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秦将,章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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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二世东巡

    秦二世元年二月,地气渐暖,大地回春。李斯筹备了数月的东巡开始了。东巡事宜大体与秦始皇时相同,右丞相冯去疾暂理国事,率领九卿百官留守咸阳,左丞相李斯跟随皇帝左右,王离引军护驾。秦二世东巡的路线比较简单,自关中出发后向东,走到碣石后转道南下,南下至会稽之后再向北,辽东郡是终点,之后就是返程。

    二月出发,返回时已是四月。这天秦二世正坐在帝辇之内,子婴坐在他对面。

    “子婴,好玩么?”秦二世漫无目的地说着。

    “非常有趣!陛下知道的,臣从未出国关中,更不用说这么长时间在外,臣跟随陛下可长了见识了。”子婴笑得很开心。

    “这算什么呀?出来才两个月多一点。朕跟你说,去年,也就是秦始皇三十七年,朕陪着始皇帝东巡,岁首十月出发,直到九月才回到咸阳给先帝下葬,这前后历时足有十一个月。”胡亥得意地说道。

    “啊?十一个月?我知道陛下随先帝出去很久,却没细算,原来有十一个月!”子婴听得出神。

    “子婴啊!我问你,你说前几天我杀那几个官吏对不对?”

    “陛下当然是对的,他们他们打着国家的名义欺压百姓。”

    “可现在想想,他们罪不至死。”

    “陛下这次东巡不正是要示强于天下,威服海内么?杀了他们几个正好可以达到目的。”

    “哎呦!”帝辇突然猛地停了,胡亥、子婴被狠狠晃了一下。

    “这外面怎么回事?乱糟糟的。”胡亥很不耐烦从车窗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缩回头时,他的脸已经成了白色,“坏了!造反了!”

    “怎么了陛下?”子婴很不解。

    “你别出去,不能叫他们知道朕在这。”子婴正要下车看,胡亥拉住了他。

    “到底怎么了?”

    “将闾来了!”

    将闾的人马已经堵住了秦二世返程的东巡大队。将闾全身披挂,策马缓缓向前,他的身后左右各跟着两将。

    护在帝撵一旁王离一眼就认出了将闾,于是高声质问:“将闾公子,你何故来此?”

    将闾在马上回复道:“王离!你听好了!吾奉先帝遗命,为公子扶苏报仇,剿灭李斯这个乱臣贼子!”

    王离不觉好笑:“汝有先帝遗命,我怎不知?”

    将闾反讽道:“昔闻李斯有先帝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吾亦不知。”

    阵前士卒听了都哈哈哈大笑。

    王离道:“你今日是真的要谋反了?”

    将闾道:“王离!你休要胡言!我但杀李斯而已,其余人一概不究。我军多,你不是我的敌手,快快请陛下出来,免得误伤。兵戈无眼啊!”

    秦二世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他从车内探出身来说道:“二兄!你要杀李斯,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大秦有律法的,罪人需得廷尉定罪才能处决。这事等朕回咸阳慢慢处理好么?”

    将闾见秦二世如此有条理,想起往日情分,忽然有些心软,就说道:“陛下!你把李斯交给我!杀了李斯,我护送陛下回咸阳。”

    秦二世:“今日丞相非得死么?”

    将闾:“正是!”

    “丞相呢?”秦二世慌不择言。

    “我方才见丞相向南跑了。”帝辇一旁一个小卒道。

    “哎!这老狗!危难时刻不舍身尽忠也就算了,居然弃我而去!”秦二世恶狠狠地骂道。

    将闾:“既然李斯跑了,那陛下快过来我这边吧!陛下周遭都是李斯心腹,实在危险!”

    秦二世哪见过这场面,正不知如何时,王离道:“陛下!切不可信他!你一旦过去,性命堪忧!”

    将闾见胡亥不上当,也不啰嗦,抽出长剑,大喝一声:“但击贼!救陛下!”

    阴延在将闾身后,听了将闾发号的施令对司鼓小卒道:“击鼓进军!杀王离!救陛下!”

    王离毕竟久经沙场,眼见千军万马冲杀过来,全部慌张,护着秦二世的车驾缓缓向东南退去。

    秦二世见外面杀声震天,死尸无数,吓得魂不附体。子婴倒还好些,尚有一半魂魄还在,就问王离:“武城侯,你能退敌么?”

