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十字网格的护甲底衬上出现了数个裂缝和孔洞，破损边缘的纤维组织卷曲翻起，摇摇晃晃。一言轻轻的用手拖拽着断头，拖拽着裂口两端的活性纤维，将它们按压在一起。隔了数十秒钟松开手，纤维组织已经自动咬合在了一起，破损处重又封闭了起来。接着将修护凝胶挤倒在刚刚被修复的缺口处，底衬上消失的护甲部位被浓稠的淡蓝色液体填满，不一会儿液体凝固后，重新形成了一块坚韧的护甲，除了比周围原有的护甲颜色略浅以外，性能上没有任何差异。

    第四代生物增强战斗系统，简称BENS4，由生物能源，活性再生护甲，和生物肌体增强三部分组成。第一代BENS系统诞生于还是在旧世纪，只是在原有的机械外骨骼上增加了效能更高的电力驱动系统。但进入新纪元后，在与海兽绵延不绝的争战中，人类获得了大量基于这些变异海底生物的生化知识及研究成果。从第三代BENS系统开始，能源供给就变成了由海兽体内提炼出的生物能源，相较于传统电力供能，不仅稳定，高效，还能如同血液一样在人体内部流通传输。同样BENS4中自带生物活性的可再生护甲和分布式生物能源供应基站，也都是基于海兽DNA和生理特性特性，提炼复制而成。但这一整套系统需要通过一系列外科手术，配装到战士体内。镶嵌入后腰的能源泵将生物能源通过人体主动脉输送到身体的主要关节点，关节点的小型能源基站储存能量并通过皮肤上手术开凿的孔洞，驱动包裹在肌肤外的生物骨骼，以及为白焰和其他随身携带的制式武器提供能量。

    重新穿戴好护甲，一言盯着一旁被挤空的凝胶管，怔怔有些出神。

    自从接受身体改造，穿上这身护甲后，相比其他人的兴奋激动，一言却一直感到不怎么自在。护甲虽然坚韧，但对于海兽势大力沉的劈砍，甚至是博比特脆弱而又尖锐的毒刺，其实效果并不怎么好。只是在对方野蛮的撞击下防护最大。而那些外骨骼粗重蠢笨，以自己的肌体能力和战斗技巧，根本不需要这些外骨骼的帮助，甚至在一般战斗中，都刻意封闭这些外骨骼的功能，只在每次致命一击时才会开放能源通道。最后由于自己特殊的身体力量方式，每每爆发时，这身护甲就像没有弹性的胶套一样勒住了身体，难受至极，一言有些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

    突然一声大吼吸引了一言的注意。

    “嘛呢，医疗环都不上了吗？你他妈是什么医护官？”

    不远处一名士兵正对面前一名医疗官大声吼叫，激动的一把险些将她推落平台。

    “神经毒素已经蔓延到整个心脏，肌能已经完全坏死，医疗环也无法清除，做不了什么了。”

    医疗官勉强站稳身体，微低下头，轻柔但坚定的缓缓说道。一言从声音一下子就辩认出她就是刚刚在水下救治自己的那个女孩，不自觉地走上前去。

    看着走过来的一言，战士更加怒不可遏，指向一言狠狠说道：

    “那他呢，十几根博比特的毒刺在他身上，你给他上完医疗环现在不是好好的？”

    一言看着指向自己的手指，停下脚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站起身来的女医护兵看了一眼走到近前的一言，随即低头望着脚下四肢蜷缩，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战士，还是平静的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或许他的体质不太一样。你的队友我做了几遍所有的检查，抱歉。”

    说完不理会愤怒的战士，蹲下身取下了一片阵亡士兵的身体组织放入随身携带的器皿中，此时一辆低矮的自动平板车也穿过人群停在了躺卧的阵亡士兵面前。

    “还有两个月训练就结束了，说好了大醉一场的。”

    “早走一步，哪儿那么多废话。向医护官道歉，动手送人。”

