月的秦军,顺着大开的城门,一瞬间涌出城来。楚军在秦军内外夹击下四散面溃逃,李归本人也葬身乱军之中。从上午打到黄昏,战斗最终以秦军的胜利告终。

    章邯黄昏拔寨,前往荥阳。正行间,一队秦将拦住去路。

    “少府大人!你可来了!”循声望去,却是李由。章邯慌忙下马来迎,那李由也下马相见。

    李由与章邯年龄相仿,死里逃生之余,得见故人,不觉眼眶湿润,他哽咽道:“少府终究来了,救命之恩,容后再报。”李由本想唤章邯一声兄弟,可转念一想,这章邯素来与秦二世之叔建成侯赵亥呼为兄弟,自己若与章邯称兄道弟,父亲李斯岂不是成了秦二世大父(祖父)辈,传出去还不知兴起多少风浪,于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只称其旧官,以示亲近。

    章邯见李由一身玄甲满是血污,先前乌黑的头发也白了一半,立时便知他这些日子历尽艰辛,就安慰道:“同朝为臣,怎能不来。李郡守受苦了。”

    李由抹了一把眼泪道:“少府快请入城,你的大军归来也请入城,我要好生犒劳。少府啊!你自咸阳来,家父还好么?”

    章邯道:“李相一切都好。我与李郡守入城便是,我的军马就在城外驻扎,以防扰民。李郡守要想犒军,只管将酒肉送到城外营中就是。”

    李由道:“这怎生使得?传出去,不说我李由亏待将士们么?”

    章邯:“就这样吧!你若不依我,那我不与你进城了。”

    李由:“好!好!好!都依少府。”

    章、李二人正欲上马,荀不思挺着满是血迹的蝉纹长铩勒马停在二人之前。

    “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章邯问。

    荀不思跃下马来作揖道:“将军!那赵光不听劝告,引着兵去与蔡赐部楚军交战了。”

    章邯大惊:“已疲惫之兵,焉能再战?赵光此去必败啊!”

    荀不思:“那该如何是好?赵光可是陛下之叔,他要是有不测……”

    章邯打断了他:“苏角与涉间同出,必是苏角在前涉间在后。涉间应该还能再战,你速去传他来。你与他一起引着我的中军去救赵光。”望着荀不思的背影,章邯焦躁地跺着脚:“这个赵光!回来我定要拿他正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