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肃自小习武练功，起的自然是比一般人要早一些。因此，天刚刚亮，他就已经醒了过来。确切的说，最先醒过来的是他的耳朵，他听到浅浅细细地呼吸声就在耳畔，随后醒过来的是他的手，他的手搭在一处凹凸之地，还有些温暖和柔软。

    心里略略清明了一下就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小侍女睡在了身边。昨晚她哭着入睡，害得他心里还揪了揪。不过，这长达半年的出门终于回来了，他心里总还是觉得放松了不少，自然也就睡得熟了一些。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朱艳的小脸就在自己的眼前。不过，脸上有些潮红，额头有汗，怕是发烧了。他伸手摸了摸，果然有些烫。半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她也是在病着吧。当时是被抄家吓得，这一次是落水惊吓。

    这小女人的命啊，不知道是说不好呢，还是不好呢。

    张毅肃悄悄起了身，将朱艳又往床里挪了挪，盖上了被单，这才推门出了房间。

    一开门就能够看到这颗百年的紫藤树，清晨看到它，褪去了神秘，多了几分柔和。因为一旁的水道，将渐渐蒸腾起的暑气也消散了一些。

    他拉开了架势，做了一套行云流水晨练舒筋功夫，身上才算是卸去了那份疲惫的感觉。收势站好的时候，忽然觉得这紫藤树就像是一位长者正在看着他，还为他遮挡住了初升起的日头。所以，朱艳喜欢住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

    张毅肃心里忽然又软了起来，看着紫藤树下的秋千，不由得略略出神。那里仿佛是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正在哈哈笑着荡秋千。

    再进屋的时候，朱艳已经睁开了眼睛，坐在床边发呆。看到张毅肃进来，又慌张了一下，才去打算找鞋下地。张毅肃已经将搭在床边的仆从灰色衣裙扔给了她。“穿好，跟我回家。”

    “哦。”朱艳看了一眼自己，内衬小衣，颈项之处还裸露了许多，的确有点不合时宜。她快速地穿好了衣衫，站起来的时候又晕了一下，差点摔倒。张毅肃立刻抓住了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回去喝些药就好了，有点受了风寒。”

    “谢谢大少爷。”朱艳低眉顺目，自己努力站好，并且距离张毅肃又远了一点。张毅肃愣了一下，才背着手出了房门，站在外面等她。

    没过一会儿，她走了出来，抬着头看着张毅肃。“我的眼睛肿么？”

    “肿。”张毅肃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她果然是长大了许多，眉眼之间竟然多出了几分风情媚态。所以，她娘亲当年应该也是极为美艳的女子吧。所以，才会有很多人会隐隐提起她的事情。

    听到自己眼睛依然是肿的，朱艳低下了头。张毅肃瞬间就明白过来，昨晚他还许诺她如果眼睛不肿了，就带她去东山转转。小女孩玩心大，在张家大宅里待了许久，总也是想出去玩的。

    “走吧，先回家。”张毅肃也没有理她，继续往前走。朱艳就默默跟在了身后，不再说话了。张毅肃没有从正门回去，从张家大宅的一个侧门进去，也没有什么人看到他们。朱艳已经出了一大身汗，甚至都开始喘了起来。

    进到自己的第四重院子，飞燕已经迎了出来，看到张毅肃身后的朱艳，立刻就过去拉着她，急急地埋怨道：“你这一宿去哪里了，急死我们了。”

    朱艳低着头也没说话，偷眼看了看张毅肃，张毅肃完全不搭理她们，直接进了正屋，让人给他准备早餐吃了起来。

    “你到底是去了哪里？”青雀也赶紧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怎么和大少爷一起回来的？”

    “我回了百间楼……我家住在那里的。”朱艳的声音更小了一些，“大少爷找到了我……”

    话还没说完，管家张合元急急忙忙地就冲了进来，在院子里就大喊起来：“大少爷，出事了！出事了！”

    “这大清早的，嚎什么嚎！”张毅肃一声喝从屋里传了出来，吓得大家都没敢出声。

    张合元瘪了瘪嘴，快步走了进去，说道：“小莲庄闹鬼了！”

    “瞎说什么！”张毅肃又吼了一嗓子，“哪里有什么鬼！”

