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生活”二字显得越来越疲惫的时代里，“三十岁”绝对是各种意义上的分水岭。

    在一个“毕业即苍老”、“十八岁约等于八十岁”的社会氛围中，“东海自来水”在生活里的称呼已经从“小季”变成了“季哥”，过几天就要变成“季经理”了。

    半年前招收的新人们，基本已经掌握了娴熟的摸鱼技巧，那些女孩子们也在“不幸脱单”和意识到“自己无法脱单”的时候，一个个放弃了带妆上班。

    好在作为一个规模不大的技术公司，内部氛围还算和谐，没有搞成宫斗剧的氛围。不存在“年轻员工和年老员工吐槽后转身被出卖”的桥段，老板也经常出资给大家买买奶茶喝喝咖啡，他那耀眼的地中海看上去也显得光彩夺目，自带罗汉果位的那种。

    偶尔，季哥捧着奶茶“吨吨吨”地时候，也会看见几个新人和他一样，大口大口享受着生活里的些许快乐。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划过一个念头：是不是我太过老油条，带坏了他们呢？

    转眼间他就会打消这个念头，然后继续喝奶茶。怎么会呢？我周岁才29啊，心态还很年轻呢！

    “总之接下来掉头发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柠檬水的话，如同炸雷一般在东海老哥的耳中回荡着，嗡嗡作响。

    “游戏里用脑过度，应该不会掉头发的……对吧？”

    “呃……对，不会，不会掉头发的。”

    歪脖松连忙点头，两眼还在疯狂对其他人使眼色，眼睑动起来快得跟发电报似的。

    林瑾谦则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不会，我干游戏舱直播快五年了，你们现在看到的形象可是没有经过调整的，你看～”他微微用力，捋了捋自己头发，展示了一下自己健康的发际线。

    “对嘛，我就说嘛，游戏舱娱乐怎么会掉头发呢？对吧，怎么会掉头发呢～”自来水明显松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心理负担一样。

    五位玩家里，有两个半都还是没有正式和“生活”打擂台的年轻人。他们刚刚才很模糊地意识到，对于自来水而言，生活里能够让他喘息片刻的空间，就是这里。

    他可以把自己的头脑用在娱乐而不是生存之上，他的每一个合理决策都会获得合理的正向反馈，而不是一堆不知道为什么能跑起来的代码和一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跑不起来的代码。逃离了写字楼，逃离了外卖柜，逃离了茶水间的叽叽喳喳，逃离了被磨去了字母的键盘……

    “好了，闲话少叙，水哥你先休息会儿。我跟各位说一下我的想法还有安排，有不同想法可以再沟通。”林瑾谦拍了拍手掌，重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我个人认为合适的策略就是分兵，因为系统已经给出了提示。”

    自来水听了这话，偏了偏头，开始回想任务更新的变化，没有吭声。其他三人现在是尽可能维持一个腿部挂件的状态，少说多听。

    “我们加入了山海司，系统以我们是同一阵营的理由将任务设置成共享状态。我们任何一人完成，其他人的任务都会完成。”

    “如果是之前的任务状态，同一个任务，假设有人没有参与任务活动，那么当一个任务完成之后，我猜测剩下的人会接到‘任务失败’的提示。”

    “这种条件下，如果玩家都想尽可能获得更多收益，一定是结伴行动，免得自己失去一个任务带来的收益。”

    “另外，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调查，谨慎一些应该是不会触发战斗任务。我和水哥肯定得分开走，否则你们几个有一定概率会触发战斗，然后和未知敌人正面互肛。”

    “这两个任务肯定和常乐县面临的危机有关，但绝对不会是戏肉，要是刚登台就谢幕……”

    后续的话，谦哥也不必往下再说了，既然在打多人局，认真对待就是游戏玩家的基本素养。

    “我个人希望能和我朋友一起去骡马市，这样我们有机会进一步接触田镖头，之后可能有用。我们两个过去，也更容易取信于人，各位意下如何？”林瑾谦十分认真地看向其他三人，征求他们的意见。

    水哥自是不必说，行为举止都流露着一种成年人的克制。两个年轻人，一个容易躁动，一个爱好吐槽，可人家也明白什么叫“听人劝，吃饱饭”。于情于理，他林瑾谦都得尊重三位，他们也值得被尊重对待。

    “OK。”

    “我哥OK，那我也OK！”

    “知道啦，利弊说得这么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好，就这样分头行动吧，也不用藏着掖着，说不定还能钓出什么玩意儿来。”

    “等会见。”

    “嗯，等会见。”

    ……

    常乐县县衙，内厅。

    本地县令卢智正坐在主位之上，厅内还有几位老人。其中有几位是本县的商贾富户，另外的则是本地乡绅。

    常乐地方近年来常有妖邪鬼患，侵扰百姓。城外大大小小的田庄村落，近乎三分之一都遭受鬼灾，村里人死走逃亡，大好的田地都荒废了。境内百姓的日子也因此过得紧巴巴，还要担心自家的性命。

    一想起这些时日层出不穷的腌臜事，卢智就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卢大人？卢大人？”

    听见有人喊自己，卢智内心叹了口气，悄悄地用拇指的指甲去死扣食指的关节，脸上却是眉头舒展，望向出声的那位。

    此人穿着一身做工精细的织锦衣物，身形颇为富态。脸上已经有了些许苍老的痕迹，看上去却更容易看出他年轻时的满脸横肉。

    常乐县最大的粮商，李有良。

    “李老爷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卢智很不想接话，但又不得不问。

    “卢大人，您到任以来，做事殚精竭虑，行事雷厉风行，数月间便扫除了本县境内多处鬼患，可谓是本县之福。百姓们都说您是星宿下凡，妖鬼就是见了都会吓破胆。”李有良的声音是越来越大，其他乡绅富户彼此间交头接耳的声音都被他盖了过去。

