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立群是一名正常的浸污者。

    也是一条在经年累月的污染下，努力坚守人性，但依然难以奈何地不断失去人性，不断挣扎的可怜虫。

    但601现在还不是一名正常的浸污者。

    他现在还保有理智，充斥着人性，还能守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明。

    但他明白这只是暂时的。

    在无穷无尽的污染下，他迟早会被影响，被扭曲成另一个人。

    直至最后堕入非人。

    今天他又活下来了，在自然界的残酷角逐下，又赢过了一种生物。

    但他又输了，他感觉得到，自己的体内积累了更多的污染。

    他被侵蚀得更深了。

    这让601感觉，自己在成为浸污者的那一霎那，或许就已经彻底地输给了污染。

    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

    这本该是很消极的想法，但601突然很想笑，他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荒谬想法感到可笑。

    他笑得高昂，笑得肆意，笑得癫狂！

    荒唐!实在太荒唐了！

    601的兴奋引起了牛立群的注意，令他眼中旺盛的暴戾都消退了。

    他长长地呼吸几口，平复下心情，嫌弃地看着手上沾着的各种污秽，随后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异常，神色复杂。

    刚刚涌现的暴虐，是他心中一直隐隐压制着的渴望。

    虽然他被月光侵蚀得很深，常有很多负面情绪，但他一直以来都控制得很好。

    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刚刚突然失态。

    他平复心情，发现601还在狂笑，便好奇地问道：

    “有什么好笑的？来，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牛立群感觉得出来，601异常的兴奋并不是因为被月光侵蚀。

    他是发自内心地在愉悦。

    “呀！牛爷，你平静下来了啊。看得出来，你一定忍耐了很久吧。”

    601收起肆意的笑声，但脸上依然因为兴奋而挂有笑容。

    牛立群不甘示弱，反击地说道：

    “还是你笑得更夸张，像是打出生以来第一次笑似的。

    “我自从认识你，头一次见你乐成这样。

    “你到底怎么了？”

    “呵呵呵呵…”

    601邪魅地笑着，挑了挑眉，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什么事？”

    牛立群的好奇心也被调动起来。

    他看见601昂起头，双手高举，十指张开，似乎想拥抱什么，似乎在追求什么。

    他把目光上移，那是漆黑的夜空，并没有什么值得被渴求的东西。

    但当601把眼帘陶醉状地阖上，嘴角勾起享受的笑容，甚至张开嘴唇，在发自内心地感叹着什么时，牛立群明白601在渴求什么了。

    他在渴求月光。

    在渴求污染。

    紫色的月光镀在601的肉体，让他感觉自己周身暖洋洋的，陷进了温柔乡。

    让他感觉自己这个多年流浪的游子，终于返回了故乡。

    他在精神上，与故乡，与月光合二为一。

    牛立群诧异地愣在那里，足足几秒才回过神。

    他明白浸污者都有沐浴月光的本能，甚至被月光不可抑制吸引着。

    但那种表现，经常是很久没有接触污染的浸污者，才会有的表现。

    601明显不属于这一类。

    他是真的为月光沉醉。

    为污染的源头沉醉！

    601轻轻开口，声音竟显得空灵悠扬，仿佛是天使在下凡布道。

    “我想明白了。

    “污染的本质是苦难，是考验，是选拔。

    “污染是对人类的洗礼，经历这个过程而不失控，人性便会蜕化为神性。

    “浸污者并不可悲，它们是虔诚的苦修者。

    “只可惜成神之路遍布骸骨…”

    牛立群被601神神叨叨的脑回路整懵了，过会儿才笑骂道：

    “我看你是脑子搭错了筋！一天天地自我安慰想疯了！

    “照你的说法，污染是成神之路，我们还应该歌颂苦难，歌颂污染不成？

    601尴尬地摸摸头，也为刚刚自己的行为和言论，感到有些难为情。

    对于牛立群的讽刺，他也不以为意。

    因为刚刚的说辞，和动作都是他临时编的。

    他只是想掩盖自己刚刚的真实想法，那个荒谬绝伦的想法。

    601轻轻地拍拍后脑勺，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脑子里有根筋搭错了。

    他刚刚竟觉得这月光是母亲，是家，是故乡。

    他不觉得浸污者所走的是“成神之路”

    应该是“回家的路”。

    这想法实在太突兀和荒谬了，以至于他不愿跟牛立群分享，并且刻意笑个不停，嘲弄自己。

    他不承认自己所感到的“乡愁”。

    牛立群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他朝着死寂的，冥蓝羊尸横遍野的四周打量，想起他忘的是什么了。

    他忘了补刀那只墨角冥蓝羊。

    那头躲藏在血肉墙后面的头目！

    牛立群急忙绕过那道血肉墙，才发现那头墨角冥蓝羊消失了，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蹄印。

    它已经逃之夭夭了。

    他懊恼地剁足，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自责。

    “不过也可能是它用能力，让我暂时忽略了它的存在，

    “不然我应该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小错误的。”

    牛立群想到这个缘由，心里深以为然，顿时就放宽了心。

    601此时才跟着反应过来——

    自己补刀的时候，忽略了那头墨角冥蓝羊。

    不过他是因为沉浸在荒诞的情绪中，才疏忽了现实。

    就在两人以为这场遭遇战就告一段落时，周围突然产生了异响。

    601的瞳孔骤缩，立刻做好持枪姿势，做好战斗准备。

    那些身上被开了大小不一的空洞，本该死去的冥蓝羊，此刻居然晃晃悠悠地，凭借着残肢站了起来。

    它们的眼眶中跳动着明亮的幽蓝火焰。

    “在这片边缘地区，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

    “先是有拖尸人经过。

    “然后是在二线地区都很棘手的‘山虫手’，连它都待在这片地区的月境中，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它。

    “最后是我刚刚的情绪失控。这明显是因为这里的污染异常严重，不过或许这也跟我刚刚被扭曲过几次性格有关。

    “艾菲斯来这里是想找什么？看来寻找失踪的千面，仅仅是他找的借口罢了…”

    牛立群简短地理清思绪，却发现601还在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