    王离摇摇头,子婴大惊:“蒙恬在时就常说你是我大秦第一勇将,为何不能退敌啊!”

    王离道:“不是臣自堕士气,陛下的护卫大军两月来长途跋涉,已经十分疲惫了。那将闾自西而来不光以逸待劳,而且军多于我,疲弱之卒焉能以少胜多?”

    子婴绝望地几乎掉下眼泪,他哽咽这说:“这该如何是好,莫非我等今日要葬身于此了?”

    王离一笑:“公子莫慌!陛下也莫慌!臣虽然战他不过,却断不会使陛下损伤分毫。我现在就将兵东西分开,我引着西队士卒抵挡乱贼,让赵贲引着东队士卒护送陛下去三川。赵贲!赵贲呢?”

    “赵贲将军!王将军传你!”士卒们开始传起令来。

    赵贲正在叛军中交战,听到士卒传令,赶忙策马来到王离身旁。

    王离掂了掂手中那杆陨铁玄禽矛算是活动了一下筋骨,拍着赵贲的肩膀道:“赵将军,陛下就交给你了,你务必保着陛下去三川郡。”

    “为何去三川,三川在正南,恐被乱军追上,去西南不好么?”赵贲口无遮拦。

    王离:“三川郡守李由现在荥阳,他手下有十万大军。李由是左丞相的儿子,我估计左相去三川搬救兵了。若是赶得巧,陛下未到荥阳,李由就率领大军来接驾了。”

    赵贲:“既如此,请王将军护卫陛下,我在这与叛军决一死战!”

    王离顿时变脸道:“休得多言!听令就是!请陛下速速上马!”

    秦二世好歹回过神来:“为何要上马?车里安全!”

    王离:“陛下!马跑的快啊!臣还需用皇帝车驾引诱叛军!不然帝辇到哪,叛军追到哪。”

    秦二世和子婴匆忙爬上马去,秦二世道:“那有劳王将军了!朕若脱困,必有重赏!”

    王离不及多说,策马杀入乱军丛中。

    只见王离挺着一杆陨铁玄禽矛,左突右闪,见人刺人,见马捅马,见车挑车,叛军全近不得他身。将闾兵多,王离从正午杀到下午,渐渐被叛军围在中央。

    将闾正与阴延、保玄却不知秦二世已经脱困,只道自己兵多,秦二世的兵都吓跑了,径自乐呵呵在一侧观战。看着王离的无比神勇,将闾不禁感慨:“蒙恬死后,大秦惟王离耳!”

    王离见士卒渐渐落于下风,心下十分焦躁,不禁仰天叹息:“难道今日要葬身此地了么?”不抬头没事,他这一抬头,却见南面有一座土山,王离顿时有一种绝处逢生之感,他暗暗自责:我还是个领兵的?偌大一座山,正是屯守防御的好地方,我怎么就才看到?真不该恋战!百感交集之下,王离大声号令道:“紧护皇帝车驾,退守南山。”

    不退还好,王离退军号令一下,本就处于下风的军士立刻军心涣散,当即有许多人弃械投降,更有许多人四散逃亡。

    看着王离部溃不成军,往南山退去,阴延道对将闾道:“兄长,我军血战一天,十分疲惫,早已无心再战,不如暂且止战,进军围山。”

    眼见山头的皇帝车驾手到擒来,将闾哪里肯退兵:“胡亥就在山上,擒了他大事可成!怎可如此轻易退兵?”

    阴延:“兄不闻困兽犹斗,何况王离乎?我们现在打得急了,王离走投无路护着胡亥杀出重围,我们未必追的上。倒不如先缓一缓,明日再战,所谓事缓则圆。”

    将闾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心有不甘地说道:“那就止战,让王离多活一夜。来呀!传令!前军后退,后军围山!”

    再说这赵贲护着秦二世、子婴一路向南奔去。这三人只顾得逃命,哪里还顾得上手下将士,策马狂奔半日才发觉身旁只有几百骑将,那三万步卒早已不知去向。

    秦二世又饥又渴,又惊又吓,又看着没了人,心底十分慌乱,就问赵贲道:“朕的大军呢?怎么就你们几个了!”

    赵贲是个貌俊心粗的人,有什么说什么:“陛下,咱么跑得太快,步卒没跟上!”

    秦二世大怒:“国家养这些人干什么?怎么这么没用?”

    赵贲委屈地说道:“两条腿的哪有跑得过四条腿的?陛下也太强人所难了?”

