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蝶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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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密林结义乐未央

    男子像提小鸡一样,将三人分别扔在三个角,这才重新坐下。

    林献之疼得龇牙咧嘴,勉力支撑着坐起了身子。他上半身被捆的结结实实,手腕和手臂更是动也不能动。

    这男子自然不会管三个俘虏舒服不舒服,他只是爱惜地抚摸着蒋娈的那张琴,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难道这人是贪图蒋娈的桐木琴?

    林献之对琴所知不多,常泊倒是会的,但跟蒋娈这种造诣颇深的人比起来,也只能算是会弹而已。

    实在是看不出这张桐木琴有什么厉害之处,能让这人不惜巧取豪夺也要弄到手。

    男子把玩了一会儿桐木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一旁茶盏中的水尽数泼在蒋娈脸上,茶叶、茶水滴滴答答撒的到处都是。

    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衣服上,留下浅浅的水痕。大颗的水珠从蒋娈脸上滚落,没入颈中,更添秀色。

    大约是秋日天冷,茶水早已凉透,又或者是蒋娈本就即将转醒,被这茶水激的提前了些。总之男子一杯茶泼下去,蒋娈倒是真的悠悠醒来。

    她先瞧见了林献之,见他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在那里坐着还不忘翻白眼,活像一只即将上锅的螃蟹,也顾不得自己狼狈,反而先笑出了声。

    常泊在一旁看的无奈,这小祖宗,自己都被捆成粽子了,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看见她醒了,这男子便道:“终于醒了,看来蒋家也是没落了,竟然教出你这样毫无城府的后人来。”

    蒋娈心知就是这人暗中下药,也不搭他的话,只是冷着脸。

    “把‘喜志’交出来吧。”

    常泊立马就想到唐朝曾经说过五音对应五志的事情,只是这人神神秘秘的,不知这所谓‘喜志’究竟是个什么物事,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

    蒋娈答道:“你这话说的我就不明白了,我这个蒋家没什么用的后人,又哪里听过你口中所谓的什么喜志?要找你问老头儿找去,他那人神神秘秘的,我可没有。”

    这男子冷了脸,却没有动怒,不知在琢磨什么。

    屋子里安静半晌,才听这男子突然开口:“你若真的没有,那我这番功夫也就白费了……”

    他蹲在蒋娈身前,抓着蒋娈的头发往后拉,迫使蒋娈仰头瞧着他:“你们三个既然没用,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蒋娈道:“你当我是傻的吗?莫说我没有你要的东西,就是有,给了你我们也活不过这一时三刻,定要被你灭口,你这老小子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蒋娈说完,就看他目露凶光,倒真是一副起了杀心的样子,刚要再开口,就被狠狠掐住了脖子。

    她心道这人真是经不得激,还没开始谈条件,就急着喊打喊杀的。又有些后悔不该激他,这会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真是憋屈。

    林献之见这人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忙道:“且慢!她自小跟着大人隐居,怎会知道什么是宝贝,什么是喜志?不如你给她形容形容是什么物事,让她好好的想一想!”

    男子这才松了手,却没放开蒋娈,林献之又道:“那怕她身上没有你要的东西,用她要挟也是好的,如今一气杀了,岂不可惜?”

    他说的恳切,那男子反而笑了,道:“林献之,我早听过你的大名……你鬼点子多的很,这话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

    林献之也不避讳:“不错,但你还是松了手,不也是觉得我说的有几分道理吗?”

    却被这男子凑到近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都破了。

    蒋娈脸上憋的紫红,刚刚被男子放开,正大口大口喘着气。

    男子冷笑不止,道了声“好”。正要说话,常泊突然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又是为何将我们全都掳来?”

    他方才一直缩在墙角没有动静,现在开口,才引得男子瞧他。

    “小道童,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谨慎,这次只能怪你们倒霉了。至于我是谁,那更是不重要,你就别打听了。”

    他没正面答了常泊的话,常泊却也听明白他的意思,扫了林献之一眼,蹙眉道:“阁下虽然不肯透露姓名,我却要叫你得知,家师武当派玄逸真人,我是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若是阁下存了杀人夺宝的心思,恐怕……”

    男子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冷冷道:“你威胁我?”

    常泊道:“不敢,只是提个醒罢了。我对你想要什么东西可没兴趣,或许可以有一种更好的解决办法也说不定呢?”

