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因侵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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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城歌谣2

    加油站作为含有一定危险性的商用设施,一般是远离市中心的,并且在油罐储存量为最大规格的情况下,并不允许建在市内。

    江阳西区的加油站刚好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那一类,安全规格符合市内安置的要求。从老城区火车站出来直行,拐过十字路口往西一直走,就能看到这个相对独立的站点,周边空旷,其他建筑也与之隔了十米以上。

    于莫一行人正穿过这紧凑的商业街,一路上的商户标牌都是采用木质,它们统一完整地刷上一圈紫黑色的油漆,再使用着鎏金色油漆勾勒出字体的轮廓,突出一个简洁分明,节约成本,也代表了商户遵从本地合规的管制,虽说看上去像是刚换上不久,但与各种新生的事物拼凑在一起,显着一股不和谐的差异感。

    老刘开车载着两人,他寻思着于莫第一次出村,便不急不慢地向他介绍着一切,而于莫体验着一种空虚的割裂感,明明是记忆中完全不存在的事物,明明是只在网络上见过一面的事物,但他的新鲜感似乎被无情地剥夺,只充斥着冷眼的既视感。

    从他醒来开始便如此。

    “我的记忆,我的身份,我的家人,还有我……失忆的原因。”

    他默默想着,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

    “……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等一等,这是最基本的道路安全准则。”老刘在红灯前的转弯处指着红绿灯向于莫说明,他又朝着道路旁边竖起的一块大屏幕努努嘴,上面正显示着某某某的信息,“那玩意就是专门通报批评的,你要是被拍到闯红灯了,大头照就会挂上面,给所有人警示。”

    老刘开始倜倜而谈:“毕竟人们最乐衷的就是看其他人的笑话,又羞耻于自己被其他人笑话。人类创造了道德标准,而由道德标准潜移默化地进行对人类的约束,这就是一种精神自缚,也是构成整个人类社会的基石。”

    二娃楞楞地听着,于莫则是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冷不丁问道:“就是说,道德是文明的核心么?”

    老刘讶然,他意外于这位他记忆中的“盲童”能说出这种话,便实话实说:“对我个人而言,对我的职业——教书育人的老师而言,是的。但对其他人而言,并不一定,像是钻研语言的,可能会觉得语言是核心……”

    他摸了摸细碎的胡渣,指了指天,此时红灯结束,他顺着积堵的车流开始移动,像一叶扁舟归海洋。

    “半年前,村里过年那阵子,你曾见过天上的烟花……仅仅只是一道烟花,在不同人眼中也是不同的象征,对我和二娃,还有村里的乡亲们而言,烟花的印象是新年,火树银花不夜天;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生盆火烈轰鸣竹;是提醒我二娃该换新衣服了,是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于莫张了张嘴,他此时才重新认识到刘大柱的教师身份,口若悬河,信手拈来,虽说喜欢吹牛和显摆,但在性格上属于瑕不掩瑜。

    “对别处的人来说,烟花,可能就是夏日夜晚,集群庙会,以及年轻人之间青涩又浪漫的爱情了。”说到这,老刘对着后视镜里面的于莫眨眨眼,吹了个口哨,并没有转头,于莫不明所以,他觉得有点小帅。

    “我对你说这些,只是因为闲聊之际觉得你有悟性。你毕竟没有上过学,没有系统性地接触过【认知与思考】这门必修课,二娃都学过,但二娃就当成划水划过去的。”

    二娃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便宜老爹说起他自己,从后座起身,轻轻挠起了老刘的头发。

    老刘晃晃头躲开手,略带惋惜:“你老太走之前私下和我说过,你是没有身份信息的,看着这么大个人了,从没补办过,还失忆,什么都不穿就突然昏迷在山里面,在我们现在这个社会上,这些个情况凑在一起,几率几乎为零。”

    “总的来说,你不正常,而且你并不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老刘继续说道:“老太委托我,到江州之后顺路和她那个不孝子联系一下,让他帮你补录身份信息,顺便入个学,住就住他那儿了,就说你是她干儿子。”

    于莫感动得哑口无言,虽然他目前对为人处事模糊,但相处一年的阿么愿意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也是超乎想象。

    “我和你老太很早就认识,当年她入驻于家村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现在想来,正好和二娃差不多大。”

    老刘谈起了从前,他有点唏嘘:“那时候我脾气真是和二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调皮,去后山的板栗林子里面爬树打栗子,一个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左腿给折了,石膏就是你老太给我打的,前前后后搞了半年打底,按理说这么久早好了,现在感觉还有点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于莫想起老刘的左腿,平日里走起来路来确实有点不自然。

    “我腿受伤那会儿,和她儿子玩得不错,毕竟是同龄人加上经常往医务所跑。你老太算是大龄生子,接近四十岁才生的,她儿子出生不久,丈夫就走了,能一个人拉扯大,除了老太能吃苦,也和乡里乡亲的帮助有关。”

    二娃捶腿,感叹道:“老爹你这么一说,感觉好巧。我的年纪和你那时候差不多大,你又和于婆婆她儿子差不多大,也就是说当时的升学季你是和她儿子同时去市区升学的,结果现在我作为你的儿子,和于婆婆的干儿子于崽又一起去市区,太巧哩!”

