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秦将,章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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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鸿鹄高飞

    秋风越发萧瑟,陈邑城外立起了高高的祭坛。陈胜依照楚人的风俗,依次祭祀了先祖周火师和列位先王。祭祀已毕,上柱国蔡赐宣读诏书,号为“张楚”。吴广、田臧、武臣、周市、宋留、李归、张耳、陈馀一般将领和来自楚国各地的三老、豪杰都换上楚国朝臣的冠服,整齐肃穆地站在祭坛下面。陈胜为这场大典做足了准备,他的一身丹服无比耀眼,头上楚王的法冠也是出自楚地最好的工匠之手。没有出格的狂喜,没有虚假的谦卑,此刻陈胜的脸上静谧得像水。他将双臂展向天空天空,宽大的袖袍随风飞舞。风中,陈胜唱道:“北风起兮鸿鹄飞,鸿鹄飞兮秦国危。数英雄兮当数谁?”

    众人纷纷跪拜高呼:“张楚王万岁!张楚王万岁!”

    这一日,陈胜正端坐在王宫大殿之上,一身朱服冕旒。

    上柱国蔡赐站在底下带着笑说道:“魏王献上来的东西已经抬到了殿外。大王要去看看么?”

    陈胜轻轻摇了摇头,头上的冕旒也发出沙沙的响声:“不看了吧,怪冷的!跟寡人说说都有些什么吧。”

    “白璧一对,宝剑十柄,珍珠百颗,帛一千匹,黄金一万。”

    陈胜满意地笑了笑:“这个魏咎倒是很会办事,也不枉周巿五次上表要立他为王。”

    蔡赐:“这全是大王的知人之明。”

    陈胜惋惜道:“只是可惜了周巿啊!他人很忠厚,也能带兵,魏地都是他平定的。诸将都劝寡人立他为魏王,可他不愿意,非要立魏王之后。这实在让寡人惭愧,寡人就不是楚王之后。”

    蔡赐:“魏王送这些礼来怕是不光只是感谢的意思。”

    陈胜皱起了眉头:“依柱国看,他还有什么意思?”

    蔡赐:“周巿定了魏地之后曾进兵齐地,想要连齐地也一并平定了。可是齐国的田儋已经自立为齐王,两边就打了起来,周巿败了。”

    陈胜很是出乎意料:“竟打败了周巿?这田儋何许人也?”

    蔡赐:“是故齐王田氏的宗族。据说田儋还有两个从弟田荣和田横,都十分善战。魏王应该是想要大王出兵助他攻齐。”

    陈胜:“可笑!都是反秦的,自己打自己有什么意思?房君你发一道诏书给魏咎,要他不要与田儋为难,眼下抗秦才是大事。”

    “诺!”蔡赐拱手作揖,转身要出大殿。

    “房君且慢!”陈胜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把蔡赐叫住,“武臣那边有什么动静?”

    蔡赐回过身来,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陈胜有些失落:“武臣也没有遣使者来问问他的家人?”

    “没有。”

    “也没有书信?”

    “背着寡人擅自称王,已是忘恩负义,现在连自己的家人也不要了!”陈胜有些怒气。

    蔡赐试探着问道:“大王还要杀赵王的家人?”

    “寡人已经答应你不杀他们!”陈胜揉了揉额头,“现在再杀岂不让人笑话?河北的军事如何?”

    “赵军越发壮大,赵王使韩广取燕地,李良取常山,张黡取上党。”看陈胜越发不悦,蔡赐就停住了。

    “武臣用兵还可以么?”陈胜冷笑一下,“看来也是个成事的人。”

    蔡赐:“大王差矣,这赵王用兵,计策皆出于陈馀。”

    “想当初,寡人与诸臣商议称王那会,陈馀跟着张耳劝我不要为王,寡人着实是厌恶他的。”陈胜有些失望,“现在想来,只张耳不是东西,陈馀倒是个将才,真不该让他随武臣去河北。”

    蔡赐:“大王如此说,臣就有疑惑了,请大王赐教。”

    陈胜点点头,蔡赐道:“既然大王不满张耳,为何还要封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

    陈胜一笑:“常言道,宁得罪君子,无得罪小人。这张耳十足小人一个,不哄好他,寡人怕他在武臣那边挑唆出什么事来!”

