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水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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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聚首(一)

    杏城有处奇观,一个小洼地和一个大洼地隔着一堵一丈宽的高石堤坝挨着。两个洼地都积水成泊,还都一样高,水位线常年在离堤坝顶端两丈的地方。

    它们的水面并不美观,终年呈黄色,远看起来像是此处大地睁开的一大一小的两黄澄澄眼瞳,着实怪异。

    依靠着围绕中间水泊的环形土斜坡,杏城的民众架起了一条绕了水泊一周的长桥拱廊,其间又筑上二三临水亭台。使得这里看着还像回事。

    高石堤坝他们也没落下,每间隔三尺就搭建起一处直抵水面的白石阶梯,并在堤坝顶端先两侧立起铁链长栏,再在中间铺上一层鹅卵石,让堤坝成了可以行走洼地的通道。从天空俯瞰整个堤坝极像一艘狭长的龙舟,石梯就是伸出去的船桨。

    这还没完,在洼地外的边缘,堤坝通道的两侧,以太阳东升西落之地为导向,八座瞭望塔拔地而起,占据了八个方位。它们彼此之间以一道道红墙连接,整体呈一个规整的八边形将两处洼地给框了进去。

    如此大费周章地修整这个算不上美景的地方,杏城自然也是有所用意。

    “《城史》北境篇云:杏城有两绝,一绝杏林,二绝两洼之地。”

    人来人往的宽阔大道上,路君行腰间别着一个酒壶,像个高人似的背手而行,李诗音则低头跟在他身后三步处,双手交叠,右手五个手指轮番上阵摩挲左手小拇指上的墨黑色戒环。

    他们身上的衣衫还是粗布麻衣,只是加了兜帽,两人现在正戴着它,前方是一座瞭望塔,他们两正在往两洼之地走去。

    “杏林绝在景美,可惜我们现在没时间去看了;两洼之地绝在位置,你猜猜什么样的位置?”

    路君行四十五度仰角望着前方那座正在走近的塔,塔不是很高,和离山营地丘院长那楼差不多,但胜在没有群山相环,在这个视角里,它与天空融成了一体。这里是漓江大平原的边缘部分,背山前望,天穹是望不尽的蔚蓝,云团广阔,但在这般的无垠里,它成了蓝色大草原上迷路乱走的白羊群。

    读文濡墨十多年,初见此景,路君行有心想高吟一曲,但身后的姑娘却无情地踢走了他的兴致。

    “建空间传送阵。”声音好听,却漫不经心,透着严重地敷衍。

    “我在问为什么可以建!”路君行转转头作咆哮状,“别磨了!你都磨半天了,质地又不是很好,再磨都要把空间阵纹给磨没了!”

    李诗音手上动作顿停,抬头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两手听话地松开了。路君行面上一喜,以为这姑娘终于开窍了,没成想她双手也背在后,快走几步,来到他身前,当着他面右手前两指捂住戒环,哼着离山小调踏步前行。

    “我有点后悔免费给你造这个戒环了。”路君行拍了下脑袋,无语道,“戴个戒环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是昨天那个买两件衣裙都要哼人的你吗。”

    “没免费,我付了两瓶灵液。”女子眉毛微挺,认真说道。说完就转回头再快走几步直接进了塔下放开的门,从头到尾对买衣裙一事是只字未提。

    路君行感觉心里一堵,特想破读书人的戒骂一骂人,“谅腐草之荧光,怎及天心之皓月?”你那两瓶加起来就一两的灵液,和我一整颗中品灵石能比吗,能比吗……

    “你应该庆幸在修行最好的年华遇到了我这种烂好人。”

    摇了摇头,他继续背着手准备慢走在道上,身边就忽然窜来一个穿青衫,胡子拉碴,酒气扑鼻的中年男子。

    他迎着路君行挑眉的目光,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洼地底下有一大一小两段灵脉缠绕交汇,灵气充足,地上又是明确的稳定的空间节点。只要洼地水土不被破坏,布上空间大阵,就能轻松弄出一座玄字传送阵。”

    这是路君行之前问题的答案,李诗音没回答,这个路人却走过来答了。

    “虽同是玄字级,但它可细分为玄字中品,比旁边玄字下品的桑城传送范围大上了一倍,就算在分北的二十四座城也能名列前茅。”

    中年男子一口气说完,并额外补充了点内容。

    紧接着他朝路君行伸出了一只黝黑的手,手中横放着一个葫芦:“你身上有好酒,我葫芦里正好没酒,这个答案值多少酒,你定。”

    这是个有趣的怪人,路君行心里下定论道,而他最喜欢的也是这类人。

    他手伸向腰间,按在酒壶上,朝中年男子亲切一笑,然后右脚猛地往后一蹬,脚下若生风,一溜烟没了影。

    “这酒可是准备和我兄弟一起喝的,想要?门都没有!”进瞭望塔下的门前,路君行头也不回地大喊道。

    在周围人很懵的目光中,中年男子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呆站原地,吹了一阵路君行掀起的热风,他凌乱的发丝在飞扬,胸间古铜色徽章随着衣衫摆动反着光。

    直到路君行身影进了门不见时,他才收回手和手上的葫芦,带着周围人肃然尊敬的目光朝着和他同样的方向抬步走去。

    “导师向学员要酒,学员居然不给,这届学员挺有意思啊。”

    小洼地一侧,平静的水面一处忽然转起了一个漩涡,它转的方向不是向里,要把东西吞进去;而是向水泊外,要把什么东西吐出来。小洼地卷起了风,临水亭台檐角上风铃随其晃响,传遍此地的清脆铃音里,漩涡越转越快,并迅速被银白色浸染。一个尖角缓缓从漩涡的中心伸出,随着它一直向天空攀去,它下面被挤出水面的部分也越来越多。这处漩涡正在往外排挤出一条船。

    桥廊上行走的人们往这瞄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显然在这里,有船凭空从水底出是司空见惯的事。

    船尖一直斜指着天空,至整个船体从漩涡里脱挣而出,水面漩涡消失,它才随船身如失了力般落下。

    扑通一声厚响,水面溅起稀碎却晶圆的簇簇水花,一层层水波从船边两侧荡向整个水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