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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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兄弟情深

    大唐,天宝十五年。

    三月,十八。

    寅时。

    高挂一夜的月亮,还没有退下。

    被安西悍卒斗魂惊吓半宿的月亮,正用尽最后气力,挣扎着坚持,迟迟不肯收回披在孤峰堡的银纱素孝……

    ……

    城门楼里。

    重新换上黄铜锁甲的罗六,裹着羊皮大袄,背靠床弩,坐在羊皮垫毯上,透过床弩的射击口,盯着城下……

    虽彻夜未眠,依旧神完气足。

    军规限制,不能离城。

    无法在城下军帐中,陪伴吴剑兄弟,罗六就在城头上,城门楼里,一夜相守,心神相伴……

    罗六知道,军帐中的吴剑,肯定清楚他会在城门楼里相伴。

    罗六清楚,如果他在城下,吴剑肯定也在城头上,彻夜守望。

    罗六的身后,铺着厚厚羊皮垫毯的地板上,四十名安西军弩手,披挂整齐,盖着羊皮大袄,酣睡入梦……

    ……

    城头下。

    安西骑军的营地里,宁静安详。

    整齐的军帐,休息的战马,值夜的甲士,巡哨的将官……

    拒马阵后,一百辆马车排成车墙。

    马车里,弩手们顶盔贯甲,裹紧披风,靠睡在车厢挡板上,满弦的劲弩,放在身边……

    孤零零的两块盾墙后,隐藏着值夜战兵,手持强弩,紧盯清水河对岸……

    四处潜伏的“夜不归”,竖起双耳,监听着远处的风吹草动,有一点点不寻常的动静,手中的牛角号就会握紧,慢慢举起,靠近嘴边……

    (注:夜不归;古代军队中,专门用于夜间潜伏在军营周边各处,查探警戒的战地值夜斥候。)

    今夜的清水河两岸。

    黑暗中,安静,紧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触即发……

    月光下,休息,准备,酝酿着太阳升起后生死大战……

    ……

    卯时。

    堡里堡外,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声牛角号,划破黎明的宁静。

    孤峰堡仿佛在睡梦中,突然醒来……

    城墙外,十几堆篝火陡然点燃,火光照亮了安西骑军营地,顶盔贯甲的军卒,从军帐里鱼贯走出,将行军帐与各种宿营物资,全部捆扎好后,整齐地挂放在驮马背上。

    军卒们取出准备好的炒熟大豆,混杂着精细草料,细心地喂起战马……

    各队的主官,巡回检查着所属军卒的武器和战甲。

    车墙的马车里,值夜的弩手们,跳下马车,将驮马套好在马车上。

    连夜安装的十台八牛弩车,用油布蒙住,套好驮马。

    一队亲兵,簇拥着吴剑,持槊按刀,站立营地中央……

    ……

    城墙内,同样一夜未睡的陈天赐,带着辅兵们架起云梯,将连夜煮好的羊汤,蒸好的白面馍馍,卤熟的牛羊肉,烧滚的热水,一桶接一桶,一筐又一筐,翻过城墙,运放在城墙下。

    孤峰堡饭堂里,秦四海领着顶盔贯甲的战兵们,在狼吞虎咽用着早餐……

    ……

    城墙外,军营中央,仿佛是不经意中,安西骑军骑都尉吴剑的目光,穿过晨雾,望向孤峰堡城门楼,微微颔首,以表感谢……

    城墙上,城门楼里,安西军孤峰堡上镇将罗六,露身垛口,抱拳拱手,遥祝胜利,以示应答……

    ……

    辰时。

    刚刚升起的阳光,驱散黎明的寒意,准备就绪的安西骑军,列好队形,整装待发……

    骑都尉吴剑,跨马持槊,巡视一圈,检查了各团的准备情况。

    一刻左右,吴剑一声令下,首先进入战场巡查的一团安西骑军,重甲快马,长槊圆盾,马鞍左右挂着骑弩与弩匣,腰悬横刀,背插破甲铁锏,两百余骑,率先飞驰而去,涉过清水河,进入战场……

    (注:安西军骑军的长槊与马槊,完全不同。骑军长槊,一丈二尺,硬木槊杆,九寸长的精钢三棱槊头,和步槊一样,几乎所有的大唐武士都能使用。马槊,一丈六尺,特制复合材质槊杆需要三年才制成,战刀很难砍断,并且韧性超强,九寸长的精钢三棱槊头,造价特别高昂。只有至少受过三年以上专门训练的高明大唐武士,才能善使马槊,冲阵杀敌。马槊与陌刀,是大唐特有的两大沙场近战利器。安西军中,规模化使用马槊杀敌制胜的冲阵突骑军,就是威震天下的玄甲军延伸战队。)

