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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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相知

    秋日在梧桐,转阴如急毂;冥冥蔽中庭,下视今可暴;高蝉不复嘒,稍得寒鸦宿。

    我不是衰翁,我不用等待春天,我的世界就是春天,永恒的春天,有晴有雨,有花有风的春天。她在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就是春天。

    梧桐很红,梧桐叶已经熟透,成熟不是结束,成熟是下一世的开始,也是季节的轮回。秋风将尽,秋雨已落,南方的秋来得总是比较晚。秋雨不是提醒,秋雨是树叶脱落的润滑剂。我在梧桐树下,感受昨夜的秋雨,清晨微凉,秋雨已停,却还在树叶之间点滴。

    我一直认为春和秋并没有什么不同,至少在衣服的分类上没有不同,夏季和冬季的区别明显,而春秋却是通用的。我穿上了薄薄的外套,那是春天的衣服,也同样属于秋季。

    我抬头望,房子很高,梧桐树也很高,我却很低,低到了尘土里。梧桐似乎要窥探每一层楼隐藏的秘密,窥探仍不满足,还要生长进去,进到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少女的心里。梧桐很红,像是火焰,比我的心燃烧得更加热烈。

    微风吹来,叶子飘落,没有声音,我听不到声音。我只听到脚步和车轮的声音,把落叶碾碎,碾为尘土。雨水不再是润滑剂,雨水成了催化剂,把落叶化为尘土。

    低矮的灌木中,一片梧桐落在那里,宽大、舒张、完整,也同样湿润。我轻轻拾起,抖去水滴,翻开书包,小心翼翼夹到了书中。我不怕把书本弄湿,书是知识的土壤,土壤需要水分才能长出花来。就像每颗心都需要爱,有爱的滋润,心才能更快的跳动。

    这种做法很可爱,也很幼稚,所以她笑得很开心,就连她的眼睛里,都全部都是开心。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我本来就在等她,在她宿舍楼下,而现在她却在等我,等我把树叶夹到书中,等我把她融入我的生命。

    我和她并肩而走,但路面还有积水,路边还有泥泞,我们始终不能靠得太近。我开始埋怨秋雨,埋怨它来得迟,埋怨它带走一切翠绿,也埋怨它现在已停。如果它没有停,如果它还在继续,我便有理由撑伞,也有理由靠她更近。我们都带了伞,但是我们只会打一把伞。伞能将雨隔离,也能隔离世界,伞下是独立的世界,而我和她,只有一个世界。

    她说早餐不应该太油腻,所以我们选了混沌。她在角落等待,我在窗口等待,她选的位置干净也安静,我在窗口等待我们共同的决定。终于决定被端了出来,两碗清汤混沌,汤上飘着葱花几颗,油花几粒。我喜欢她在角落等待,因为她等的是我,等我把混沌送过去,即使让我来回两趟,我也乐意。她总是等我一起,哪怕是吃东西,因为怕烫,也因为要把一些分到我的碗里。我很好奇,不管吃什么,不管是大碗小碗,她总是吃不完,总要分一些到我碗里,甚至连一个馒头,也要分我一些。也许是怕我不够吃,也许还有她的小心思,所以每次我都吃到不会感觉到撑的刚刚好的饱。

    也许是汤还烫,也许是心炽热,热胀冷缩,胸腔里的空气增大了体积,爆发出来,我打了喷嚏。她笑我选择了单薄的外套,也选择了风度;我回答是区分季节的失误,也是天气预报的错误。

    我们两个班级一起上课的机会已经不多,周四早上的一门课,已经成了唯一,也许下个学期连唯一也不会有,所以我们都很珍惜,每次都会相约一起。我们的事情曾经还是秘密,但我们班女生跟她是隔壁,而这种事情在女生之间很难保密。在从我们班女生嘴里得知后,我被室友强烈谴责,还明正典刑。而现在我们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我们也不用谨慎小心,我们已经坐到了一起。

    她总是坐在前排,所以以前我们并没有太多交集,但现在我已经把我的那些兄弟抛弃,因为他们总是在后排。我们再也不用什么呈堂证供,也不会再被明正典刑,但还是会被谴责,被两个班级的人强烈谴责。但是我不在乎,我喜欢听他们的风言风语,关于我和她的风言风语。虽然课间我跑到后排会被嫌弃,我的兄弟通常会都把我架回去,但是我们都不会生气,因为到了晚上,我还是会跟他们睡在一起,睡在一个房间。

