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这段时日在苍梧城里游荡，发现人族这种短生种和龙的处世观念格格不入，作为天地的宠儿，龙寿数万载起步，只需自然生长一千年便是这方天地食物链顶端的生物，所以对于龙而言，是没什么时间得分别的，修如此，薇、镜、汐、噬、生、幻这几条相熟之龙无不如此，修以前觉得自己算是龙里最勤快的了，薇和镜在交合的时候甚至都是睡着的。

    人族给一年做了日历，甚至给每一日都划分了时辰，这是修难以想象的，修认为自己活了三千多年，在学了人族的历法后才知道自己的计算实际上并不精准，修一直都是以冬去冬来算一年的，有时候一觉睡了很多年，修只是凭感觉应该是过去了多少个春冬，况且，这天地本无时间之说，何必要那么精确呢？

    可是修发现人族就是如此按照时间来规划自己生活的，每日卯时，苍梧城就渐渐活了起来，到了辰时，苍梧城完全苏醒，阡陌纵横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到了戊时，苍梧城会再度归于寂静，人族开始休息，然后日以继日的循环往复。

    最开始修以为苍梧城普通人族都是为了生存忙碌，但跟踪了很多人后修发现自己看不懂了，他们有的人确实是为了一口吃的，但更多的人好像是为了人族发明的那种铸币，还有的人好像是为了名，有的好像是为了小孩子，有的好像又是为了女人，不一而足。

    修在学堂里学到一句话：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这个利到底是什么，修还没有明白。

    更让修不能理解的是，苍梧城里有一批睡在大街上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蓬头垢面，每天都是为了讨到一口吃的，可是他们为什么卯时也会爬起来？到了戊时也跟那些归家的人一样找个墙角睡去？

    按理说人族的修士大多数都已经辟谷了，他们不该为生存而发愁，但是他们还是很忙碌，忙着修炼，大多数都是呆在自己的厢房里不出来默默修炼，他们倒是偶尔会一批人聚在一起，开各种各样的会议，开完会除了一些人会出去苍梧城忙碌，然后大多数人还是继续趴窝修炼，他们居然也和苍梧城里的普通人一样，卯时醒来，戊时睡觉。

    人族的种种都让修觉得很迷茫，就这样春去冬来，修在人族苍梧城游荡了快一年了。

    冬日的苍梧城应该是很寒冷，从苍梧山梯次而下，风雪将整个苍梧城遮蔽，银装素裹连成白茫茫一片，修现在对冬天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看到苍梧城大街上的人着装明显加厚了许多，呼出去的热气都能在空中看见，但让修觉得很悲伤的是城里那些睡在大街上的人还是穿着夏日那身衣服，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在苍梧城最繁华的中心大街上，一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老人拉着一个同样消瘦的小女孩在沿街乞讨，人群嫌恶的避开这对老幼，修默默跟在这对老幼的身后，因为他已经闻到死亡的气息了。

    经历一年的吞吃鬼魂，修发现刚刚死去的鬼魂给自己的补充更强，时间拖得越久，鬼魂凝聚的黑雾就越来越淡，直至消散。接触的鬼魂多了，修现在已经能提前隐约感受到生命消逝的气息，为了能吞吃最新鲜的鬼魂，修往往都是闻到生命消逝的气息后提前守候在那里等待新的鬼魂诞生。

    乞讨了一整天的老幼，只得了一块馒头，老人将馒头揣在怀里，时间极慢，但总有天黑，老人颤颤巍巍的带着小女孩找晚上能避开风雪的地方，昨晚睡得那处桥洞已被风雪吞噬，双月皎洁的月色下，一长一短的身影拉的极长。

    巷道两侧的窗户陆续熄灭了灯光，老人脚下打了滑，重重的摔在雪地上，小女孩也不哭喊，绕到老人脑袋前，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脸颊，见老人痛苦的脸皱成一抹苦菊，才用力的抬起老人脑袋，老人在小女孩的帮助下缓缓坐起来，缓了很久，老人手撑着地艰难的爬了起来，佝偻着身子拉着小女孩往巷道尽头走去。

    巷道的尽头是有一处房子，房子与巷道的墙露出一人宽的缝，老人看到面色一喜，老人拉着小女孩走到那处缝隙，老人颤抖的伸出手去扒地面上的雪，雪冰冷，老人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但仍旧坚定的一点点将雪扒开，将雪扒开两个人能容纳的地方，让小女孩先坐了进去，然后自己再坐到小女孩外面挡住风，把小女孩护到自己怀里，用自己破烂的罩衫盖住女孩脑袋，背靠着墙喘着粗气。

    空儿，爷爷怀里有今天讨到的一块馒头，你先吃点垫垫，别吃太多，明天万一讨不着，还得指着它填肚子。小女孩在老人怀里摸索到带有温度的馒头，撕开一点吃了下去。

    风很大，但还好这处缝隙三面都有墙挡住了绝大多数寒风，过了一会儿，小女孩从老人怀里举起半块馒头放到老人嘴边。

    空儿，爷爷不饿，你快吃吧，吃完睡着了就不冷了。

    小手没有收回去，倔强的举在老人嘴边。老人想了片刻，颤抖的伸手接过馒头，吞咽了几声，小手才缩了回去。修在一旁看的分明，老人手中的半块馒头未曾消失一点。

    夜色愈浓，风愈大，甚至开始飘起雪花来，不知过了许久，空气中慢慢凝聚出一片黑雾，瘦骨嶙峋的老者在黑雾中浮现，老者看到了修，竟然没有惊恐，而是伸手指了指下方依偎在一起的老幼，嘴唇翕动说着什么，修听不见，只能看着老人迅速消散在自己身边。

    修站在原地凝望着依偎在一起的老幼，不知是风雪迷了眼睛，还是迷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