    “大王真是英明!”

    “你去吧,叫吕臣来。”

    吕臣和张贺正在殿外候见,见蔡赐出来,二人拱手作揖道:“上柱国!”

    蔡赐微笑着拱手还礼:“二位将军!吕将军,大王请你进去。”

    目送蔡赐离开,吕臣怯怯地望着张贺:“大司马,这……我……”

    张贺拍了拍吕臣的肩膀:“吕兄,大王有请,你就快去吧。”

    吕臣向张贺做了个揖,带着歉意道:“那在下就失礼了。”

    见吕臣仍旧一身中涓的衣甲,陈胜不满道:“不是已经升你做将军了么?怎么还这身衣着?是房君没有给你置办么?”

    吕臣一脸愧疚:“将军衣甲、府院随从上柱国都给臣归置好了,是臣没有穿。”

    “为何?是嫌将军小么?”陈胜话里透着不悦。

    吕臣慌忙跪在地上:“臣岂敢!岂敢!”

    “那是为何?”陈胜依旧不依不饶地问。

    吕臣道:“既然大王问了,臣就说。臣本是一个涓人,为大王洒扫的人。不过做了一些谁分内的事,大王就如此恩赏。臣实在受之有愧,所以不敢张扬。”

    陈胜冷笑一下:“你是怕他们说寡人用人唯亲吧?”

    “臣不敢。”

    “起来吧,吕臣啊!你不必这般谨慎,你给寡人带回了女儿,于国,这不堪一提,于寡人,这却是大大的恩情。”

    刚起身一半的吕臣又跪了下去:“臣不敢。”

    “快起来。”陈胜挥挥手,“寡人还有一事需你去办。为寡人寻一人,事成之后,你功劳不小。寡人始终觉得她还在三楚大地,在等着寡人。”

    “敢问大王,是什么人?”

    “一个女子,姓王名芹。”陈胜眼里透着向往的光,“你去吧,叫大司马来。”

    不一会,一个身长八尺,全身朱服赤甲的男人进了宫殿,男人黄黄的国字脸上五官十分端正。来人姓张名贺,是张楚的大司马。陈胜向陈胜作揖行礼:“大王!”

    “大司马免礼!”陈胜道,“跟寡人说说诸将战况如何了?”

    张贺道:“葛婴在东城,宋留在南阳,邓宗在九江,皆告大捷!”

    “好!”陈胜满意地笑了,“近来又有哪些人来归附?”

    张贺:“鄱君吴芮率上表请求归附。”

    陈胜:“他人太少了,不过是想要我张楚国的庇护。会稽那边有消息了么?寡人听说会稽举事的项梁是项燕的少子,麾下人马十分强悍。项梁要是能归附寡人,西边的仗就好打了。”

    张贺:“没有项梁的消息。不过我已经派曹咎去会稽了,请他说服项梁归附。”

    陈胜:“曹咎是蕲狱掾(狱曹的属吏),秦国的官,为什么派他去?”

    张贺:“大王有所不知,这曹咎与项梁是有一段故事的。项梁早年曾经在栎阳犯事被逮了,项梁是泗水郡下相县人啊!乍到栎阳根本不认识什么人,没门路。关了两个月,是曹咎写书信给当时的抵栎阳狱掾司马欣才求情才把项梁放了。”

    陈胜点点头:“这样啊!你看曹咎此去,有几成把握?”

    张贺:“七成!”

    陈胜:“吴王在荥阳怎么样了?好一阵子没动静了。”

    张贺:“吴王自围荥阳以来,就没有给臣来过军报。臣先前派人去问过了,吴王说他是大王筑坛授印封的假王(暂署的、非正式受命的王),他的事应当归上柱国过问,与诸王同……”张贺言犹未尽就停下了。

    看着张贺为难的样子,陈胜皱眉问道:“他还说什么?”