    秦二世在马上狠狠蹬了他一脚:“你还敢顶撞朕!”

    “好了!好了!不要争了,尽早赶到荥阳才是。”子婴忙出来打圆场。

    三人正说话间,一队人马从南面过来,拦住去路。秦二世不分敌我,以为是叛军拦路,想跃下马来藏到步卒中间,可低头一看,哪里里还有步卒?早没人影了。秦二世自小受兄姊的气,早有一身逃跑伪装的本领,眼见对面人马近了,他三两下脱去外衣,跳下马来,装作仆人,给队列赵贲牵马。赵贲不明所以,正要询问,秦二世示意他不要说话。

    两队人马靠近了,一南一北,各自立在那里互相盯着,都不说话。

    南面来的一个骑将打破了沉默:“尔等是何人部曲?为何如此慌不择路?为何没有旗号?”

    赵贲道:“你是何方人马?”

    “我等是三川郡的人马。”

    赵贲大喜:“太好了!原来是李太守帐下。我乃……”秦二世猛地拧了一下赵贲大腿,赵贲就停住了不说话。

    子婴知道秦二世疑心他们是反贼,就问道:“既然是三川郡守帐下,那么请问李太守现在何处?”

    “太守大军正在向此开来,距离此约么十五里,我等是李郡守帐下的探路骑兵。敢问将军旗号?”

    “这是陛下东巡大队护军都尉赵贲赵将军,我名唤子婴,是陛下之侄。请你速速带我去见李太守。”子婴指了指赵贲说道。

    “如此就太好了,请随我来。”

    子婴:“你可知左丞相的消息。”

    “左丞相奉陛下诏命来搬救兵,现在正在郡守军中。”

    赵贲道:“李由带了多少人马?”赵贲与李由自幼在咸阳一起长大,互相熟悉,此时也不避讳,直呼其名。

    那骑将瞥了赵贲一眼:“十万大军。”

    李由是李斯长子,有五十岁的人了,身材高大却不魁梧,看起来很瘦削。李斯年老,不能骑马,就坐在李由身旁的马车之内。

    李由转身对着车窗道:“这次救了陛下,陛下必定感念父亲。”

    李斯不禁一阵苦笑,心底想:他的皇位还是我扶上去的,也没见得对我有半点礼遇。

    李由深知父亲品性,他不说话,多半就是自己说错了。

    李由忙改口道:“王离也会感激父亲的。”

    李斯又是不屑的一笑:“王离会感激我?他受了蒙恬多少年的恩情,蒙恬获罪,他尚且无动于衷,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想着我呢?儿啊!我做了一辈子的官,现在七十多的人了,可算看透了这人世。容容熙熙,皆为利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总之就是一个利字,万不可言情!”

    李由:“儿受教了。”

    父子交谈之际,前方一个骑将过来禀报:“郡守!子婴公子、赵贲将军到了!”

    李由慌忙扯住马缰绳停在一边:“陛下呢?”

    “却不知!”

    “快请!”

    一个衣着不整,头发蓬乱,脸上都是混着泥土的汗水的少年骑在马上缓缓来到李由跟前。

    李由长期在外做郡守,对胡亥并不熟悉,忙问道:“是子婴公子么?”

    秦二世身后的子婴道:“这是陛下!”

    李由慌忙下马作揖,高声道:“臣三川郡守由见过陛下!请陛下恕臣衣甲在身,不能全礼。”

    李斯在车里听到了李由的声音,着实吃了一惊,赶忙下车来拜:“陛下!臣可算又见着陛下了!”

    秦二世轻蔑一笑:“你自去的时候,想着朕在劫难逃,再也见不着朕了吧?”

    李斯老泪纵横:“陛下如此说!就快请夷灭臣的三族吧!臣这个岁数,要不是为了给陛下搬救兵,臣早就自献于贼了。”

    这周遭都是李斯的人,子婴生怕秦二世使起性子来闹得不可收拾,他赶忙下马来扶李斯:“李相!何必如此!危难之际不能顾全,陛下是知道的。”说罢连连向胡亥摆头示意。

    秦二世跃下马来:“李相!快起来吧!遭此大难,朕心甚乱,你要体谅朕的心境。”

    李斯、李由缓缓起身。

    秦二世道:“王离为朕抵挡叛贼,现在生死未卜。二卿商量个对策吧。”

