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塞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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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流转

    就仿佛是一场噩梦。不,干脆说那就是一场噩梦。

    当奥斯汀·凯德睁开眼睛的时候,在眼前抽搐和摇晃的,并不是那只扭曲畸形的巨型蜘蛛,而是被温暖烛光笼罩着的那座旅店小屋。

    屋外依旧瓢泼大雨,惊涛骇浪,而屋内的一切摆设,都和他刚来到这里时一模一样,并没有因那噩梦生物的出现而爆发混乱,整洁,干净,舒适。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并未发生过。

    奥斯汀·凯德并不是相信噩梦的人。他即使身为破梦人,他即使听过别人谈起各种各样令人生畏的噩梦,但却始终对这个存在,抱有极其强烈的反感,极其强烈的敌意。

    因为他不愿意承认,会有那般强大的东西,足以让人心中一切的愤怒和痛楚激化,足以让人本质的脆弱和妥协那样廉价地暴露在别人面前,造就出一种足以扭曲现实的精神旋涡。

    因为那样的话,连他自己都非常容易中招。他的心中埋藏着什么样的恶种,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他不愿意提及罢了。

    可是不管他相不相信,事实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他了——他已如虫豸般被包裹入噩梦食人花的巨口中。他必须为自己......找到脱身之法。

    从而将自己的意识从这座旅店的束缚中解脱,逃离这里。

    他不由得点燃了一支烟。只有在烟草的慰藉下,他才能保持以往该有的冷静。

    毕竟,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以解决噩梦闻名的奥斯汀·凯德,有朝一日也会陷入噩梦的缠绕中。他不再是以旁观者的视角,而是以主动参与者的视角,审视属于这座旅店的一切。

    所以,第一步......没错,我记得。他是这么教我的。

    找到破解难题的源头。也就是,找到噩梦存在和发生的凭依。

    ......

    “有人吗?借宿。屋外的雨太大了。我得避一避再走。”

    侦探一边说着,一边把沾水的帽子和风衣挂到了衣架上。

    “在的。先生。我是女主人贝拉·安德莉亚。您是要住宿吗?住几晚呢——”

    那熟悉的女子从厨房中匆匆走出,擦拭着被汗水打湿的头巾。而美味菜肴的芳香也从厨房内,飘散和游荡而出。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模样,显得热情开朗,礼貌大方。这如同昨日重现般的场景再度演绎,却让奥斯汀一阵恍惚。

    毕竟,没有人会把她和那怪物相提并论的。

    “住一晚。尊敬的夫人。住一晚要多少钱?”

    一边这样说着,奥斯汀一边假装观察四周地向后退,渐渐退到门口。同时,用手轻轻拨弄门的锁链,确认了其处于打开状态。

    并没有锁上?这么说的话,难道把门锁扣上的另有其人?一定得小心。

    是的。激怒贝拉·安德莉亚虽说是噩梦产生的直接原因,但是门上锁导致无法逃脱也是个相当关键的间接原因。如果能一直确认门锁的状态并未封闭,就最起码能保证此命无虞。

    而这种行为在贝拉·安德莉亚眼里,就非常古怪了。

    刚拜访店的客人,并不靠近自己问好,却是直接往后退?虽然好像是在观察四周......但这份警惕性是不是过强了些?

    难道已经发现了她想做的事?她视线的余光瞥向阁楼上的那道影子。害怕打草惊蛇的男人,并没有发出任何指示。

    看来,还不到时候。

    “一晚,是一百贝利亚币。纸币和硬币我们都收。但我们只有收到钱之后,才会给您房间的钥匙。所以,能不能请您到前台来详谈呢?”

    贝拉夫人温柔微笑着。她向奥斯汀轻轻鞠躬。干净整洁的围裙和头饰,光滑亮丽的靴子,还有一块月亮石打造的项坠。这一切仿佛都在向奥斯汀倾诉某种事实——

    她,贝拉·安德莉亚,是个热情慷慨,知书达理的好掌柜。

    天呐,谁信呢。

    趁现在离开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极有可能会让贝拉夫人因愤怒惊慌而直接产生异变。而走上前去就更加不可能了,一旦被捕杀成功,还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鬼样子。被噩梦直接吞噬?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拖住她,耗住她,引诱她。能出其不意地杀掉她,或者是直接让她失去意识,就能避免这场灾祸了。

    整个过程都并不能用枪。一旦用了枪,保不定又会让贝拉因受刺激而精神失常。现在已冒不起那样的风险。唯一的法子......只有——

    反逻辑地运用一些......人体物理手段了。

    曾经学习的那些搏斗术,该派上用场了。

    “好啊。没问题。贝拉夫人。我从我的钱包里拿些钱,一会儿就交到你手上。”

    说罢,他低头开始在公文包里翻找起钱来。

    这本该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不是他们距离实在太远的情况下。这机灵的帅气小伙,刻意跟贝拉·安德莉亚保持了那么远的距离,这就导致后者如果想拿刀攻击他,就需要先走一段距离,再突然冲刺。

    可是,这样做的话,就一定会和那只肥羔羊充足的反应时间。他就可以躲避这次刺杀,并和他们夫妇周旋了。如果他能逃出去,并向警察汇报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贝拉·安德莉亚陷入了令人焦躁的纠结,她必须立刻抉择了。