    ……

    辰时三刻。

    孤峰堡外,旷野上,空无一人。

    清水河岸边,整齐排列着五排原木三角支撑架,和堆放好的百余架云梯。十数堆拒马的垒石,被重新堆放两个孤零零的盾墙后。

    孤峰堡内。

    厚重的内城门,豁然大开。

    关闭的外城门两侧,站立着一火辅兵,准备随时接令开门。

    城门后的马道上,秦四海率领三百名重甲战兵,全身披挂,端坐在马扎上,安静的战马,卧在身旁。

    战兵们的目光,紧盯关闭的外城门和城门道里的辅兵。

    秦四海所率重甲战兵团的不远处,陈天赐率领数百名的辅兵,全副武装,站在百余辆马车旁,安静地候命。

    ……

    城门楼里。

    虽看不到战场,罗六双手按扶着原木掩体,目光炯炯,极目远望……

    巳时刚过。

    远处,清水河左岸的戈壁上,轰鸣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罗六虎躯挺直,神情冷峻,双眼闪露出寒光,双手抓住原木掩体,还在抬头眺望……

    巳时五刻。

    轰鸣的马蹄声,第三次骤起……

    罗六身形未动,眉头蹙起,双手紧扣住原木掩体,虎目中,仿佛射出两道凌厉剑光,紧盯清水河左岸的戈壁方向……

    巳时七刻。

    远处,暴起的八牛弩轰鸣,如同雷霆……

    罗六双肩轻塌,绷紧的虎躯,放松下来,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双手松开原木掩体,恢复平静的目光,依旧看向对岸……

    午时刚过。

    一阵雷霆般的八牛弩轰鸣声,再次从远处传来……

    罗六猛然转身,目露喜色,走出城门楼,大步下城,来到城门处,大声下令:“战兵回营。开城门,准备迎接骑军伤者。陈天赐率领三百名辅兵,准备一百辆马车,等候军令,前去打扫战场。”

    ……

    随着上镇将罗六的军令下完。

    孤峰堡内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片刻间,吱嘎的外城门开启声,原本紧急驰援战兵团的牵马撤离声,辅兵队马车的移动声,开始嘈杂起来,打破了孤峰堡的安静……

    ……

    午时三刻。

    清水河左岸,一队安西骑军保护着四十多辆马车,朝着孤峰堡城门,疾驰而来。

    涉水过河,马车队刚进入清水河右岸,一个骑军校尉纵马而出,加快马速,疾驰到城门外站立的罗六面前,翻身下马,满脸喜悦,抱拳大呼:“禀上镇将,大胜!骑都尉大胜!”

    罗六神情未变,抱拳回应:“恭贺骑都尉大胜!恭贺骑军大胜!”

    “骑都尉拜请上镇将;救治骑军六十八名重伤者,妥善安置四十七名骑军战死勇士。”

    骑军校尉收住笑意,神情严肃,再次抱拳,拱手弯腰,向罗六转达吴剑的请求。

    “喏!”

    上镇将罗六肃容正立,抱拳拱手,应诺友军的请求。

    ……

    城门里,早已准备就绪的陈天赐,看到罗六上镇将的挥手军令,领着辅兵们驾起马车,朝着缓速驶来的马车队,快速迎去……

    二十四辆马车,平躺着战死的四十七名骑军勇士。

    二十一辆马车,躺着十一个重伤难起的骑军战兵,坐着五十七个中箭重伤的骑军军卒。

    ……

    城门外,百步处。

    孤峰堡的辅兵将四十五辆马车,交给骑军的驾车军卒,换下骑军的马车,牵着马缰,慢慢地向城门里走去……

    罗六和陈天赐,骑军校尉,城门外的安西军卒,尽皆下马,肃容敬立,抱拳拱手,弯腰恭送四十五辆马车进入孤峰堡……

    马车离开视线,罗六站直身体,面向骑军校尉,沉声询问:“此战如何?”

    “禀上镇将,骑都尉率军进入战场,突骑施人已立成战阵。骑军战阵列好后,骑都尉即下令全军缓缓推进,逼近突骑施人战阵。在安西骑军慢慢逼近下,突骑施人眼看就要失去冲阵的战马提速距离,率先发起骑兵冲锋。连续三次的突骑施马队冲阵,在骑军伏远弩与强弩的急速攒射下,死伤惨重,无功而返。安西骑军继续推进,在距突骑施人战阵五百步处,全军停住,调整阵型,摆出冲阵队形。隐藏在弩射马车战队后,缓缓跟进的八牛弩车,准备就绪,前排马车战队突然让开后,十车齐射,轰垮突骑施人战阵,突骑施人逃回大营。骑都尉指挥骑军,保持战阵,继续缓缓靠近突骑施人大营后,又是十车齐射,强弩疾射,骑军冲杀,突骑施人大败而逃。骑都尉率领骑军追击而去。”

    骑军校尉沉着地向罗六和陈天赐,介绍着战场情况。

    “骑都尉临行前,拜托上镇将派兵帮忙清理战场,掩埋突骑施武士尸体。骑都尉交代;突骑施人的兵器,军械与战甲,由某带回,骑都尉有大用。战马与其他物资,交由上镇将处置。”

    骑军校尉再次抱拳,转达骑都尉吴剑的交代。

    “此战,没有突骑施伤者!”