    张贺:“吴王说臣只是大司马,只管着国内诸将,让臣不要太越权了。”

    “混账!”陈胜拍案而起,头上的冕旒被震得胡乱飞动,“他好大的口气!”

    良久,陈胜又回到王座上,苦苦地说:“亏得荥阳还未打下来,打下了荥阳,吴叔子恐怕连寡人也看不上了。项声找到了么?”

    陈胜心头泛起一阵寒意,在称王前夕,项声突然不见了,至今也没有消息。项声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背弃了自己?不会,如果是这样,当初在大泽乡自己还是个末路求生的戍卒那会,项声就不会出现。或许他已经被什么人害了,张楚诸将鱼龙混杂,谁也说不清谁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正因为如此,陈胜让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诸事群臣。这才两个多,当初一起起事的人都变了,陈胜现在已经信不过任身边任何一个人了。

    张贺道:“臣已经多方打探,都没有项先生的消息。”

    陈胜出身闾左(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闾,贫者居住闾左,富者居于闾右,秦代指主要由雇农、佃农等构成的贫苦人民。),本是一个给人耕地的佣工,何尝操过这般心,他已经十分疲惫了:“罢了,以后由项先生负责的军报,都归你负责。吴广的军报也归你管,他的用兵事宜也由你过问。你去吧。寡人要去见见周文老将军。”

    张贺出了大殿,陈胜刚要起身离去,胡武匆匆忙忙冲进了大殿。胡武是为陈胜监察群臣的司过,见了他陈胜便知有不好的事发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你来干什么?”陈胜毫不客气地问。

    精瘦的胡武犹自喘着粗气:“大王!葛将军回来了。”

    陈胜一愣:“寡人没召他,他怎么回来的?带了多少人来?”

    看来一路跑得很急的,胡武还没平复过来:“就他自己和几个护卫,还有中正大人。”

    陈胜低头不语,胡武道:“二人现在宫外候着,要请进来么?”

    “不!”陈胜说,“只叫朱房先进来。”

    “诺!”胡武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朱房来到大殿,正欲行礼,陈胜已经来到跟前:“免了!襄彊的事葛婴怎么说?”

    朱房:“葛将军没有和臣说,只说要见了大王才说。”

    “罢了!你去叫葛婴来。”陈胜吩咐道。

    朱房小跑着去了,陈胜也大步出了大殿。

    殿外宽阔的青石地上,陈胜正遇着葛婴。见了陈胜,葛婴急忙跪下:“大王!罪臣来了。”

    陈胜没有让葛婴起来,径自在他身边转着圈,语气古怪地说道:“原来葛婴大将军还记得寡人啊!”

    葛婴连连顿首:“臣有罪!臣有罪!”

    “都是一起举事的兄弟,一起死里出来的,今天,就在这把话说清楚。”陈胜舒了一口气,“告诉寡人,襄彊是怎么回事?”

    葛婴依旧跪在地上:“是项声要我立为襄彊楚王的,他说这是大王的意思。”

    陈胜几乎笑出来,他愤怒地说道:“你当寡人是三岁孩童么?寡人会信么?”

    葛婴全无畏惧:“臣之所言,句句属实!”

    葛婴的性子让陈胜无可奈何,陈胜用力眨了眨眼:“好!你句句属实!你有证据么?有寡人的手令么?”

    葛婴:“没有。”

    陈胜哈哈大笑:“多么可笑!寡人让你立襄彊为王,居然没有手令。”

    葛婴:“当时正是举事之初,项声既是一起举事的,又是大王信任的人,所以臣不曾多想。”

    “好!好!好!寡人不和你费口舌。”陈胜很无奈,“项声呢?叫他出来一问便知。”

    葛婴:“臣不知!”

    陈胜大怒:“不是你说项声让你立襄彊为楚王?那他人在哪?”