    巨人般的拓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躺倒的战士身前。看起来他也和牺牲的战士相识。但海底的战斗从来都残忍无情，包括这次“模拟”训练。特种预备队在训练中丧生屡见不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死亡发生在自己的朋友身上，任何人一时都难以接受。

    在拓海的劝说下，战士终于接受了残酷的结果，两人合力将牺牲的战友端抬到平板车上轻轻的放好，仔细为他整平破烂的护甲，将脸上的海水污垢擦净后端正矗立，目送着小车驶离。

    甲板上，越来越多的小车驶来，微弱的电机嗡鸣声，夹杂着喝骂，告别，和无声的抽泣，在人群中缓慢穿梭。

    两万多人的特种预备队训练营，为期5年以战养战的残酷训练，这些全联邦精心挑选优质基因，最具战斗潜力的年轻人现在还剩下不到一千人，这样的训练方式真的值得吗？在之后与海兽的战斗中这些年轻人还能存活下来多少？刚加入训练营不久，便已经经历过数次的新蕾紧紧抿着双唇，愤怒而又不解。微颤的右手习惯性的摩挲着腰间薄薄的代序存储器，里面五十个专为阵亡士兵留存DNA样本的空间刚刚被填满了。

    “集合点，5分钟，集合点，5分钟”高处的扬声器陡然响起了命令声。

    正端详着医护兵侧脸有些踌躇的一言猛的挪开眼神，如释重负的赶紧转身。巨人般的拓海和战友在快步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体质不同的“小个子”。

    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的士兵们在听到集合命令后，简单而郑重的向牺牲和伤重的队友道别后，也纷纷奔向集合点。

    平台上满满的人群像退潮一般通过各个通道，迅速消失在甲板上，留下躺卧的伤员，穿行的小车，和数十个神色穆然的医疗官。

    ……

    “环礁S104”基地是东部联邦外海防御链中，数百个大型海上防御基地的其中之一。

    在新纪元开始后长达数百年人类抵御海洋智慧生物的袭击中，逐渐建成的这些离岸数千公里的大型海上堡垒，在为防护内陆反击海兽的战斗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整个海上堡垒呈直径5公里封闭圆形，最外围是高数十米宽50米的合金墙体作为外围警戒防御墙，中间每隔1公里还有两圈低矮一些但宽约100多米的环形合金建筑，战斗人员，武器装备以及外海作战舰艇，低空域飞行器起降场等都集中在这两圈环线建筑内，被三层环线包围的堡垒正中心是一座充满金属建筑的小岛，堡垒核心功能中的生物能源供给，通讯塔，综合医疗所，终端指挥所等都集中在小岛上。基地内部海面上的三个环形还有中心岛之间密布着各种运输通道。巨大的管线，蜂窝状的将整个防御基地串联在一起。而在海面下方，整个基地建筑向下参差的延伸了数公里，密布着蛛网般的极电防御线缆，黑洞洞的鱼雷发射口，以及防御炮群水下阵地。基地外围数公里的海域内密布着预警装置，自动防御武器，以及巡航舰艇等时刻监视和防御着海兽的来袭。

    梁兴东少将站在位于中间圈层的2号内环指挥塔内，看着下方正从平台鱼贯进入环线内部的战士们，摁灭了手中的香烟，示意等在一边的副官将此次参与演习的人员作训摘要电子板拿过来。

    人类布防在深海处的防御观察点十年前就开始传回异常的信息，五年前终于确定又一次大规模海兽潮即将来袭，按照对海兽大规模移动以及其他种种情报的分析，国防部判断出在距今为止最多不超过二年的时间里，将出现不低于狂涛级的海兽袭击。平台上这群十六七岁的少年就是为了应对这次袭击，早在五年前就开始全联邦招募，作为新一批抗击海兽的特种作战人员。而在更早的时期联邦也开启了第五代生物神经肌能增强战斗系统BENS5的开发。数月前，这套号称能够完全融入人体体内，并和宿主共生的新系统终于宣布开发完成。但从设计伊始，这套新的系统承载标准中，不仅对于战士的身体条件要求有大幅提高，更对神经控制的敏锐度和稳定度有极高的要求，甚至对自身情绪的把控能力也是考核标准之一。