    她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那具尸体。那被他们害死的绅士喷洒满地的那滩血水。那些肉体腐烂成泥,那些尸骨焚化成灰的惨烈场景。他们曾联手杀了他......也已经杀死了无数和他一样的人。

    而那绅士的尸体残骸,成为了一个不断循环的梦魇,永远困扰着他们。

    贝拉·安德莉亚向丈夫求助了。她一直是个听丈夫话的女人。丈夫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这次,也一样。

    而丈夫目光如炬地和她对视着。他毫无犹豫地,用点头应允了她的行动,对老婆的英勇表示了鼓励和支持。

    于是,贝拉·安德莉亚目光桀锐地发起了她汹涌的冲锋。她三步并作两步,抽出藏匿于胸口布袋中的尖刀,向毫无防备的男人冲刺而去。她的靴子踩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震动。

    熊熊的杀意刺破空气,夹杂着凌厉的锋刃寒光向侦探的咽喉切割而去!侦探大惊失色,连忙把公文包甩到一旁,想要抽身闪躲。

    但这样的话,只需要贝拉连续追砍,就一定能划伤他,并趁着他逃离之前割裂他的喉咙。

    面对屠夫的逃跑,一定是毫无意义的。

    但这屠夫,绝没有想到猎物反抗的手段。

    刻意露出破绽的奥斯汀·凯德,早就料到了贝拉沉不住气的窘态。他故意拉开距离,也是为了让自己的体术反击做足准备。一击让这女人失去意识睡去,就是最好的应对策略!

    于是,他将力量汇聚于身体右侧的筋骨,深吸一口气,提前做出闪躲动作的同时,用力踩在木墙之上,再借助反向的推动力,向后高高跃起。

    而此时,贝拉·安德莉亚的尖刀刚好抵达面门!她向奥斯汀追击而去。尖锐的利刃划破了他的鼻尖,血流如注。但此时的奥斯汀已借助墙体跳跃到了女人的后方!

    还未反应过来状况的贝拉根本来不及转身,就被一股巨大的肘力撞击在了墙上。墙体上的木条应声而碎,剧烈的震动让贝拉的脑海一阵晕眩,意识模糊不清。内脏开始出血,从喉管中不断流出。

    而看贝拉还在贼心不死地挣扎,奥斯汀决定再用一次盘掌了结她——他死死摁住贝拉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扯,随后在清脆的骨折声中,奥斯汀再用左掌聚力,狠狠拍打在贝拉的胸口。

    这一下,力度可真不小。脆弱的女人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恐怕......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了。光破碎的内脏器官,就需要很长的时间重新调整内部运作。

    就这样,奥斯汀·凯德三下两除二地对付掉了刺客贝拉。让他恐惧的那一幕......终究是没有发生。看来他的推测是对的——只需要贝拉不属于绝望和愤怒的理智下限状态下,她就不会发生异变。噩梦也就不会发生。

    但这也导致一个疑点——刚才的噩梦为何被重启了?异变已经完成,他也并没有逃生。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并没有殒命。

    言下之意,是有一些人的动作,导致噩梦停转,并再次启动。

    看来,是要跟那个男人好好聊聊了。

    说曹操,曹操到。那个胆怯如鼠的瘦削男人,从阁楼上慢慢走了下来。看来,他刚才已经全部看清了奥斯汀·凯德和自己老婆的搏斗。最终的结果,是他们输了。

    又输了。

    这个怂包,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老婆落败,却连一点忙都帮不上。真是个让人鄙夷和厌恶的废物东西。

    奥斯汀·凯德就像看老鼠一样地看着他。

    “狗东西。我本来以为你们都是狠角色的。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窝囊废。那一脸恐惧又窝囊的表情,是想告诉我什么?求我放你一马?”

    “不......大人。我是来向您道歉的。”

    他的表情非常诚恳,并不像在说谎。

    “我家夫人精神并不正常。没有管好她是我的失职。但也正是因为我允许她去和你搏斗,你才有机会击败了她,以打晕她的方法。”

    “这话是什么逻辑?我还得感谢你,命令她来袭击我?”

    奥斯汀不气反笑,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少装蒜了。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还有什么藏着我的秘密?”

    “我是说,认真的。”

    他颤抖着身子,缩成一团。好像在回想着什么恐怖的过往。

    “我记不起来我是谁了。一个声音总是在呼唤着我,麻醉着我,告诉我这样才是真实......但我不可能会信的。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流落街头的混混!我,我是——”

    “该死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必须找到关于我的秘密。因此,在这次循环中,我只能让我的老婆受罪,被你打成那样。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全地跟你交流。否则,我将一直重复自杀的进程,直到你能有和我独自沟通的机会。”

    “我一直都对不起她。我永远都对不起她。这也是她会变成那样的原因......唉。说这些干嘛,对现状毫无帮助。”

    “奥斯汀·凯德先生。我看到了你的噩梦。你被困于这座旅店中......在那一个循环里,是我救下了你。”

    “什么......?”

    “我用刀刺穿了自己的喉咙,救下了你。”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屋子里流动着奥斯汀,和那个男人的喘息。

    身后,是门锁悄悄被挂上钢珠的“哗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