    书柜上的书并不整齐,每一本都藏着很多秘密。我坐在宿舍的书柜前,把背包里的书放进去,却还是仍不住去看这本书里藏着的秘密。书包已经湿润,但书里的每一个页码都很干燥,就连沾了雨水的那一页,也是一样。叶子已经变得更加平整舒张,也变得干燥。叶面还留下了她的笔记,记录了时间、地点、天气、还有她的姓名。

    我把书轻轻合上,纸张在这里被隔开,页码也在这里中断,这片叶子,也注定会成为这本书的秘密。我希望叶子一直藏在这里,陪着页码,即使变了它的宿命。

    床头挂着她给我的风铃,她说让风铃陪我睡去,也陪我睡醒。我确实醒了,世界一片寂静,除了室友呼吸的声音,还有窗外的点点滴滴。冷锋过境,冷风吹起风铃,把我敲醒。我看着窗外的落叶林,在路灯中只留下枝干的影,我想起她窗前的梧桐,也会点滴到天明。这个季节,这样的雨,已经算是来的急,我相信明天不会晴朗,也不会再下雨。我关上了窗,小心翼翼,怕室友会被惊醒,也怕冷风被惊醒。我拿起手机,却不敢跟她联系,只能伴着风铃,再次睡去。

    也许是秋天来得晚,也许是冬天来的急,秋天还未来得及告别就已结束,冬天还未等秋天离开就已匆匆赶来。我那春秋的薄外套,终究还是挡不住夜雨留存到天明的寒气,我知道自己生了病。今天我们没有共同的课,所以不在清晨相约,我们向不同的教室奔去,老师在讲台上演绎,我在教室后排聆听。

    中午的匆匆相遇,她已听出我沙哑的声音,所幸她没有再把午饭分一些给我,不然我一定吃不干净。午饭后,她拉着我去了药店,我讲了症状,还盲目分析是天气转凉的原因。她认真咨询,又在每一个盒子上书写,像是记录老师授课时讲到重点的笔记。

    热水用温度把药物化开,温暖了我的胃,也温暖了我的心,乃至我整个身体。下午我没有课,但是她还有,我本该在下课时出现在她的教室门口,陪她在校园里散步,陪她找一间空教室看书。当药物温暖了我的身体后,我躺在床上,把呼吸定上节奏,渐渐睡去。我很幸运,她在下课和晚饭时给我发的讯息,我都及时发现,把自己的情况汇报过去。

    天黑之后,热水和药物再一次温暖了我的身体,我身体的温度再也不能降下去。我把自己的被子裹紧,也把室友的被子裹紧,那原本在室友床铺的被子,早就已经覆盖了我的身体。学校医务室的灯还亮着,我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艰难的走到那里,虽然我的室友变成了支撑,把我整个架起。

    因为是我自己的身体,所以我的室友显然比我更加爱惜,也更加着急,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催促医生,跑出跑进。第一瓶药水挂起,瓶子里的液体直接流进我的身体,我开始嘲笑他们比我还要着急。这样的嘲笑若是换了平时,等待我的肯定是一顿拳打脚踢,而现在我只得到了一些带着脏字的语句,所以我很幸运。当药瓶已经进入了一半的空气,我才昏睡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真的寂静,没有风声,也没有雨声,甚至虫子都早已经冬眠,不再嘶鸣。我第一反应是寻找我的室友,因为是他们把我送来,又替我交了诊金,我还命令他们不要向任何人说出我的消息。我没有找到室友的踪迹,我只看到了她,她穿上了冬天的大衣,就坐在我身边,眼睛一直看着我,仿佛是怕我会悄悄醒来。见我醒来,她似乎并没有太着急,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一些力气,她的手背,也能传递我额头温度的讯息。

    我并没有问她为何会在这里,而是向她抱怨我的室友竟然不听我的命令。她并没有因为我不告诉她而生气,但她刚来的的时候一定也很着急,绝对比我的室友更加着急。我能猜到她得到消息的方法,我的室友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他们也打不开我的手机,但他们知道两个班的女生就住隔壁,现在一定有很多女生都知道了我病倒的消息。她告诉我不用担心,我的室友都已经回去了,被她赶回去了。