    按照国防部下达的全力培养适合新系统战斗的特种战士的命令，代号为“海若”的特种作战预备队训练营的训练评测内容，不仅苛刻而且残酷。五万多名不超过十二岁的孩子，在五年多时间里，接受了联邦部队为他们特别指定的前所未有的训练内容，在训练过程中被筛选，伤退甚至死亡，直到今天剩下了还不到八百名战士。从手上的电子板数据上来看，这群还未成年的预备役战士们的肌能，神经，脑波等各项数值反应，绝大部分终于达到了新一代BENS系统的要求。

    作为训练营的最高指挥官，一直背负着巨大压力的梁兴东少将暗暗长舒了一口气。今天是最后一次战斗演习，如果通过率还达不到标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国防部的怒火。但看着电子板上那一长串合格的综合评价，感慨万千的梁兴东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当自己第一天来到训练营时，那一大群密密麻麻站满了整座海滩，嬉笑吵闹的孩子。被分配到不同战区训练后，每次返回大本营集结的人数都在肉眼可见的减少。曾经天真烂漫的脸庞虽然看起来依然稚嫩，但却和那些服役多年的老兵一样挂满了凝重和隐藏不住地哀伤。原本属于他们的童年却经历了刀枪血火，生离死别。尤其是想到那些没有站在平台上的孩子，巨大的愧疚感，涌上了梁兴东的心头。

    让梁兴东有些愤懑的是，虽然这些年轻战士的数据达到了系统标准，但按照军部的文件，能否和系统成功融合好像也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其中语焉不详的提到“BENS5系统融合率部分取决于宿主与系统DNA匹配率，暂无明确数据及评测办法，建议医疗救援满载待命。”

    “妈的，最后还是要看命吗？”

    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的梁兴东咬了咬牙，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戴上军帽双手郑重的轻抚帽檐，随后招手示意众人前往集结点。早就等在一旁的军官们一直噤声肃立着，少将盯着电子板一直一言不发，众人还以为演习出现了问题。但看到将军的表态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赶忙出发。

    只有一旁的少尉注意到，当少将抬头时，一粒晶莹的物体甩落在了屏幕上。

    宽敞的大厅内坐着数百名战士。在接到演习正式结束没有后续任务的通知后，所有人都卸掉了身上的装备，即便能够帮助自己轻松斩杀海兽，但谁也不愿意一直穿着湿滑黏稠的生物防护服，人类的天性还是偏好温暖和干燥。一群身着短裤背心的少年坐在一起，低声的交谈着，偶尔还发出一阵压低的哄笑声。作为一群“老兵”，刚刚的生死场景被刻意的抛诸脑后，只剩下眼前难得的休息，和准备迎来不知在何处的下一次战斗。

    “你怎么看到的？”

    让本就不喜言辞的一言厌恶的，不仅是对方视若无睹自己明显的抗拒，更加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晒到不多阳光的位置，却被这个混蛋遮挡的严严实实。一言仿佛能看到在别人眼中，自己就像猛兽身躯下被按住的小动物，左右躲闪却无处逃避，显得尤其怯弱。

    “我看到的，我用眼睛看到的。”情绪控制名列前茅的一言，此时有些按耐不住了。

    “哥们儿，别激动啊，你能看多远啊？你申请特殊装备了？你体测都什么数值，哪里特殊啊？”

    粗壮的拓海半蹲在一言身前连珠炮似的问道，语气间带这些讨好，满脸敦厚的笑容配上两排白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头正在调戏猎物的猛兽。一言望着面前的混蛋装模作样不停逗弄自己的样子，更加羞恼，肩背上纹身般的能量管线出现了点点流光。