    老刘点点头,他又说道:“所以说我这次去市区,也是顺路见见老熟人。”

    于莫想起来一件事:“那么为什么阿么她儿子毕业后就独自一个人留在市区不回来了呢?真的是一年到头忙到尾么?按理说阿么人这么好,不应该有什么矛盾吧。”

    老刘尴尬地说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因为爱情。”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车载音乐此时奇妙地唱到一这一段。

    老刘带着一丝感叹:“那会儿她儿子——也就是于文平,在学校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很不幸的是,那个女孩是市里人,而且家境也挺好,也有人追过。”他抽了抽鼻子,语气缥缈,“说起情情爱爱这东西,可能对你有点玄乎,对二娃甚至有点科幻,但你俩听听就好了。”

    于莫和二娃对视,双双无语。

    “怎么说呢,过程忽略不计,文平由于个人品质过关以及发生的一些事情,获得了那个女孩的青睐,他们俩准备毕业还在一起的那种。”

    “那会儿文平刚毕业留在市里工作,第一份工作干的销售,你说忙确实忙,这行靠嘴皮子的业绩吃饭的,到处跑来跑去拉业务,挣点钱不容易,还容易积攒心理压力。”

    “他对象那边呢,由于家庭比较优渥的关系,也没什么生活压力,在征求了文平和家里人的意见后,准备继续深造嘛,忘了说了,双方谈恋爱的事情是瞒着家庭的。”

    于莫不明白,开口问道:“为什么谈恋爱需要瞒着?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老刘对着后视镜比了个嘘声,摇摇头没解释。

    “文平上学的时候就做过兼职,所以生活费和谈感情的部分支出,都没问老太要过,给谁评价都是个懂事的娃子。”

    “女方也挺知情达理,知道文平拮据,两人平时开销最多也就吃吃饭,在校内的电影城看看电影,过个节的礼物双方都是手工制作,这叫啥来着?仪式感?”

    老刘手上不落下,操控着车辆左转弯,语气却一转直下:“一切平稳都持续到女方家里知道这段感情开始,他们俩原本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却没想到女方父母态度如此坚决,执意纠结文平前途不明,以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有问题为缘由,不放心把女儿交给他,女方纠缠了很久,听说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遵从了家人的决定,结果就是感情破裂。”

    “文平不肯接受现实,毕竟是初恋,他把这段感情的终结归因于家庭因素,归因于经济因素,他自我认为是家庭拖累了他,但又愧对于老太,为了忘记这段感情,只能醉心于工作,用疲劳冲刷痛苦,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居,不敢回来,只敢每个月打一笔生活费给老太。”

    于莫啧啧称奇,他理解了人们为什么喜欢吃八卦,但他的思维模式让他另辟蹊径,提出了一个观点:“我觉得,所谓的分离,主要因素其实是不够喜欢。”

    老刘挑眉,他保持沉默,让于莫继续说,他又看了眼二娃,一幅懵逼的样子。

    于莫想了想,组织语言继续说道:“很简单啊,我把解决困难的因素分为推力和阻力。在我看来,关乎你说的爱情,无论是家庭因素还是经济因素,还是女方父母的阻拦,还是女方的纠结,都可以概括为阻力,而且没有一种属于不可抗力,都是能争取的。”

    “而推力只有一种,那就是喜欢的程度,之所以无法在一起,无非就是不够喜欢,仅此而已。”

    他双目铮然,眼神清明,话语间透露出一股既定的味道。

    不知不觉间,卡其色小车已经开到了加油站旁边,老刘把车停在最外面的加油机的加油位,此刻油表的位置刚好滑落到红线。

    他思考着于莫的话,不否定也不赞同,熄火,打开车门的锁定,推门而出,只留下一句:“于仔啊,你把社会关系想得太简单了,只要涉及到人与人之间的事情,这便是不可忽略的,有的人,并不只为自己而活。”

    八卦闲聊就此打住,老刘比了个下车的手势,两人纷纷下车,只见这加油站有六个加油机,一个小超市囊括在里面,三两工作人员隔着玻璃门在超市内,已有一辆皮卡在旁边加油。

    一位工作人员瞅见有人前来,推门而出,老刘走上前去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