    见男子不说话了,常泊突然高声喝道:“林献之!周礼教你不可胡闹,更不可四处惹是生非,你便是这样听的吗?”

    这一下把这男子都吓了一跳,他还没从常泊跳脱的思维里转过弯来,就听到林献之的声音响了起来:“常泊,咱们可是说好的同行,你不愿意可以说啊!我,我是答应师傅照顾你,可蒋娈之事也算是情势所迫,你怎么……”

    蒋娈刚刚顺过气来,眼见常泊脸色冷若冰霜质问林献之,心里也打了个突。

    素日里常泊都是平淡温和的样子,似乎没什么事儿能让他生气,现在这副怒容着实有些吓到她了。

    原来他与我二人同行一直心有不满?

    蒋娈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心下觉得将两人卷进来实在是愧疚,又不知怎的有些难过。

    “哼,最初跟上蒋娈是为什么你比我清楚,不过是看她形迹可疑,想要看看究竟。如今要将自己的性命搭在这里,却是什么道理?你倒是作的烂好人,英雄救美,玩不转了吧?”

    他声音清冷严厉,林献之也被他这副样子给镇住了。只是他言辞毫不客气,纵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何况是林献之?

    “是,当初是因为蒋娈要去少林我才想着跟上瞧瞧。但咱们进来之前也是说好了的,只论行迹,生死不论,难道你是怕死之辈!”

    常泊撇了一眼林献之,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贪生是人的本性,难道要我为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舍出性命不成?”

    林献之被常泊的话气得脸都涨红了,道:“好好好,亏我将你引为知己,还以为你是个品性高洁之人,竟不想你是这种,这种……”

    他说不下去,气的闭了眼睛喘着粗气。

    常泊又对那男子道:“阁下,如你所见,我不想死,也不想搅扰武当派大动干戈。蒋娈我管不着,若是你放了我,近日之事我就全然当做没有发生,阁下意下如何?”

    那男子眼看两人吵起来,心底倒是好笑,玄逸真人英明一世,竟然收了这样的徒弟,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只是若是要他现在放了常泊,却是不能。老江湖到底是谨慎一些,起码在他离去之前,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道:“既然玄逸真人的爱徒如此说了,我也不为难你了,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还要让你委屈一阵子了。”

    玄逸真人也是一代奇人,关于他的传说几十年前就有了,有说他能掐会算的,也有说他武功高绝的,甚至还有人说他能返老还童的。

    传言不可尽信,但活到他那个岁数,却也是有几分人老成精了。

    武当派弟子甚多,若是真被他知道,也着实麻烦。

    他这么想着,便打算将常泊点了穴道,让他去二楼歇息。

    于是在常泊身旁蹲下,便要点常泊的大穴,口中还道:“得罪了,此间事了,阁下天高海阔,哪里都去得。”

    却见常泊突然暴起,手上绳子不知何时被他挣断了,两手掌心回拖,左腿前探抢近男子身前,左手踏掌根,手臂带着左肩的力道,狠狠打向男子胸膛。

    这一下可把男子吓了一跳,方才好好困着的人,现在怎么突然挣脱了?

    不等他细想,常泊招式已至近前。

    这一招算是太极拳单鞭的变招,男子猝不及防,侧身要躲时,常泊早已右腿前踏,拉住他胳膊,便要再发功。

    男子也已经反应过来被骗了,这常泊和林献之一唱一和,装作闹翻的样子,为的就是将他骗得近前来,好方便他偷袭!

    但他也心知太极拳的厉害,挣脱是不成了,当下调运内力,凭着内力生生震开了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

    这一下子却是使足了气力,常泊被他震的倒退三步,低头一看,两手虎口开裂,鲜血淋漓。

    这一来二去不过呼吸之间的事情,还不等男子转头,林献之已经绕到了他身后。

    仗着新悟出来的步法,虽然双手还被捆着,但行动起来也算灵活,冲着他背心就是一脚踢去。

    男子听得声音矮身要躲,却被常泊赶上来云手缠住,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脚,闷哼一声。

    琴在门口的桌上,蒋娈离得近,见男子眼神扫过来,心知他要抢琴,暗道不好。

    虽然身上缠着绳子,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她一脚将那琴踢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便用一只脚抵着琴弦,一只脚踩着琴面,稍一用力琴弦便彭彭地断了。

