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森从车上下来，对二人道谢后，便穿过小巷走进了他熟悉的菜市场，肖日龙与张于敏看着离去的顾森，露出复杂的神情。

    顾森没有去过别处的菜市场，只是听同学们说过，有的是大集市，各种种类的商品规规矩矩地分在了几个区域，像是网格一般，也有的是超市型的菜市场，里面打着空调，放着轻音乐，白亮的灯光，反光的瓷砖，就好像是那些很幸福很幸福的人每天下班回家后带着孩子温情的场所。

    他家附近的不是这样。

    路两边的房屋慷慨地留下了这样一个长长的街道，两边砌出半人高的石台，这里没有分类，你有些钱，便租个摊位，有什么卖什么，也许入口处是卖各种蔬菜的，凤尾，香菇，葱姜大蒜，下一家也是卖蔬菜的，青椒，红椒，小米椒，在走几步猪牛羊肉鱼虾螃蟹，这里并不高档，地面的崎岖流淌着黑色的污水，但就是这样的地方，他一踩，就是十余年。

    他一直生活在这，或者说租住在这，母亲早早去世，父亲也只是个普通工人，那点微薄的工资，只能勉强拉扯他长大，所以他懂事得很早，从小学便开始料理家里的家务，刻苦读书，有时候他想像那些有同班同学一样，去一趟少年宫，吃一次肯德基，玩一次电脑，但他知道，父亲在这十几年也未曾在这座城市立下一砖一瓦，他不能辜负，这样沉重的责任，一直是属于他的，这样的贫穷，也是属于他的，命运决定的签，我们只能伸手拿来，你不能逃，这是属于你的。

    以前顾森认为想要改变这支签，只有读书才是出路，但他现在多了个选择，顾森想起放在包里的黑卡，心里再次动摇。

    “阿森啊，回来啦？学校放假啦？”一个卖菜的阿婆突然抓住了顾森的手臂，慈祥地说道。

    “奴芝奶奶，是啊，回来了，学校放假呢。”顾森回过神来，在阿婆菜摊前挑起菜来。

    “你阿爸这几天心情不好哦，好久没来买菜了，回来给他做点好的，你不在家他太邋遢啦！”阿婆慈祥地说着，往顾森的红色塑料袋里满满当当地放了些土豆莲藕菜椒，随后连忙收起手，摆出后仰而骄傲的姿态摆摆手“拿去拿去。”

    顾森知道阿婆的性格，手中袋子一提，眼神示意便微笑离开了。

    在一番采购后，顾森终于到了家中，将菜往厨房一放，书包往房间一扔，便开始整理家里。

    “六点多，爸应该还有两个小时到家。”顾森看了眼手表，拿起扫把开始打扫，一边扫一边心里想着，“爸搞的也太脏了，比以前还邋遢不少。”

    “又是把衣服累起来洗……说了多少回……”

    “我不在家好像经常吃方便面啊……”

    “衣服被子乱糟糟的，也不叠好……”

    夏日里六点到七点，正是那橙子汽水一样的太阳最后的留恋，顾森趁着这个时间将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父亲的房间里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地面一尘不染，洗过的白衬衫在阳台上吹拂着微风，橘黄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白衬衫照在了顾森脸上，顾森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做饭咯！”

    即使是廉价的手表，指针也未曾偷懒地认输，在一声声滴滴答答中，时间终于到了八点，黑夜也彻底占领了高地。

    “吱呀”顾森的父亲推开了门，穿着蓝色工服，脸上遍布着皱纹，许久未理的胡须不规则地此长彼短，父亲的眼里，似乎有些浑浊。

    “阿森呐，怎么回来了。”父亲疲乏地脱去了鞋子，似乎并不对儿子回来感觉惊喜，对桌上的饭菜也并不高兴。

    “啊……学校放假了。”顾森被父亲奇怪的态度打压了情绪，原本想给父亲一个惊喜，现在感觉像是自讨没趣。

    “少回来不知道吗，回来要钱的。”父亲沉重地坐下，随意地夹了些菜到嘴里，“买鸡腿牛肉要花多少钱，又不懂事了……”

    “有人送我回来，没花钱，买这些是我自己兼职的钱。”顾森被父亲呛得郁闷，语气也变得强硬，塞了一块肉到嘴里后便转头看向窗外。

    “家里真的没钱了……一点都没有……爸去赌了……你以后怎么办啊”父亲突然往后一趟，眼里充满了哀切。

    “什么！”顾森被父亲的话震惊，连忙转过头来。

    “爸太想要钱了，爸穷怕了……爸想要钱不是想给自己，是想留给你，他们都赚啊，他们都赚啊，我看他们都赚我就忍不住了！”父亲突然涕泪横流，绷不住地哀嚎着。

    “爸！爸！爸！别这样！不是你的错！”顾森赶忙起身安慰父亲，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爸！等下，我有特动局的黑卡，咱家不会缺钱了！”

    见父亲无动于衷，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顾森连忙起身走向房间，在房间里慌忙地寻找着，终于看到了回家时随手扔在地上的背包。

    “不是这……不是这……塞哪了？文具袋里！对！文具袋里！”顾森慌忙地寻找着黑卡，寻找那张通行证，一时间忽视了餐桌的异响。

    顾森拿到黑卡急忙折返饭桌，却见到了他此生最不愿见到的景象。

    餐桌边早已没了父亲，只有一个浑身流脓的巨型蠕虫，白而肥胖的身躯不时蠕动着，身上大大小小的坑洞往外喷射着黑绿色的浓汁酸浆，嘴里不停地呢喃着，“穷啊……”

