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谷雨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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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是播种移苗埯瓜点豆的时节

    儿子的高考成绩不错,在BJ上大学是他的首选,报志愿那天,我想听听他的意见,他随口就报出了一所高校的车辆工程专业,妻子和我相视一笑,儿子扶了扶眼镜说到,“我将来也要当总师,怎的不服,将来我设计的产品还要虐你呢……”

    大学通知书收到的那天,刚好郭大成发来微信,又约哥几个晚上喝酒,妻子恩准后,我便连忙下楼了。

    那晚我敢说出儿子已收到通知书的事,就这我们四个人还是喝了三瓶白的,出了酒店,外边下起了小雨,老郭的双脚已明显不听使唤了,一走一踉跄,却突然扯开了嗓子唱开了,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老郭,我送你回家!”,我走过去搀着郭大成说到。

    “文涛,你得是天天和院士吃饭,不愿意和我们这些人吃饭了?”

    “再喝八瓶冰啤,谁怕谁呀?”,我扶着老郭说到。

    “骡子马都是牲口,为王的坐椅子脊背朝后……”,郭大还在吼着。

    “老郭,你会唱个温柔的戏不?”,刘太平怯生生的问道。

    “刘主任,咋,嫌不好听?这戏也要随人景呢,今个我就想唱,你明天到屋来,我让你嫂子给咱拌上几个凉菜,咱们一边喝着,一边听你嫂子给你唱上一段《三娘教子》……”,郭大成停住了脚,指着刘太平鼻子说道。

    刘太平不敢回话,老郭又狠狠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到,“你娃好福气,你媳妇给你生了一对女子,关健是这俩娃学习好,都在高中的火箭班呢,听说你穿衣裳都不用花钱,都是你两个娃的奖金给你挣的,得是?……”

    刘太平嗯嗯地不住点头,郭大成又一扭头,“这还不到十点,再喝点啤的,太平,刚在你可是一口白酒都没动,尽拿茶水混呢,哥都认了,这次你身上有钱吧,啤酒,你来买单……”

    小李正在犹豫着怎么脱身,郭大成又喊道,“亚州,愣着干啥,还不给挡个出租车,走,喝啤酒,今天你要是不去,以后打靶时,跪着求我,我也不去!你请不了假,我现在给你老婆打电话”,老郭挣扎着又去掏手机。

    “我那敢不去呢,您是郭大,郭神手呢!”,小李吐了吐舌头。

    上了出租车,老郭对司机说到,“师傅,去河边,夜市!”,司机没听过这地方,一脸雾水地看了下副驾上的刘太平。

    “去前进佳宛!”,我连忙说到。

    “不行,必须去河边,我今天就想去河边……”,老郭说到。

    “那地方离这一百多公里呢,你咋每次一喝多,就想回去呢,好我的师傅呢,咱都搬出来十年了……”,小李壮了壮胆子说到。

    “你娃,知道个啥么,河边的烤肉好吃,师傅,你要是不知道路,下车,我来开……”,老郭的酒劲上来了。

    “咱今先回家,明天,我们开车回去,行不行?”,我连忙对老郭说到。

    “你个大忙人,说的和真的一样?”。

    “我媳妇明天也要回去,都念叨了半年了”,我连忙又解释到。

    老郭狐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总算安静了下来。

    雨大了,两滴疯狂的疯狂的击打着车窗,不知怎的,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年的雨也特别多,春天雨多,夏天的雨也多,那年我还听过老郭唱过几次秦腔,那年我躺在病床上才知道,谷雨时节是播种移苗、埯瓜点豆的最佳时节……

    窗外雨打杏,

    瓣落赶路人,

    谁家门前树,

    枝头更报春?