    她问我有没有吃晚饭,我只能回答不知道,因为我确实已经记不清,我分得清的是,现在我确实想吃东西。她让我稍等,然后就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些东西,冒着热气,清香扑鼻。我实在想不到她把医务室的情况都已摸清,不然不会知道医务室放着微波炉,她怕我悄悄醒来,也许就是怕我醒来就要吃东西。

    我单凭味道就能知道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她曾经给我吃过这个东西,冬瓜炖排骨。我虽然一下子就能闻出,但却不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更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艺。她也早就告诉过我,因为我喜欢,所以绝不会告诉我是哪家店铺,但是只要我告诉她,她一定会带来给我解馋。她是要我每次想起这个味道,就会想起她,也只能依赖她。

    排骨并不油腻,汤汁也很清,我的左手已经跟吊瓶连为一体,但丝毫不会影响我的右手把食物送到嘴里,我不让她喂我,我不想让现在就成为我老到不能自理时的实习期。我不让她喂我,但是我要喂她,我没有把食物全部占为己有的勇气,排骨稍微大块,她吃得很小心。她的小心不只是吃东西,连把护士叫醒她都很小心,如果不是药瓶空了,她绝不忍心把任何人叫醒。

    我已经睡了一个下午,到医务室后也才刚醒,虽然已过午夜,却没有一丝困意。房间里面只有我和她,旁边的几张床也都空着,我劝她选一张床尽快睡去。但她不听,她说等药水全部流进我的身体,护士拔了针,她才能睡着。她还反问,如果她躺在这里,却不告诉我,我会是什么心境;如果药水流入的是她的身体,我能不能在旁边安稳睡去。我知道她肯定有些生气,因为我也知道这些答案,我很确定,但我只能回答否定,因为我一直在观察她的上眼皮,已经非常沉重的上眼皮。

    药水流尽,我恢复了更多力气,护士拔除了我和药瓶的连接器,测量了体温,用微笑让她安心,用言语向她表示慰藉。宿舍大门早已关闭,医务室到宿舍也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她向护士询问,是否可以就在这里休息,护士的回答肯定,还表示没关系,因为明天早上医生查看之后我才能离开。我实在不能再睡着,虽然身体依旧疲乏,但脑子很清醒,精神也很不错。

    但我不能不睡着,我不睡,她也不会睡,我只能假寐。她选择了我对面的病床,把白色被子轻轻铺开,再轻轻躺了上去。我和她都侧着身体,朝着彼此的方向,我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她并未睡去,她的眼皮一定还没有关闭,她一定还在看着我。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知道,原来闭着眼睛,眼皮也会疲累。我听到了她的呼吸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很轻,却很神奇,足以让我神思安定。

    我很奇怪,人在睡觉时会一直闭上眼睛,但眼皮为什么不会疲累,就在眼皮痉挛的感觉实在难以承受,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睡得很自然,也很安静,她呼吸的声音很轻,我已经习惯了室友睡觉时重重的呼吸声,我告诉自己也要习惯她,习惯她的关心,习惯她的声音,也习惯她的呼吸,她所有的一切。我终于知道,神奇的不只有她的呼吸,还有她的神情、姿态、动作,她的一切都很神奇,都能让我神思安定。

    我已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直到她醒了,我还没醒。我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我想这一天我的心都会很安定,她也很开心,从我的神情,她已经猜到了我已经恢复大半的身体。医生还没有来,我的室友就来了,他们的吵闹吓走了宁静,还把护士全都吵醒。

    医生终于来了,终于镇住了我室友的声音,在我也不知道是复杂还是简单的检查后,我才被允许离开。虽然可以离开,但开药依然必须,她把昨天给我买的药一一说清,连我自己都记不清那些药物的姓名。随后她跟着医生出去,因为还是要开一些药,也替我去清理离开的手续。

    她回来后,说我们随时可以走,才去整理她睡过的床铺,她很细心,被子、枕头、床单,都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平整干净。随后又让室友把我架起,整理我睡过的乱糟糟的床铺,也同样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