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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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

    三月朔十的百花会名为赏蝶,实是为男女相看,敲打群臣。

    鹿山书院离京城需马车走整整三日日,我需要在百花会前五日就动身。

    虽说不需昭阳再为我做些什么,但他仍要跟我回宫,面对卫王的盘问。

    姬绗看我在院中交代走后事端,默默走了出来。

    十根手指秀长笔直,握着一张钱契。

    他的手向上翻转,递给我不菲的存蓄。

    “来卫国前,几位好友相赠。卫国京城繁华,或许有用。”

    姬绗说这话时微微别扭地侧了些头,似是不擅长这般给予人好意和馈赠。

    我沉默一阵,看向那几百两的银票。

    那最起码可以让姬绗在书院衣食无忧。

    但是他没有。

    “我会还给你。”

    我接受了银票,心里盘算着花钱买下兰安的可能。

    姬绗抿唇。

    “不必。”

    我抬眸刚要反驳,姬绗就清清淡淡开了口。

    “待你回来,你我便应是未婚夫妻,如此,就算是见面礼。”

    我思索两分,决定把这银票用在兰安身上的事情告诉姬绗。

    “我想用这银票去清风楼换一人回来。”

    姬绗蹙了蹙眉。

    “清风楼?……你缺膳夫?”

    我顿了顿,忽然觉得不甚妥当。

    “不……他有特殊的才干——”

    “清风楼是什么地方?”

    姬绗直直地盯着我,眼神发冷。

    我话到嘴边,突然觉得有些别扭。

    我下意识地,低了声音。

    “……南风馆。”

    姬绗扬起了眉。

    他情绪稳定时便是翩翩君子,一举一动都得体雅致,但一旦情绪上来,便显出几分泼辣,凤眼上挑,透出的都是明晃晃的嘲讽。

    “呵……特殊的才干。”

    姬绗从上到下扫了我一眼。

    “我姬绗不屈居人下。”

    我懵在原地,看着姬绗离开的干脆。

    虞泗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旁观的,她咂了咂嘴,折扇敲了敲我的肩。

    “真好看,也真辣啊。”

    我沉了脸色,拂去虞泗浣的折扇。

    “你来做什么?”

    虞泗浣提了一个包裹,笑的灿烂。

    “书院中风平浪静,太无聊了,我陪你回京耍耍。”

    我把银票放进荷包,叫花嫣准备出门,未曾理会虞泗浣的话。

    虞泗浣笑容未变,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我走。

    “虞泗浣,你在书院中与我交往被虞家注意是一回事,回京借着我和虞家宣战,是另一回事。”

    虞泗浣僵了一下,随后装的无辜。

    “你在说什么?”

    “虞泗浣,书院中不是只有你消息灵通。”

    花嫣与书院侍从们闲聊捕捉到的消息能拼凑出京中的动向,虞正青要娶虞家旁支的消息已是铺天盖地。

    虞泗浣从虞家割裂的开始,是虞家族老的逼迫。

    他们要虞正青娶虞泗浣,这样才是血脉的纯正,是虞家的正统。

    虞泗浣不接受。

    宁可骨碎神消。

    虞家有体系完备的族法,和地牢。

    一个虞泗浣逃出来了,虞家还有千千万万个虞泗浣。

    “虞泗浣,你既然在意虞正青,为什么不嫁给他?做虞家的当家人,何必像现在这样。”

    我轻慢地开口。

    我清晰的看见虞泗浣瞳孔紧缩,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她声音高到尖刻。

    “卫箐!你闭嘴!你怎么能这么问我!”

    她掷下包裹,艳红的手指揪住了我的前襟。

    我说的话诛心。

    虞泗浣再喜欢虞正青,也不会因为虞家的腌臜和逼迫接受婚约。

    她厌恶虞家陈旧腐烂的族规。

    在虞家的操控下,她不是人,而是物件,是用来保持虞家光辉的工具。

    在虞家眼中,她和虞正青不是爱情,甚至不能存在欲望。

    他们是容器,在人的躯体中灌注对神的期盼。

    被阉割的思想在健全的身体里活动跳窜,于祠堂中化作一缕青烟。虞泗浣燃烧着自己,把自己从虞家撕裂出来。

    虞泗浣爱虞正青,但正是因为这样,她无法说服虞正青和她走,也不能就这样嫁给他。

    小说中虞泗浣终生都没离开过卫国朝歌城。

    那是虞正青身陨之地。

    君埋朝歌泥销骨,泗水终汇雪聚处。

    虞泗浣泣不成声。

    我轻轻开口。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虞泗浣,你去不得京城。虞家尚且势重,哪怕你借我与虞家摊开对峙,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虞泗浣哭声渐小。

    我牵着虞泗浣后颈的衣襟,把她扯得远了些。

    “你仔细着些。有选择的权力,便要仔细斟酌。别随意就选了人,最后输得一无所有。”

    虞泗浣听着,抽泣声渐渐停止,她若有所思的低着头。

    她沉思半晌,突然听明白其中意义,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目光唰地转向姬绗的屋子。

    我转身离开,并不给虞泗浣确定的答案。

    花嫣探头探脑地等了很久,见到我又乖顺地行礼,甜甜地喊着殿下。

    我微微掀起笑,和花嫣一同向外走去。

    虞泗浣是个疯子。

    但是她懂我。

    我指尖触到手腕的粗糙,慢慢回忆起已经铺好的网。

    和虞泗浣,从来没有什么偶然。

    正如我会和卫颉一同出发,而陈痣会给我和卫颉难堪一样。

    卫颉奉命带领我和陈痣等卫国世家子回宫。陈痣不出现,马车就不可能先行。

    我看着卫颉的脸色逐渐黑沉。

    他派人催着陈痣,一遍又一遍。

    日头毒辣,我戴好帷帽,和花嫣站在卫颉身边。

    拥护卫颉的世家子都在站着。

    陈家提供马匹,没有陈痣出现发话,谁都不能让马车移动分毫。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陈痣等人才慢悠悠地出现在路的尽头。

    卫颉攥紧了手,却又放下。

    陈痣轻佻地拱手,嘴里说着抱歉,神情动作是一等一的嚣张。

    卫颉青筋毕露,但他竟露出一个笑。

    卫颉说了些场面话把这尴尬的局面圆了过去,又有条不紊地安排了马车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