    写完这几句,陈文涛扔下了手中的笔,吹着口哨走到窗边,雨还在下,厂区的马路上空荡荡的,一排排红叶李开的正当时,一簇簇的粉花正缀满枝头,远处的几棵柳树浑身上下已全绿了,枝条随风婆娑。

    这春分时节雨水就是多,可办公室找了半天却没有一把伞,今天是二月二,晚上到那儿理个发呢?陈文涛对着窗外正在发呆琢磨时,却见几只鸽子慌张地飞过,他摇摇头,回到了办公桌前,在值班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值班期间,一切正常”,随后把那张写有四句诗的信纸轻轻地丢进抽屉里,关了门,走进细雨中,朝工厂单身宿舍走去。

    银镇是一个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小镇,一条弯弯的小河从镇子旁流过,不远处便是连绵一座几百里的山,这座山在地图上到是很容易找到,在地理上是南北方的分水岭。

    五十年代的时候,国家在镇子边建了座军工厂,原本安静的小镇一下子热闹了,镇上多了些南腔北调的人,再几年镇上还居然通了火车,直通省城。镇上除了卖菜的是当地人以外,十有八九走的是工厂的干部职工和技校的学生。

    陈文涛到工厂报到的时候,在省城火车站出站口,被举着工厂牌子的人劳科郑干事接住,郑干事热情地帮他把行李搬上了火车站旁的一辆大巴上。大巴开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工厂,陈文涛这才知道派遣证上的工厂从行政区域上讲,就在省城,但是在地理位置上是省城省会城市下的一个县的一个镇,且在山沟旁。

    陈文涛回到单身宿舍,捊了捋头上的细雨,从床底下取出了煤油炉,他坐在小马扎上,点着了煤油炉后,顺手又点着了一根烟,他把双脚重重地担在床上,长长的吐了一个烟圈。

    上周陈文涛找过了李主任,提出他想去设计所,去干具体的产品项目研发。李主任却满面严肃的说到,“你这个大学生,是我找了厂长才抢到的,你看看,咱们单位,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就你一个,文涛啊,你可要耐住寂寞。陈文涛半天没吭声,李主任又换了张笑脸说到,“小陈啊,你是属猴的吧,前两天,装配车间主任老赵来找我,他家的姑娘,在县上上班,是个会计,这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好看,人也懂事,你看看这个周末,你闲了有空,到我家来吃个饭?”,陈文涛红了脸不再言语,楼道里有人喊他,他便连忙走出了李主任办公室。

    煤油炉上铝锅里的水烧开了,一团团热气涌了出来,陈文涛连忙打开床头柜去找挂面,柜子里还剩四个鸡蛋,他犹豫了一下,全拎了出来。

    “宁穷一年,不穷一节”,陈文涛心里这么想着,一把挂面投下锅后,他狠狠地又把四个鸡蛋也全打在了锅里。

    “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郭大成唱着走进了门。

    “你不会是闻着饭味进来的吧?”,陈文涛笑着问到。

    “等会儿给我面里多倒些醋,再多放些油泼辣子!”,郭大成从背后伸出一瓶白酒后,转身又出了门,“我宿舍里还有些下酒菜,我再去拿!“

    陈文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饭盆,又从书架子上翻出了一双筷子。

    “今天伙食还不错,碗里还有俩鸡蛋!”,郭大成回到了屋,瞅着碗乐呵呵地说到。

    “有福之人不用忙嘛“,陈文涛嘿嘿一笑。

    “只是这碗里还少了些绿菜叶叶”,郭大成一边搅着碗里的面一边说到。

    “干吃枣还嫌核大,白给个鸡蛋还嫌没毛”,陈文涛回了一句。

    “你这面味调的不错,比我们家阿信的手艺强多了”,郭大成呼噜呼噜的吃着,嘴还是没停。

    “就这一碗,多了没有,挂面没了”,陈文涛指着床头柜说到。

    “知道,知道,下次阿信包饺子时,我提前给你打招呼,把你管饱“,郭大成手中的碗三两口已经见了底。

    “我等你这顿饺子,都快一年了,你这光说不练的”

    陈文涛三下五除二也吃完了面,放下碗说到。

    陈文涛正准备喝碗面汤时,郭大成却已拧开了白酒瓶,开始往两个玻璃杯里倒酒了。

    “文涛,哥上次跟你说的,医院那个护士,你到底准备啥时候见呀?”

    “不见!”

    “为啥呢?”

    “这还用问,等我这面碗里,啥时候有了绿菜叶叶,再有肉臊子再说”

    “哥刚你开了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说的是正经的,我这一天自己都吃不饱,还能找媳妇儿,等我有钱,能顿顿下馆子时,再谈对象不迟?。”

    “兄弟,你有志向,不像我这顶替进厂的,只要能谈个有正经工作的,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这春天来了,那个少男不钟情,那个少女不思春”

    “真是大学生,又酸上了,哥问你,你知道这镇子为啥叫银镇不?”

