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道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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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远路何方(三)

    睡到半夜,忽听得一声狼嚎,声音甚是嘹亮,紧接着狼嚎四起,声音凄厉可怖,震天动地。李希言猛然惊醒,翻身而起,慌忙间差点从树上跌落下去。向下看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只见树下聚着黑压压一群恶狼,一双双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似要将自己生吃了一般。

    李希言不知这群恶狼因何围住自己,心下大感害怕。心想这些恶狼不会上树,自己待在树上,一时无虞,但倘若它们守在此地,不肯离去,那便如何是好?

    好在狼群只在树下呆了一阵,便即散去。李希言如释重负,只觉疲倦之极,又昏昏睡去。再睁眼时,天色已明,李希言伸了个懒腰,精神大振,灵台清明。跳下树来,向山上爬去。待得到了山顶,果见其后山峦层层叠叠,不见其徼。

    如此翻山越岭,在大山中又行了十来日,已翻过十余座高山,仍未走出这群山之中,李希言心中愈发焦急起来,心想不知何时才能走的出去。好在山中野果充足,又多野物出没,他倒不愁不能裹腹。

    这一日,到了一座山脚,见有一条铺着碎石的羊肠小道通往山上,显是此地时常有人出没,甚或山上住有人家。李希言大喜。却又不禁好奇:倘若这山中当真住有人家,那他会是怎样之人?为何离群索居孤身一人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之中?

    沿着石子小道而行,一路东张西望,盼能寻见人烟。蓦然瞧见小道当中生满杂草,似已久无人迹,心想:“就算曾经有人住在此地,如今多半已然离去啦。”不禁有些失意。

    将到山顶之时,瞧见右边林中,有座小小茅屋,虽然简陋,却无残破衰败之象,不似长久无人居住,心中顿时又起了希望。当即弃了小路,穿过树林,往那茅屋奔了过去。

    将到茅屋时,李希言突然脚下一软,心中一惊,已知不妙。“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从地面上陷了下去。原来他所在之处,乃是一个巨大深坑,其上以树枝绳网泥土杂草等物遮掩,若非仔细辨认,实难察觉有异。

    李希言陡然掉入坑中,身子无处借力再行跃上,随着泥沙、树枝、绳网诸物一齐俱下。蓦地屁股一痛,已然落到坑底,好在坑底泥土柔软,他并未受伤。他从坑底爬了起来,摸摸屁股痛处,心中埋怨,不知是谁挖了这样一个大坑,累得自己摔了下来。

    仰头四望,见这坑深达数丈,方圆三尺有余,便似一口深井,自己绝不能一纵而上,又见四周壁上铲得光滑平整,全无容足之处。不由得惊慌起来,朝着外面大声呼喊,只盼能唤来那茅屋的主人,救出自己,但喊了许久,仍不见有人来救。他喊的声音嘶哑,筋疲力尽,坐倒在坑底,斜靠井壁,呆呆望着露在洞口的一小片云天。

    眼见天色转黑,四下虫声啾啾,野兽嘶吼,他肚中也饿得咕咕直叫。他摸摸肚子,叹了口气,呆呆望着夜空。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又渐渐亮了起来。他抖擞精神,又喊了一阵,仍是无人来救,心下渐感绝望。

    但见洞口上空黑了又白,白了又黑,如此数易,李希言已在坑底呆了三日三夜。他又饿又困,早已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倒角落里,眼皮沉重之极,便欲睡去,心里只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明月悄然升到洞口,盈满圆润,明亮皎洁,便似一面玉盘,原来今日已是中秋。想到从前每到中秋之夜,他和爹娘围在亭中石桌之边,对着清风明月,谈笑风生,好不快活。眼前明月如故,但爹娘惨亡,自己孤身一人困在这深坑之中,其情其景,实不可同日而语。

    忽觉眼前之景有似曾相识之感,随即想起自家后园竹林之中那片空地。那地方四面深竹环绕,只露出头顶丈许方圆一片云天,便似一口枯井,与此处确有几分相似,只那里四周所围乃是浓密竹林,如今却变作冰冷土壁罢了。眼望天空圆月如盘,蓦然又想起一件往事。

    一日夜晚,李九州如往常一般在竹林空地传授李希言修行之道。其时夜半,一轮圆月挂在中天,皎洁月光照在竹林空地上,便似笼上一层薄纱,如梦如幻。李九州仰望天上明月,道:“古人有云:‘全则必缺,极则必反。’言儿,你瞧这天上月亮,今夜这般圆满,但之后便要一夜清减过一夜,待到缺无可缺,又一夜一夜地增长回来,如此往复循环。你日后踏入武林,无论遇上何事,身处何境,皆不可忘了这‘物极必反’的道理。故而身处顺境之时,不可自得自满,以致引祸上身,自取其亡;身处逆境绝境之时,也不必消沉气馁,当宁心静气,以待事之转机。”

    遥想当日情形,口中反复念着那句“当宁心静气,以待事之转机”,心想:“我如今困在此地,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只须再过得几日,便得饿死,埋骨在这深山,哪里还能有什么转机?爹说这番话时,可未曾想到我会有今日这般遭遇啊。”又想到自己练功数年,此刻却无一点用处,什么爹娘血仇,什么长生大道,皆化为虚妄,一时间万念俱灰。他自怨自艾,想到伤心处,悲愤难遣,自轻自弃之情油然而生:“早知如此,倒不如昨夜为那群恶狼所食,也好过这般慢慢死去,多受折磨。”

    他性格之中颇有乃父至情至性之风,平日少有流露,但遭遇重大变故之际,遇到自己难解之事,往往钻入牛角尖,乃至思入极端偏激一途。李九州所以以“物极必反”之理示之,也是知子莫若父,知他性格如此,不愿他重蹈自己旧辙。

    他忽然大喊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跳了一丈来高,随即落下,摔在地上。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恼恨已极,发狂似的撞向坑壁,却被坑壁弹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只见他双眼发红,竟似一头受伤的野兽,要作最后之斗。正要爬起再撞,身上掉下一件东西,低头一看,是他父亲生前所留的那柄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