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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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妙香这药用的着实玄妙,人是晕了,心里却明白的很,知觉也甚是清晰,眼睛睁得开,只是喉咙发不出声,身上瘫软无力,也不似被封了周身大穴那般僵痛。玄月只能眼睁睁看着闻理用只大口袋把自己套了驮在肩上,辞别妙香,一路狂奔。

    大约是为了隐蔽行迹,闻道没有骑马,玄月一时听得野风呼啸,一时又听得涛涛浪声,一时又有树梢不住地从背上扫过,料想这人带着自己专寻无人走过的地方赶路,翻山越岭上山下坡,巅的玄月几次昏昏欲睡。

    “哐啷”一声巨响,玄月陡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只见得眼上方一点点昏黄的火光映亮窄小的井口,井口处有两个人向下张望着,一个是闻理,另一个身着细索甲衣,脸戴夜叉铁面,双手握着手臂粗细的铁链一点点往下放。玄月立时明白,他们是将自己关在铁笼之中,用铁链拴了沉入井底深处。一旦井口关闭,她再想逃出比登天还难。可惜她浑身还是无力自控,什么也做不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铁笼停止下沉,井口落上了井盖。

    眼前登时漆黑一片,玄月用力一挣,铁笼凭空荡动,铁索摩擦的声音在井下回响,“嘎吱、嘎吱”,初时由近及远,过上许久又变成幽魂呜咽般的声音回到耳际,一声交织着一声,犹如百鬼夜行。巨大的空落感和未知的恐惧笼罩着她,她偏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心里狠狠暗咒一通。

    不知过了多久,井上传来声响,玄月睁开眼,见高高的井口处有一片微弱至极的光线,有人用铁索挂了东西向井下送,听动静,那东西非常轻。

    正自疑惑,旁侧突然爆出声女人野兽般的低嚎:“啊,饭来也!”

    饶是玄月,此刻也是惊惶万状,她下来这许久都不曾发觉自己身旁还有别人。那人急于去抓吊下来的东西,撞的关押她的笼子在半空飘荡,悬挂铁笼的粗铁链几次与玄月的笼子绞在一起,猛烈撞击后又旋转着分开。

    井盖很快再次关闭。两个笼子渐渐稳定下来,玄月屏住呼吸,只听断断续续的响亮的咀嚼声,那女人像是饿的发狂,吃的狼吞虎咽津津有味。不多时,饭吃完了,便再无任何声响。

    井底又似只有玄月一个,时间一长,玄月便觉方才那插曲许是自己被关的久了所生的幻觉。一个大活人就算不说话,总也要呼吸的。

    “你为何不吃饭?”

    幽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玄月身上乍然一抖,转过头朝向声音来处。

    “你不吃我可吃了,一天只这一顿,是个人都受不了。”那女人又说道。

    “我不饿,你吃。”玄月张口说话,声音已经恢复,谢天谢地,妙香并没有打算把她毒成个哑巴。

    “真是个傻子,等你真正饿的时候哪里还来的饭给你吃哟。”那女人感叹着,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垂挂在玄月笼外的饭篓拉了过去。过了片刻便开口骂道:“去他娘的,给你的饭里居然有鸡腿,给我的饭只是几片白菜梗,无油无盐,真当我是猫么。”

    玄月听得一愣,没想到这里饮食会有差别。

    “你这待遇可不像是来坐牢的!你是谁?”那女人问道。

    玄月道:“你又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一味嚼着饭菜。

    玄月又问:“你在此处关了多久?”

    女人将鸡腿骨咬的脆响,含含糊糊地道:“进了这鬼地方,哪里还能感觉到时间流逝!”

    “你为何会被关到这里?”

    女人哈哈大笑:“自然是他们怕我,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配被关押在此处。”

    “可有想法子出去?”

    “这笼子精钢焊制,只有原装钥匙能打的开,挂在这深井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还被锁了琵琶骨,什么法子都不成。”女人似是认了命,语气里全是丧气无奈,“活又活不成,死又死不成,怕是要被关上一辈子。”

    “到是你,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玄月蓦地想到妙香,那个世上最会骗人的女人,心里油然升腾起一股躁郁,鼻息里嗤出一声冷笑:“我犯贱!”