    常泊和林献之趁着他有这一瞬间的失神,得势抢攻,一个使个“缠”字诀制住他手臂,另一个抬腿就朝着男子下三路招呼。

    可怜这男子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曾想常泊能挣开绳子,林献之新得的神气步法形如鬼魅,蒋娈又毁了自己心爱的琴,搞得他束手束脚,屡屡吃瘪。

    先被常泊暴起出手吃了一惊,这小子的太极拳倒是颇有几分心得,随后方才还争吵不休的林献之就像是跟他商量好一样,跟上来偷袭。

    男子仗着自己内功完备,吃了一击,要去夺琴,就看见蒋娈将那琴弦都挣断了。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呼吸之间,此刻被两人袭击得手,常泊又点了他大穴,才彻底动弹不得了。

    常泊终于是松了口气,捡起林献之的配剑将两人身上的绳子去了。忽然身上“叮当”掉下来两片铜片,仔细一看才看清这原本应该是一枚铜钱,只是现在裂成了两半。

    原来常泊方才那声暴喝,是为了掩饰掰断铜钱的声音,方才看似跟林献之争论,手上却是偷偷的在磨绳子。

    他将剑抛给林献之,道:“怎么处理,你们俩商量吧。”

    便“刺啦”一声从里衣扯了布条,将虎口包了起来。

    蒋娈也从方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那琴漆面被她方毁的乱七八糟,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用了。

    此时两方身份对调,蒋娈也没客气,一手攥住这男子的衣领,道:“你这老小子,心思够狠毒的……”

    左手狠狠一甩,便是老大一个耳刮子落了下去。也说不清她是泄愤,还是为了给林献之报仇。

    总之不论是为什么,这一下都着实是使了不小的力气,那男子颊上立时肿了起来,一个红红的掌印很快就清晰的浮现出来。

    “老小子,说说吧,怎么认识我的,那个什么喜志,又是什么东西?”

    那男子吃了一耳光,自然是恼怒非常,听她这么问,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祖父手里的帖子,是我亲自去送的,你说我怎么认识你的?”

    “至于喜志……你还是问你祖父去吧。”

    蒋娈听他这么说,倒是蹙眉,这其中缘由她一概不知,只知道要跟着祖父上少林。

    这其中费解的事情太多了,似乎还牵扯了很多势力,着实是一趟浑水。她毫无所知的一脚踏了进来,才发现是个麻烦。

    今日有这个男子,暗处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势力,于是问道:“你要我们上少林,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什么?”

    常泊和林献之也不曾想这小丫头如此迷糊,连上嵩山做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着去。这会儿听她问起,都竖起耳朵,想知道究竟。

    “你自己上了嵩山不就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的蒋娈火大,说了半天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忍不住又甩了他一耳刮子,骂道:“你这老小子,故意拿囫囵话搪塞我?”

    男子被一个小丫头连番掌掴,心里早就按耐不住的怒气腾腾,若非此时受制,恐怕将蒋娈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倒是常泊把她拦下来,问道:“你是五音教的。”

    常泊不是询问,说的颇为笃定,这男子神色一惊,虽然很快敛去,却也被他瞧得清楚,当下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正要再试探他,却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大概是那些少年寻人回来了。

    三人虽说不怕这些少年,但难保这男子会不会有别的同伙,当下决定先走再说。

    于是不再耽搁,蒋娈抱着断了琴弦的桐木琴,林献之拿着自己的配剑,常泊提着这男子,三人从窗口撞出去,翻墙潇洒离去。

    三人也不寻什么客栈了,毕竟还带着一个被点了穴道的男子,既怕走漏了风声,又对客栈心有余悸,干脆在路上买了些包子吃了,问清了路,便一路疾驰。

    常泊手上上了些药,倒也无碍。三人走了大半天,眼看天色擦黑,便在一处树林里停了下来,打算休息一番。

    至于那个男子,则是被林献之点了睡穴,一路昏昏沉沉的睡着。

    蒋娈生了火,常泊又拿出在城中买的包子烤了烤,三人分吃了。

    林献之长叹道:“哎,若是有一壶烫的热热的酒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蒋娈也笑起来:“方才问路的时候倒是忘记了,应当买一坛的,解乏。”