    安西骑军校尉冷冷地,突然补充一句。

    “多谢骑都尉!”

    罗六神色泰然,平静地向安西骑军校尉抱拳致谢。

    陈天赐微微一怔……

    ……

    一场大战,不可能没有伤者。

    何况突骑施大营中,原本就有攻孤峰堡留下的数百名伤兵。

    没有突骑施伤者!就是大战中,突骑施武士全部阵亡!数百名伤兵,同样“阵亡”!

    久经沙场的陈天赐,虽铁石心肠,但想起年少俊朗的小将军吴剑如此下狠手,也不由得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相信。

    罗六明白,瞬间就完全明白;战场上,吴剑兄弟虽铁血无情,却不是嗜血成性的冷血屠夫。吴剑兄弟只是清楚;留下数百名突骑施伤者,必定会增加孤峰堡的负担。数百名突骑施武士在孤峰堡里伤愈后,更是自己六哥的大麻烦。为了减少孤峰堡的负担,避免给六哥带来大麻烦。吴剑兄弟不惜担起“屠夫”恶名,借大战之机,一举杀光数百突骑施伤者。

    骑军校尉的冷冷补充,话音刚落,罗六立即清楚了吴剑兄弟的心意。

    内心虽滚热,罗六却不动声色,泰然自若的平静向安西骑军校尉抱拳致谢。

    罗六相信自己的兄弟!

    因此,罗六不在意!从不在意自己兄弟的任何决定!

    ……

    骑军校尉回过身,从马鞍取下一个包裹,双手捧起,举过头顶,大声道:“这是骑都尉送给上镇将的明光重铠。骑都尉命下官原话转述;六哥,不要再弄坏了。不然,六哥这个上镇将只能一直披挂锁甲,没有办法在孤峰堡里招摇过市,显摆威风了。”

    罗六双手接过,眼眶有点湿润,笑骂道:“浑小子,一副明光铠就敢骂我招摇过市显摆威风。”

    “代我谢过骑都尉!他的好意,六哥心领了。告诉他;六哥会守在孤峰堡,等他回来喝酒,替他接风洗尘,庆贺战功!”

    罗六将包裹递给一旁的辅兵亲随,抱拳拱手,微微弯腰,拜托骑军校尉向远去的吴剑兄弟致谢……

    ……

    午时过半。

    陈天赐领着三百辅兵,和堡里的数百牧民,驾着五十五辆马车,跟随着安西骑军校尉的骑军和马车队,一起驰往清水河对岸……

    ……

    孤峰堡大战,历时五日。

    安西军七十六名勇士战死。

    三千名突骑施王庭披甲武士,三百名金甲附离,一百名射雕手,一共三千四百名最精锐的突骑施武士,仅有十余人,个个带伤,侥幸逃回突骑施汗国王庭弓月城。

    昆咄达干和塔咄尼抹干,一名左臂被砍断的射雕手,在突骑施武士的拼死掩护下,得以生还。

    九十五名射雕手,一千三百七十一名突骑施武士,战死在旅帅罗六镇守的孤峰堡城墙下,被安西军收敛尸体,埋葬在孤峰堡外的旷野里。

    其余,皆死在骑都尉吴剑所率安西军虎翼营的战刀马蹄之下。

    ……

    弓月城中。

    突骑施汗国大可汗大怒,在塔咄尼抹干的苦苦相求下,才没有砍下昆咄达干的脑袋,亲自狠抽昆咄达干一百马鞭,下令褫夺昆咄达干的两万户车鼻施部众,作为惩罚。

    同时,突骑施汗国派出使者,来到龟兹城,向安西北庭大都护府解释;回纥马贼贪图孤峰堡里财物,买通车鼻施部的一个附庸小部落,私下兴兵惊扰孤峰堡。突骑施汗国大可汗已下令将这个附庸小部落灭族。

    龟兹城中。

    安西北庭大都护府副大都护李逸下令;武力驱逐突骑施汗国派来的使者!

    碎叶城外的葛逻禄大叶护也派出使者,向安西北庭大都护府送去;葛逻禄部落在天宝十四年、十五年,两年应向大唐朝廷进贡的战马,牛羊与财物。

    安西北庭大都护府副大都护李逸未见葛逻禄使者。

    安西北庭大都护府长史萧长风出面,代表大唐朝廷收下。

    ……

    天宝十五年,四月初。

    弓月城外,骑都尉吴剑率领安西军虎翼营,在伊丽水两岸,巡荡十一天,马不停蹄,刀不入鞘,连续屠灭九个突骑施马贼小部落。

    一时间,蠢蠢欲动的西域各族大小部落,突然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