    说完，他把手里的粗瓷茶杯往桌上一顿，就直勾勾地看着卢智。

    “可这背后，我们这帮老骨头费了多大的劲儿？从您到任，在座的诸位可以说是尽心尽力。您要粮食接济百姓，我李有良带头开仓售粮；您要降服妖鬼，我们哪家哪户没有派人引路相随？那可都是性命不要了带着山海司过去！”

    “事到如今，您不光恢复了往年的苛捐杂税，还要我往下压粮价？！那些粮食都是我一趟一趟从外县运回来的，每一趟都要死上个把人。您这是官望捞够了，要捞钱了？！不愧是读书人，卸磨杀驴的本领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李有良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都快飞到卢智的脚下了，其他乡绅也对此议论纷纷。内厅一时间变得乱哄哄的，跟城东菜市口比都不落下风。

    他这一通搅和，把卢智的功绩变成了“全靠自己等人的帮衬”，还不停给卢智扣帽子。好像卢智要是真这么干了，“不仁不义读书人”的名头就坐实了。

    卢智接了这一大堆抨击之词，面色不改。或者说，他早有预料。

    “李老爷。”

    “常乐县鬼患横生之时，地方乡民四散而逃，田间地产荒废搁置。那个时候，在座诸位应该有不少人趁火打劫，收购了大量田产吧？”

    “依照我朝律法，妖鬼为祸之地，必将不计代价收回。诸位老父台不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敢购置那妖鬼盘踞之地，还非要那些乡民签字画押吗？”

    在座众人闻听此言，都纷纷移开了目光，不再聒噪。只有两人不为所动，其中一个便是李有良。

    “哼！卢大人不愧是读书人，什么都看得明白！不错，收购田产之事我是干了，哪又怎样？你情我愿的买卖，犯了哪条王法？不是我出钱，他们连投奔亲戚的盘缠都没有！”

    “呵呵，那依你这说法，你借着本县粮产稀缺，大肆涨价也是你情我愿？前任县令以鬼患为由，把税收减免到可有可无的地步，也是不犯王法？你和他之间没有猫腻？”

    “姓卢的！别以为就你读过我大汉律法！‘若地方因鬼患影响民生，地方官可酌情更改税收’，这可是先皇定下的法！”

    “我就随口一说，李老爷何必如此心急。”卢智突然换了一副姿态，让李有良生成一拳挥空的感觉。

    “咳咳，卢大人，可否让老朽说句公道话？”

    卢智看过去，点了点头。

    一位老人拄着拐，缓缓站了起来，是本地很有名望、很有辈分的一位。

    “贤婿啊，这一次是你过分了。账不管怎么算，你这两年赚得远比过去五年还要多，粮价的事，你就依着卢大人的意思办吧。”

    “岳父大人，我这……”

    “我还没说完呢，咳、咳……至于恢复税收一事……”说到这里，这老汉止住了话头，其他也纷纷望向他。

    在座的诸位，谁家手里没有产业？

    “卢大人，本县失落在妖鬼手中的土地田产还有一半没有收回，这个时候再恢复税收，怕是会民生动荡啊，届时若是有上官巡查……”

    卢智面色凝重起来，听出了这老汉的弦外之音。

    现在恢复税收，城内绝大多数的乡绅都会联合起来掣肘住他，还要从官面上对付他。

    “好，税收一事之后再议，但这粮价？”

    “老夫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草民先行告退。”

    “草民先行告退～”

    “吴老今日仗义执言，实是我等晚辈的福分呐！”

    “吴老，晚辈今晚设宴‘登风楼’，还往务必赏光啊！”

    一干人等拥簇着李有良和他的岳父，叽叽喳喳地离开，只有一位老人还坐着没动。

    这位老者头发花白，却约束得十分规矩。身上的穿着打扮也很简单，没有太过繁杂的纹样。他一直都端坐着，腰板笔直，两手正中扶着一根竹制拐杖。

    “你这就要动手？”他这是在问卢智，但脑袋没有偏过去一丝一毫。

    “我已查明，常乐县境南部的山脉之中，有猛虎成精，不修正神之道。此妖以伥鬼之力肉身之能祸乱县境，设立不合规制的乡野淫祀。”

    “本地乡绅已经有人遭受蛊惑，在家中设立邪祟之像，日夜参拜祈求。此事宜早不宜迟，晚辈……”

    “我只是问你是不是要动手，你说这么多作甚？”

    “是！”

    老者站起身来往外走，头也不回，卢智在他身后长揖行礼。

    “我知道了。”

    刚走了两步又开口说道：“本县父母官，待客上得茶具如此粗糙，茶还涩口，不像话。”

    “这都是跟方师兄学的……”

    老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步一步往城内去了。

    待到卢武不声不响地走进了内厅，卢智才起身，对着他问道：“怎么样了？”

    “我这能准备的都准备了，方才‘夜不收’来了个人传话，说老钱已经准备好了”

    “今夜动手。”

    ……

    “爹，那姓卢的是要挖咱的命根啊！”

    “我知道，只是今日厅堂之内不宜翻脸。”

    “那咱们真的要往下压价？这白花花的银子都……”

    “不用，今晚就动手，打他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