    “不……”顾森无力地瘫倒在地，经历过一次异变的他，看到父亲的情绪失控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这样的结局，所以他疯狂地想要稳定父亲的情绪，“也许……我早些拿出那张黑卡，就能阻止这场异变吗……”

    蠕虫似乎注意到了顾森，足有一辆轿车大小的身躯快速蠕动着爬向顾森。

    “爸……”顾森有些愣住了，竟傻傻地伸出手，而蠕虫的应答则是——血盆大口！

    雾气突然自行从顾森体内出现，为顾森挡下这致命一击，而雾气似乎也受了重创，那团挡下攻击的灰雾瞬间泯灭消失，而剩下的雾气直接拽起顾森往后腾挪着，靠近顾森头部的雾气直接挥舞拳头砸醒了顾森。

    “对……你们是对的，他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了，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帮他解脱。”顾森一个翻身跃起重新站立了起来，自雾气帮他治疗身体后似乎身体素质有了质变，之前没有时间体会，刚刚一个翻身他就感到了自己的不凡。

    “对不起了……爸。”顾森四下寻找着武器，快速思考着“扫帚肯定不行……太脆了，螺丝刀太短了，凳子?好像不破防啊……只有饭桌后面的厨房里的刀具了！但是爸塞满了餐桌和门附近的空间，想要拿刀必须经过他！如果声东击西然后快速冲刺过去拿到刀具才有机会！”

    顾森快速思考完毕，随手抽起桌边的扫帚用力挥了过去，蠕虫也确实被吸引了注意力，“太好了！智力不高！”

    顾森正欲冲刺，却突然被雾气抓住了身体，“干什么！你们不要现在给我闹！”眼看着他争取的时间要被浪费掉，一向温和的顾森也忍不住发了脾气！“你们就是一群没智商的流氓！”

    雾气没有动静，而是死死拉住了顾森，正当扫帚飞到蠕虫身上后，蠕虫突然用力地收缩身躯，身上的浆液瞬间爆开，将身边小范围的物体全部腐蚀，如果不是住在一楼，恐怕要直接天降惊喜了。

    顾森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他刚才真的跑过去了，恐怕直接消失了，顾森赶紧抱住雾气，“我靠，你们是我的宝！”

    雾气开始萦绕着顾森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件贴身软甲，直接开始操控起顾森的身体，顾森本想反抗，但却受到了雾气轻柔地安慰，似乎在说别怕，有我在。

    同样是被操控身体，但感觉还是不同的，第一次是完全整个身体被他人夺舍一般，他只有旁观的权利，而这次就像是被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一般，被雾气操纵着身体，如果他强力反抗，也能挣脱，但他相信雾气不会害他，但他心里同时又浮起一个疑问，上次那个声音到底是谁，为什么自上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但未等他深究，雾气已经操纵着他的身体发起了进攻，灰雾就像久经战场的杀手一般，与完全不懂战斗的顾森不同，它将顾森的身体素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使有着体型差距，但雾气仍然游刃有余，甚至用幻化的刀锋开出了一条条伤口，蠕虫吃痛地嘶吼着，摆动着肥硕的身躯想要扫击顾森，但都被灰雾灵活的躲开，顾森注意到蠕虫身上的脓包正在一点点重新鼓胀。

    “小心！”顾森开口提醒道。

    灰雾并不莽撞，同样善于观察，掐好时间后，灰雾一个闪身直接躲进房间，蠕虫原地的爆炸直接炸了个空，这似乎又损耗了蠕虫许多，它的身躯有所缩小，灰雾直接开启更为狂虐的杀戮模式，在蠕虫身上割下无数伤口，在灰雾的疯狂进攻下，蠕虫在一声哀嚎中倒地，但却未死绝，灰雾将幻化的刀尖停在蠕虫头顶，顾森知道，这一刀，将彻底抹去这只怨灵，也将彻底抹去他的父亲，顾森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等待灰雾替他扎下这残忍的一刀。

    但灰雾停了，将身体控制权重新交还给了顾森。

    “不……太残忍了……”

    “我不能……”

    雾气漂浮在空中组成了汉字，“他不是你父亲了，而你要学会残忍。”

    顾森心里明白，但他不愿意承认。

    “再见了，爸。”顾森将这一刀扎下，蠕虫化成黑气汇入了雾气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森觉得灰雾变得更浓更多了，有几分甚至带着些绿光。

    而顾森的父亲也终于重新出现，只是奄奄一息，似乎有什么支撑着他到这最后时刻。

    “阿森呐……爸对不起你……以后你要一个人好好活……爸是你这辈子的累赘……爸的死，是给你最后的……”

    “礼物……”

    不！

    不！

    不！

    顾森怒吼着，咆哮着，却也流泪着，他紧紧握住那双手，将未拿出的黑卡塞进父亲的手里，只是，有些来不及了。

    夏天没有空调的时候，父亲说，人的体温是三十七摄氏度，如果两个人体温差不多，那么握在一起，就没什么感觉，但如果一个人体温低一点，就可以让一个人很凉快，说着便将在冰凉的井水里泡过的双手拍在他的脸上，让他冻得一激灵，而两个人都会哈哈大笑，这是他儿时贫穷而快乐的时光。

    但是如今的父亲，失去了他的三十七摄氏度，两双温暖的手，有一个人掉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