    葛婴:“我立襄彊为楚王之后,项声就不见了。”“哈!哈!哈!”陈胜仰天大笑,“你这都跟没说一样!这样吧,叫襄彊来对质。”

    “襄彊已被我杀了。”

    “你!你为何要杀他?他可是楚王之后!”

    “大王!稍安勿躁!”朱房赶忙上来劝解,“不如先让葛将军下去休息,臣去问一下他帐下军士便有分晓了。”

    陈胜冷笑一下:“他帐下肯定都已串通好了,有什么好问的?葛婴!寡人不和你绕弯子!你说!你是不是害怕项声把你的丑事败露出来,把他杀了?项声自进了东城便再也没出来!”

    葛婴已经拔剑在手:“大王如此说,臣只有一死以证清白了!”

    “不可啊!葛将军!”朱房连忙跪在地上,抓住葛婴手中的剑,“大王!快劝劝葛将军!”

    “你别管他,让他死!”陈胜背过身去,“跟真的一样!”

    朱房啊的一声被推倒在一旁,随后嗤的一声葛婴长剑划过脖颈。陈胜赶忙转过身来,葛婴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这……”陈胜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周文正要睡去,忽然大门外想起了一阵敲门声。周文懒洋洋地来到门前取下门栓,嘴里念叨着:“谁呀?就来了。”门打开后,周文呆住了,来人竟是张楚王陈胜。周文正要下拜,陈胜伸出胳膊拦住,他说道:“老将军不可如此。”

    “大王入寒舍一叙。”周文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们在这候着。”陈胜转头吩咐身后的侍卫。说完跟着周文穿过满是落叶的小院子,来到空荡荡的客室。

    “我见大王气色不是很好。”周文关切地说。陈胜并没有理会,只是在空荡荡的大屋里踱步。

    “老将军府上怎么也没个人照看,底下的人做事太糊弄了,寡人……我可让他们要好好礼遇大将军的。”陈胜坐下说。

    “大王休要见怪,原是有几个人在这的。可如今楚国正在用兵,我不愿他们年轻人为我个糟老头子浪费光阴,就让他们各自回去公干了。我这把岁数了,怎么都行。”周文说。和其他老人一般,周文讲起话来语重心长,全看不出曾是在战场拼过命的。

    陈胜听了周文的话,十分感动地说:“现在天底下上哪寻你这样的老人。改天我定召集诸将,来听训诲。”

    周文咯咯地笑着。

    陈胜看见案上摆着一堆竹简,就拿起面前半卷着的一卷信手翻开,却是兵书,不觉钦佩地说:“老将军每日还研读兵书?”

    周文毫不掩饰地说:“偶尔空闲了看看,方才正要睡觉的,大王就来了。”

    陈胜一脸歉意:“哎呀!那是我打扰老将军了。”

    周文:“打往哪里的话。”

    陈胜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此番前来,是要同老将军说说先前的事。”

    陈胜明显脸色很差,可周文已经顾不得许多,他高兴地问:“大王同意我进兵函谷之请了?”

    陈胜郑重地点了点头。良久陈胜道:“我只有一个担心。荥阳未定,就进兵关中,是否太行险了?”

    周文正色道:“大王所虑甚是!臣不敢期瞒,孤军深入的确是用险之策。可大王要往另一面想,臣若不兵行险招,又怎能出秦人之不意,攻亲人之不备。秦二世昏聩暴虐,以至于关内朝廷群臣互争,关外重镇诸将无主。现在我张楚大军的接连大胜,是因为这个原因。假以时日,秦人必回反应过来。届时,秦择良将出关,统一号令关东诸将,再想与之抗衡就难了。”

    陈胜听了欣喜万分,可不一会他又面露难色地说道:“老将军所言甚是,只不知老将军需要多少人马?寡人进兵围了荥阳之后,可没有太多的兵马啊!”

    周文道:“大王不必忧虑,我只需三千人就能出发,其余的我沿途自行招募。”

    陈胜大喜道:“如此那就依将军所言!明日我就当朝宣布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