    林献之道:“若非这老小子,咱们也用不着这样一味赶路……不过说起来,常泊,你今天可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差点儿真以为你生气了。”

    不光是他,就连蒋娈都被他骗过去了,此时听林献之说起来,忍不住点头。

    常泊笑道:“你是欺负我太久了,心里有愧吧?当时我为了骗那男子近身,也只好出此下策。瞧你动作倒是挺快的,可不像被我骗到的样子啊。”

    见他笑的温和,林献之这才找回了平日里相处的样子,道:“你可真是拿我取笑了……我是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恐怕是做戏给他看,这才提前有所防备。”

    林献之说到这里干脆躺在地上,望着满天繁星,“仔细想想,其实我对你还真不算好。武当山上硬捉你喂招,诓你下山玩,却带着你身处险境,又要你帮我护法,危急之时还要你想法子救命……若是你讨厌我,也不算是稀罕事儿……”

    常泊摇头道:“我若是讨厌你,你再上武当山寻我的时候,就摆阵把你困死了,哪里轮得到你在我眼前侃大山?”

    火光照在常泊的脸上,抛下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反而瞧着可怜兮兮的。

    “林献之,我是该谢谢你的。所以你要记得,我不会怪你,更不会讨厌你。”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其实那番话也并非全然都是假的……蒋姑娘,我和献之最初是打算游玩几日便上华山的。确实是觉得你形迹可疑,才生出同行的念头,这是我们一直不曾说与你的话……现在向你坦白,对不住。但回去救你,确实是我们先前就商量好的。你可以觉得我们二人莽撞,或是自不量力,但我们却不后悔。”

    林献之听他将事情都坦白了,却不曾说两人急急自投罗网的原因,也谈不上生气或是怪罪。

    心想这才是常泊啊,有礼有节,却不挟恩图报的常泊啊。

    想起白天他的话,心想这些日子也是为难他了,又是装神棍,又是骗人的。

    不过他顶着这么一张与世无争的脸,哪怕是说胡话,旁人也会忍不住信他三分吧?

    蒋娈听了常泊的话,却像是毫不在意,笑道:“这有什么的,况且也是我邀请你们在先,一路上你们的照顾也是实打实的。君子论迹不论心,我虽然不知道老头儿打的什么哑迷,却也……却也的的确确把你们牵扯进来了。此次还承蒙你们相救,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你们。”

    说到后面,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似乎是愧疚,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三人这番推心置腹,倒是将心里的话都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反而将芥蒂都放下了。

    林献之吹着夜风,明月高悬,清冷皎洁。他突然兴起,道:“虽说咱们相遇算不上愉快,但相处起来着实是十分投缘……”突然坐起身来,勾着常泊的肩膀笑道:“不如咱们三个在此结拜,从今以后就是异性兄弟……”

    他瞧了蒋娈一眼,忙改口道:“嗯……我是说异性兄妹!你们意下如何?”

    常泊最先点头:“可。”

    蒋娈也没犹豫,笑道:“甚好甚好,从今往后便是兄妹三人同闯天涯了!”

    蒋娈跟林献之性子最像,此时听林献之提起来,自然没打算拒绝。

    当下林献之翻身而起,寻了些石头磊平,充作祭品。

    常泊掐指一算,道:“竟是巧了,今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是个好日子。”又要了两人生辰八字,不见相冲,这才放心。林献之笑他讲究多,常泊也不分辨。

    只是没有酒,蒋娈取了水壶来,乘了清水,三人划破手指,歃血为盟。

    “昔日刘关张三人结义,意气相投,言行合一,举酒结义。今日我辈虽不敢与前辈相提并论,却也是志趣相投。今日在这银杏林中义结金兰,从今往后不是同胞兄弟,胜似同胞兄弟,红尘中,死生同,此诺千斤重。”

    地上滴了三人手指血,那混着血的水三人喝了,便算是礼成。

    三人排下来,林献之最大,蒋娈其次,常泊年纪最小,便是老三。

    此后便不再以什么“林公子”“蒋姑娘”称呼了,林献之成了大哥,蒋娈成了二妹,常泊便是三弟。

    三人欢欢喜喜,均是觉得兴奋,也不睡觉了,便将那男子睡穴解了,趁着月色审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