    “呵!”那女人被她逗的笑了,“我劝你还是认了命,不然迟早会疯......不,与其清醒倒不如疯了好,我糊涂,居然忘了。”

    玄月叹道:“你错了,疯比死可难多了。”

    女人没再说话。

    其后几日,玄月着意算着时辰,井盖每天打开一次,每次都将前一次的饭篓拉上去,挂上新的饭篓下来,一天果然只一顿饭,当井盖第四次打开时,玄月敏锐地感觉放饭的时间不对,但她还是同隔壁笼中的女人一样爬起身,望着井口的一点幽光,等着饭篓放下来,就像被驯化的野狗一样。

    玄月猜的没错,放下来的不是饭篓,是一个铁笼,方方正正不过七尺大小,与井下已有的两个笼子毫无二致,笼子里的人却让两个人大吃一惊,就算看不清脸,那架轮椅的轮廓可很是好认。

    “妙香!”女人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井盖关闭,井下漆黑不见五指,妙香的铁笼还在晃动,铁索麻木的发出响声,声音越来越小,压抑的啜泣声也越来越明显。

    玄月听着声音有点奇怪,一时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阿妙,你怎地来了这里?发生什么事了?”那厢里,女人急切地问道,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玄月脑中一闪,霎时明白了她的身份,那位练了大无极功的繁花殿长老,妙香的姑姑,姝岳!

    一阵窸窣声后,井下被什么东西照亮。玄月和姝岳不约而同用胳膊挡住眼睛,缓释许久才渐渐习惯光明。

    笼子晃晃悠悠,轮椅的轮子却稳稳卡在镂空的铁笼底板上,妙香坐在轮椅上,把一串夜明珠手串挂到左腕上,十几颗葡萄大小的夜明珠泛着清绿的光线散出很远,却依然没有映照到深井的墙壁,妙香满脸挂着泪珠,仓皇地扭头四顾,嘴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

    姝岳大喊:“你不是阿妙!阿妙从不会这样大哭,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你姥姥我是谁!”“妙香”边哭边骂,从轮椅上站起身,透过铁笼缝隙往脚下看,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吓的傻了,后退一步跌坐回轮椅上,半响说不来话。

    玄月心里一沉,道:“弱水,不要怕,这铁链绑的很紧,笼子掉不下去,你别往下看便好。”

    这井宽不见尽头,深不见底,关押她们的笼子悬挂在半空,无所依凭,稍有动作便摇晃不止,笼底也未封实,钢条交织,留着巨大的空隙,一不小心脚便会掉下去,别说柔弱的弱水,便是见惯险境的玄月也心有余悸。

    “弱水?那个成日赖在阿妙跟前的丑脸疯婆子!”姝岳一掌击在笼壁上,穿在她身上的铁钩铁链互相碰撞,“哗哗啦啦”响成一片。

    弱水被吓的狠了,双脚一缩跳上轮椅团成一团,捂着脸直哭着叫娘。

    “哭什么?快告诉我阿妙怎么了?为什么是你扮成她被关来此处?是谁要害她?真的阿妙去了哪里?”姝岳疯狂叫喊,双手握住笼框,指骨暴凸,似要将笼子拆了扑过去掐死弱水。

    玄月连忙劝抚道:“你冷静些,弱水胆小的很,你把她吓死了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姝岳手上定住,咬着牙退后半步,穿肩而过的铁钩上泛着红色的寒光,她的伤口又破裂了,血打湿了背部,长发间露出的半张面孔因为怒火和疼痛而扭曲,比那铁面夜叉还要狰狞。

    玄月感慨道:“没想到你心里这么挂念她!”

    姝岳发出一声寒意刺骨的冷笑,喃喃说道:“我当然挂念她,我疼她入骨,她却害我至此,她若先死,我找谁去报仇!”

    玄月哽住,愕然地看着她,半响无话。

    弱水嘤嘤哭个不停,最后哭的累了,窝在轮椅里睡了一觉,直到铁面夜叉打开井盖放饭时,她一跃而起,哭着喊着自己不是妙香,他们关错了人。奈何那铁面夜叉像没听见,放完饭便关了井盖。

    姝岳捂着耳朵叫道:“吵死了!别再喊了!铁面夜叉听不见看不见,你叫破喉咙他也不会管你。”

    弱水呜咽着骂道:“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乌龟王八蛋派他来看牢狱,害老娘在这鬼地方受苦,老娘变成鬼也要寻他报仇去。”

    姝岳道:“正是本座的主意,你要报仇,尽管过来啊!”