    “这个,还真不知道”

    “说是皇上给赐的名!好像是唐代,咱这镇子周围全是棉花地,当时这地里的棉花桃儿齐刷刷地咧着嘴儿,吐出一团团的白棉絮,随风一抖一抖的,皇上打猎路过,感觉这地里,像是白花花的银子,便把这地方叫银镇了。”

    “我听说附近还有个沟,叫天子峪,是不是这个皇上?”,阵文涛故意问到。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要想去峪里边,哥可是个开车的,有这便利条件,抽空拉你进去逛一下,那峪里有个庙,庙里有一棵千年银杏,秋天的时候,一树的黄叶子,好看的很!”,郭大成来了兴趣,唾星飞溅。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开了酒,几杯下肚,榨菜没了,再几根烟后,一瓶洋姜也吃光了,瓶里的酒也过半了。郭大成不断的讲着自己近十年来工作上的见闻,从范厂长讲到胡厂长,从银镇的面馆讲到省城的泡馍馆,从男单身宿舍讲到女单身宿舍,从车间的趣事讲到家属区的小道消息,烟头已是一地了,酒早已喝完了,郭大成把小马扎往前挪了一步,

    “文涛,哥跟你商量个事,你看明晚,你能不能在厂里再值个班?”

    “为啥呢?”

    “也不干啥,哥这也只是一个想法么……”

    “你这一肚子坏水,可别坏了我宿舍的风水!”

    “兄弟,你不敢胡说,哥去年也是运输处的先进工作者!”

    “好,好,我知道了”

    “文涛,今晚没事吧,哥请你到文化宫看个电影?”

    “两个大男人,不去,我想下午好好睡个觉”

    “是晚上七点的电影,看完电影,哥再请你吃个肉丝炒面”

    “今是个好日子,有酒喝,有肉吃,还有电影看”,陈文涛躺在了床上,歪着头说到。

    “看把娃惜惶的,有酒有肉这就是好日子咧?,哥这些年开车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咱这日子,不说了,不说了”,郭大成索性也躺在对面的床上,“这小刘出差,还得几天回来吧?”

    “今晚上就回来了”

    “再别骗哥了,我问过他领导,这试验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结束,要不然,哥问你借这宿舍钥匙有啥用?”

    “老郭,你刚唱的那段戏词?我只整天只听你唱了一句,你唱的全不?”

    “真想听?”

    “听呢,想听呢”,陈文涛认真地答到。

    “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

    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

    一池水得了风也起波浪,

    我志气比天高谁敢小量;

    好一似困蛟龙陆地潜藏,

    时不来暂且把鳞角将养,

    单等得春雷动倒海翻江……

    郭大成一字一腔地唱了起来,前两句声音高吭,再唱了两句,声音低了下来,再到最后几句时,几乎改成念词了。

    许久,两人都没有吭声。

    “老郭,你去过南方,那边倒底怎样?”

    “别的不说,咱这车一出省界,人家那边高速路都比咱这边修的宽,车好开……”

    “那边的饭菜你吃的习惯没?”

    “一天三顿都是米饭,我可吃不惯,想吃个面食,有一次买到了一个烧饼,还是甜味的,还有一次专门去吃面,你猜,那面条是啥颜色?不是白的,是黄的!一打听,才知道那是搭着碱面和的面……”

    “那边夏天倒底有多热?”

    “再别提了,能把人热死,走到那儿,都是个热,那像咱这银镇,再热,也能找个荫凉地……”

    “那边蚊子多不?”

    “这要看地方了,有的地方,蚊子还专门欺负外地人,像我这抽烟的人的血也吸……”

    “那边的方言,你听得懂不?”,陈文涛问完这句,见半天没有回声,扭头一看,郭大成已头靠着床头昏昏地睡着了。

    陈文涛醒来后,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天早已黑了,雨还在下,郭大成却不见了踪影。他在屋里来回踱了半天步后,无聊的又回到桌前,拿起毛笔,在一堆废报纸上又狂草写下几行: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