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将剩余五个冷冻柜全部打开，冰冷的寒气从冷冻柜里冒出来，仿佛卷进了虚幻中。

    他穿梭在每一具尸体之间，所有尸体与之前在现场初检时的情况完全不符，就时间推移对尸体的影响从表面上看，无外乎尸斑、尸僵、腐败等一系列反应，但即便如此也仅仅是基于尸体本身的自然发展。

    在集装箱内，徐峰对每一具尸体都做了初步检查，“体表无明显异常。”这是他出具的第一现场报告时的一句总结，即体表与常人无异，且不存在肉眼可观的外伤，除去两具尸体的肢体部分存在肉眼可鉴别的残疾以外，并无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现在，所有的尸体都呈现出不同程度肉眼可见的异变，仿佛死亡催化了他们，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

    其中一具男尸格外引人注意，徐峰记得他，他是其中一具有残疾的尸体，膝盖下端是缺失的，徐峰在初检时确认过断口没有经历过手术的痕迹，应该是先天发育不全造成的。

    而现在断口的位置却像是从地里拔出来的树根一样，彼此交错缠绕的粗壮根茎从他髌骨的下端钻出，钻出的部分像麻绳一样相互缠绕形成小腿的模样。

    徐峰伸手去摸，根茎触感柔软，就像树上长出的新枝一样，仿佛力气再大一点就会戳破表皮，里面的汁液便会喷涌而出。

    徐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深深的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些尸体，打破了他的信仰。

    他将其他尸体送回冷冻柜里，推着这具尸体朝自己的解剖室里走去。路程不远，冷冻室两侧一左一右分别是徐峰和高捷的独立解剖室，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

    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纱网上布满绿色的绒毛，它们三五成群的聚拢在一起，互相翻滚着从体内释放出粘稠的液体涂抹在上面。

    只是这一切徐峰都没有看见，他心事重重的将尸体推回解剖室，固定好，接着取来工具，手起刀落从男尸大腿骨的位置锯了下去，果不其然，根茎就包裹在腿骨中，绿色的汁液混杂在骨头和根茎的缝隙中，看起来浑然天成。

    徐峰上手拽了拽里面的根茎，却没有抽出一毫，它不似人体神经富有弹性，反而坚固的附着在骨头里，像是与生俱来的。

    徐峰继续向上摸索，他将男尸轻轻推成侧卧状弓起，拿起锯子用力锯起男尸的脊柱骨，没有想象中费力，也许是因为骨头已经钙化的原因，稀释的骨髓和神经包裹着根茎很快便暴露出来。

    这一部分的根茎明显更纤细，颜色也更浅，像雨后土地里新萌出的嫩芽。

    徐峰看向男尸的头颅，似乎觉得那里才有答案。

    他走过去替换更趁手的工具，小心翼翼的将头顶的头皮掀开，像打开椰子壳一样从颅顶取下一块头骨，一个显然比正常小很多的脑子露了出来，徐峰用尺子左右衡量尺寸，又伸手摸了摸脑子的弹性，他判断这是一个“小脑症”患者，这种疾病是先天的。

    除却一个略显灰白的“核桃仁”，徐峰确实没有看到根茎的踪影，可内心深处，迫切想要找到根源的想法又按捺不住。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执著是否真的来自于职业的要求。

    徐峰将内容物取出，终于在底部看见一条绿色的稚嫩细丝，他顺着这根细丝朝里面望去，细丝像是顺着鼻腔长上来的。

    徐峰将男尸的脑子放在一边，一手拽住细丝的顶端，另一只手拿起手术刀刮了刮，嫩绿色的液体便从里面渗透出来。

    徐峰心里莫名烦躁起来，拉过椅子背对着尸体坐下，他需要冷静的思考眼前的情况，就目前的情形判断，徐峰觉得在继续解剖下去带给自己以及高捷和杨科的风险极大，这也就是为什么会将小楼封闭的原因，对上面来说以极小的代价换来一个他们追求的数据确实是划得来的。

    在从海滩回来的路上，王耀光就一路提醒，切勿要将尸体的检验报告以最快的速度合成汇总，只要数据不要文字的赘述，起初徐峰以为只是桐海捞尸产生的影响力太大，急需数据去平息社会的舆论，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想到这里，徐峰觉得此时停手才是最理智的行为。

    他转过头看向侧躺着的男尸，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被锯断的腿骨钻出一根细长的绿色根茎。徐峰谨慎的走过去，那根茎上下横穿就像是经过细致的排列，将断裂的骨头重新聚合在一起。

    徐峰又绕到男尸背后，断裂的脊柱骨的位置上同样长出一条略粗的根茎。

    “我的天…”徐峰小心的嘀咕到，这令人难以接受。

    他再次看向那两条缠绕成人腿的树根，它的颜色较之前更深了，末端处甚至能看出脚趾的形状，这在之前是没有的，徐峰心里暗自发誓到。

    它生长的太快了。

    不安的氛围愈加浓烈，他生平第一次不想待在解剖室，徐峰抓起放在桌子上因为氧化而更加萎缩的脑子将它放进福尔马林泡液瓶里。

    呼出的哈气将防护面罩打湿，徐峰一把将其拽下放在一边，径直朝感应门走去，忽然，身后传来“噗噜、噗噜”的声音，徐峰迅速转过身，那声音便消失了，徐峰看了一眼男尸，整具尸体在灯下闪着绿色的荧光。

    徐峰疑惑的朝操作台走去，确认了水池没有异常，正要拔腿走人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噗噜、噗噜”，声音正是从泡液瓶里传来，瓶中的大脑一上一下的颤动着，随即几个气泡从大脑底部冒出来飘到上面。

    怎么回事？

    徐峰走过去将瓶子捧起来放在灯光下仔细查看，突然，脑底的褶皱处裂出一道小口，一个气泡慢悠悠的从里面吐出来，徐峰看的清楚，那裂口处上下各有两颗牙齿，就像婴儿十个月刚萌出的乳牙一样。

    徐峰以为自己眼花了，又将瓶子拿的更靠近了些，正看着，裂口上端两只眼球从褶皱里挤了出来，赤黑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个窥视自己的人。

    它没有表情，但双眼中却透露着阴鸷的神情。

    徐峰全身像是电流通过一般颤抖着，手一抖，玻璃瓶便从手中滑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自己头上。

    温热的血液从额头淌下来，他努力抓住桌子的一角才使自己重新站稳，鲜血模糊了视线，徐峰勉强抬起胳膊蹭了蹭渐渐血肿的眼皮，地板上散布着碎裂的玻璃片，福尔马林混合着鲜血淌了一地，强烈的味道直冲鼻腔，那颗诡异的大脑在肮脏的地面上拖着一条荧光绿色的痕迹消失在柜子的阴影下…

    徐峰无力的趴在地上，隐约中，似乎看见男尸侧过头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