    弱水微微一怔,旋即“嘁”了声,道:“我怕你?你现在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长老了,阶下囚一个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

    “你再胡说本座撕了你的嘴。”

    “你过来啊,老娘我给你撕。”

    “你过来!”

    “你过来!”

    两人你来我往吵了半天,吵到激烈处,各自推使着自己的铁笼去撞对方,来来去去间三个笼子的铁链和吊饭篓的铁索缠绕到一起,像一根竹签上穿着大大小小六个糖葫芦,饭篓里碗盘翻倒,饭菜洋洋洒洒掉了三个人一身。

    好在玄月的笼子将将好被卡在中间,隔开了张牙舞爪要动手的两个人。

    “若非本座受了内伤被锁了琵琶骨,你以为你还有命在本座面前放肆!”姝岳喘着粗气,一边呕着血一边发着狠。

    弱水不以为然:“少吓唬人了,等上面一切尘埃落定,自会有人前来救我,你就等着在这儿发烂发臭吧!”

    “弱水,少说几句。”玄月沉声轻喝。

    姝岳声色微变,惊奇道:“你到是个知轻重的人。”

    玄月道:“半成大无极功已能毁人于无形,吃过亏,自然不敢轻视。”

    “你是那个杀神?”

    “正是。”

    “你是妙香的救命恩人,你被关在这儿,她怎会坐视不管?”

    玄月唇缝紧抿,不愿提起。过了一会儿,姝岳自己想明白了:“难怪你说你是犯贱,原来你是被她弄来这里的,我还以为是清风那厮怕你坏事把你关来此处。想不到阿妙的手都伸到刑司了,尺素说的对,本座从前真是把她看的过于简单了。”

    弱水脱口而出:“老娘听你说话像是恨极了妙香,你作恶多端,怎么有脸怨她!”

    姝岳冷笑:“你这丑脸疯婆,装扮成她的样子被关来这里,难道不是被她哄骗?难道你心里一点也不怨她?”

    “你这老巫婆,你说谁丑脸?”

    “干什么明知故问,谁是丑脸你不知道?”

    弱水气晕了头,抓着铁笼不停摇晃。底下姝岳气焰越发高涨,狂笑道:“使劲摇,把这铁链子摇断了,你们陪着本座一起去死。”

    弱水登时住了手,随即怒火更加凛冽地爆发出来:“老娘偏不让你如意,老娘......你以为老娘没法子整你?老娘我现在就解裤子出恭,拉你一头,我看你这老巫婆还嚣张的起来?妹子,你躲开些,别污到了你。”

    眼见弱水真的起身,作势要解裤带,玄月长叹一气,平生第一次见两个女人斗的乌眼鸡似的,连这种招数都用上,真是狠开了次眼界,忙伸手到笼外,抓住紧紧扭在一起的铁链使出浑身力气将它们分开,一时三笼巨晃,大家不得不抓紧笼框稳定自身。

    待到铁笼静止,弱水早被晃晕了,趴在笼边嗷嗷狂吐。姝岳嫌恶的掩着鼻子转过身不看。玄月有些担心弱水,等她吐完便道:“你才来身体还不适应,别再乱动了,今天不会再有饭菜送来,你少说话,闭目养神最好。”

    弱水呜呜哭诉:“她让我假扮她的时候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早知道这里这么恐怖,我宁愿死在外面。”

    玄月眉头紧蹙,没想到妙香连弱水都算计了,“她这般对你,你方才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弱水擦着眼泪说道:“你不知道,无垢岛上现在乱成一团,听说祁国大军已经过了两生林,马上要打过来了,我一个孤身老女到时候只怕没有人顾得上我,妙香便跟我说有一个地方是整个无垢岛最安全的所在,但现在岛上到处都加强了管制,没有办法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把我送进来,除非我扮成她的样子,才可能顺其自然地被关进来。”

    玄月敏锐地捉到弱水话中的线索,疑惑地追问:“为什么她会被关进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