    李由:“陛下不必担心,王离将军的神勇天下皆知,他就是兵败也定能突出重围保全性命。”

    灰头土脸的秦二世点头称是的样子十分滑稽。

    李由道:“臣这就率部进军,去剿灭乱贼,救王将军回来。父亲,你护着陛下先回荥阳,那里安全。”

    荥阳城的郡守府内内,包餐一顿的秦二世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玄衣玄甲。他对着铜镜欣赏着身上的衣甲:“好!很好!丞相何来如此好的甲衣?”秦二世在镜子前缓缓地转了一圈。

    李斯道:“这衣甲是当年文信侯罢相时,先帝赐给臣的,那时候先帝还是秦王呢。这衣甲乃先帝加冠时用的,臣不敢亵渎珍宝,一直供在府中。后来臣老了,便将此甲传与长男。今日臣复将此甲献于陛下。”

    秦二世打了一个饱嗝:“想不到,此甲原来还有这般来历。虽然历时多年,还似新的一般。”

    李斯:“臣常以油擦拭,是故崭新如初。”

    秦二世不觉得意:“左丞相,你是见过先帝少年风采的。依你看朕着此甲,比先帝如何?”

    李斯道:“陛下威风不减先帝。”秦二世听了,不禁大笑。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秦二世道:“何事?”

    子婴推门进来,作揖道:“陛下!大捷啊!李郡守、王将军得胜回来了!”

    秦二世不敢相信:“当真?这才过去一天一夜!”

    子婴:“千真万确!一班乱贼也都尽数擒拿!”

    秦二世诡异地一笑:“天佑大秦!诸公人何在?”

    “正在进城”

    “快传。”

    秦二世高坐在郡守府的庭院之北,将闾、阴延、保玄、申义、杜息诸人被绑着跪在南面地上,王离、李由、赵贲立在秦二世西面,李斯、赵高、韩谈、子婴站在秦二世东面。

    秦二世瞥了一眼赵高。韩谈二人,鄙夷道:“一直没见着你两个,哪去了?”

    赵高眼中犹自带着泪水:“陛下!仆人和韩公被将闾公子掳了去,是李太守就我等回来的。”

    秦二世呵呵一笑:“公子将闾?是大秦三世皇帝将闾吧。”

    那将闾听了胡亥的嘲讽,无奈一笑,直直地跪在那里。

    秦二世把头转向李由、王离:“怎么胜得如此迅速?”

    王离伸手谦让,示意李由来说,李由道:“都是陛下英明!天佑大秦!王将军本被反贼围困山上,危在旦夕之际,我领兵从后面杀来。王将军见叛军阵脚大乱,知道援军到了,就从山上杀下来。我二人一里一外,内外夹击。反贼疲惫不堪,迎战不暇,顷刻溃败,死伤无数。几个贼首都叫我和王将军拿住了。”

    秦二世打量着身前跪着的五个人:“这三个朕是知道的,是朕的兄长。这两个是什么人。”

    李由指着申义、杜息道:“这个叫做申义,是河东郡丞。这个叫做杜息,是上党郡尉。他二人杀了本郡郡守,起兵作乱。”

    秦二世:“奥……朕就说将闾哪来的这些人马。”

    李由:“请问陛下,这两个如何处置。”

    秦二世笑笑:“你们有什么话说?”

    申义道:“我身受长公子大恩,长公子遇害,却不能为长公子报仇,深负天地。现在只求一死。”

    秦二世又问杜息:“你呢?有什么话说?”

    杜息道:“将闾以虎符诈臣,臣受反贼蒙骗以为陛下有难,这才出兵护驾。请陛下明鉴!”

    “呸!狗贼!”阴延唾了杜息一脸唾沫,“想不到你是这样的贪生怕死之人。”

    秦二世道:“申义啊!你是个豫让一般的义士,忠于于故主。可惜你犯下的是死罪,法不容情。你自己看着办吧!朕将你的家族流放蜀地,不杀他们。”

    申义道:“如此多谢陛下!请陛下赐臣剑,臣到城北自刎,毋使臣血脏了陛下袍服。”

    秦二世看了赵贲一眼,赵贲提申义出去了。

    秦二世回过头恶狠狠盯着杜息:“贪生怕死之徒!带回咸阳车裂!枭首,首级传示郡县!夷灭三族!”

    李斯:“三位公子如何处置?”

    秦二世:“带回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