    “哎哎哎，你咋还真生气了，我诚心问你的呀？”拓海夸张的摊开双手，一脸惊恐的疾声说道。

    附近一直看热闹的战士们，爆发出了一片低声的哄笑。

    “看前面，那不是梁教官吗？”不知哪儿突然发出的惊呼声，打断了一言身上正在亮成一片的纹路。

    在这帮少年心中，梁兴东少将还是当初那个在营地门口迎接他们的年轻教官。往日雷厉风行的他今天他却一反常态悄无声息的走到大厅前台上，也没有命人维持现场的纪律。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梁兴东的到场，大厅逐渐安静下来，众人好奇的看向台前这名对于他们而言，有时像父亲，有时像魔鬼，一直陪伴着他们成长的训练营总教官。

    五年前也是这群嬉戏吵闹的少年，穿着背心短裤光着脚丫坐在他面前，倏忽一下他们就成为了承载联邦期望的特种战士，即将配备联邦最尖端的科技，去对抗最凶猛的敌人，看着面前这群少年的梁兴东有些恍惚，

    强压下情绪，梁兴东大声说道：

    “今天是我们海若特种作战队预备役训练营的最后一次训练。”

    台下一阵骚动，还在揣测下次训练计划的战士，陡然听到这个信息，都有些茫然无措。

    梁兴东伸手按了按，接着说道：

    “是的，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作为预备役战士训练，随后等待你们的将是真正的战斗。但在此之前，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将接受联邦最新研制的生物增强战斗系统BENS5的配装。”

    战士们还没有从第一个消息中反应过来，紧接着的第二个消息让战士们更加震惊。已经列装的4代系统联邦刚刚投入战场不到二十年，强大的功能已经让他们如虎添翼，他们实在想不到短短时间内联邦研制出了更新一代的系统，而新系统又会给战斗带来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的战士们反而沉默了下来，消化思索着听到的消息。

    “稍后，海核研究院的安察博士会给大家介绍新系统的配装情况，而在配装完毕后，你们将分散加入联邦东线部队的一线战斗序列中，开始你们真正的部队生涯。”

    梁兴东一口气说完准备走下讲台。但停下了脚步。思索了片刻，忽然回转身又走回了讲台前。仔细的环顾了一圈台下的每一名年轻战士，有些略带颤抖的重新开口道：

    “五年前我在营门口迎接了你们，五年后我即将与你们分别。我很抱歉，不仅剥夺了本该属于你们的自由和青春，还剥夺了很多人的健康甚至是生命。”

    面向雅雀无声的战士们，眼眶湿润的梁兴东深深鞠了一躬。抬身紧接着说道：

    “我同样感到欣喜，我陪伴你们从少年成为了青年，从联邦最有潜力的孩子成长为联邦最强大的战士，你们将是联邦最有力的铁拳，摧毁所有的敌人，为身后同胞的生存和繁荣而战。作为海若特种作战预备役训练营的教官，能够见证和陪伴你们到今天我感到无比自豪。对我来讲，你们是曾经是孩子，是学员，是预备役战士，但从今天起，你们是我最可以信赖的战友！”

    面对着此时齐刷刷站立起来，笔直矗立满脸肃容面向自己的战士，梁兴东珍重的戴上军帽，双手拂过帽檐，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今天起，你们将正式进入联邦军队序列，成为一名真正的联邦军人。你们也拥有了联邦战士的权利。之前曾经阻止过你们，但今天你们可以大声的喊出来。我命令！”

    梁兴东指向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搬出来舰艇上的铜钟，高声说道：

    “为我们离开的战友”，

    三声清脆的铜钟声响起。

    “凯旋！凯旋！凯旋！”

    “为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

    又是三声铜钟响起。

    “迎战！迎战！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