    “……有。”张合元的声音又小了一点，但大家的耳朵全都竖了起来，听张合元要继续再说些什么。

    小莲庄里住了玉清公主和赵飞霞，除了她们自己带的侍卫和仆从之外，顾县丞也派了一些侍卫过去守护。这现在是张家的产业，张家也自然是有不少人过去帮衬的。但就在清早，最先发现异样的是赵飞霞住的那个院子里的仆从。

    赵飞霞住在了之前朱家十五小姐朱锦的院落中，那里与朱政住的院子相连，极为私密和舒适。要不是玉清公主的身份，她也是想住在这个院子的。毕竟有水榭相连，风景也是好的。

    清早有侍女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院子殷红了一片，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就急忙走过去看个究竟。却没想到看到的是红色的血，地上还散落了一只鸡，严格的说是一只四分五裂的鸡，鸡头，脖子，腿和翅膀，以及那些内脏都是零零散散地撒在了院落中。仔细看起来，这些血渍还呈现了喷溅状，整个院子里都有。

    一只鸡能有这么多的血？

    这么多的残块？

    场面极为恶心，吓得侍女直接尖叫起来。也可能是过于惊慌了，她在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手撑地的时候，又摸到了一只血淋淋的鸡脚，几乎就是嚎叫了起来。

    这下子好了，整个小莲庄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立刻有侍卫来查看情况，这一看不要紧，居然发现这只鸡的碎块，居然是从赵飞霞的床边开始的。这下子把赵飞霞吓得不轻，也跟着嗷嗷嗷地叫了起来。玉清公主自然也是得到了消息，立刻过来看。她还算镇定，要求询问所有的仆从和侍卫，可有什么异状？

    这些人纷纷摇头，说是昨天长桌宴之后就收拾收拾睡下了。有值夜的侍卫们也表示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因为是在小莲庄的第一晚，他们还特别四处查看了一下，确定好值夜的位置，不应该有任何错漏的。

    但一只鸡四分五裂，且在赵飞霞的床头都有，不可能是外人过来干的。可在院子里的人都是赵飞霞自己带过来的，也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那么，是赵飞霞自己干的？

    赵家的人都知道，赵飞霞胆子很小，也极为怕血，怎么说都不能是她做的。

    那么，就是鬼！

    这样推断之后，有仆从开始小声议论：“难道是朱家的冤魂？”

    “这可不好说，朱家这么多人死了，就在前面那个空地。出一两个冤魂，闹鬼什么的也很有可能的。”

    “洒鸡血不是能够驱鬼么？”

    “那就是有鬼，然后有神灵洒血驱逐？”

    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赵飞霞吓得脸色惨白，说什么也不愿意在这个院子多待，光着脚就跑去了玉清公主的院子。

    玉清公主也很无奈，她将信将疑，但也不太相信这些事情。为了保持皇家的尊严，她还是定了定神，让人赶紧去喊顾县丞过来查看情况。同时，也有仆从跑来了张家大宅报信，要张家父子赶紧过去看看。

    张毅肃皱着眉头听完，心里厌烦起来。不过是一只鸡，吓成这个样子？

    他喝了一口粥之后，才说道：“让父亲不要去了，我这就去看看好了。对了，你们把我带回来的东西先整理一下，放到库房去。有些京城带回来的特产也不要动，稍后我再安排。”

    “放去柴房？”张合元问了一句。不过，现在的柴房是让朱艳住的，这么多东西放进去，怕她就住不进去了。

    “不用，就放到西屋好了。”张毅肃瞥了一眼张合元，“那屋子不是空着呢么？人不一定回来了，就先放东西好了。”

    “好的好的。”张合元很是听话，立刻点头哈腰地去做事了。

    朱艳和其他人见到也没什么热闹可以听了，就都散开各忙各的去了。朱艳回到自己的柴房，翻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裙穿上，又收拾好自己的头发和妆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昨晚居然与大少爷睡在了一张床上，不由得脸上绯红起来。她想了想昨晚似乎也没有做梦，睡得还算安稳。

    “吃些东西吧，我怎么看你是不是病了？这双眼皮都出来了。”飞燕推门走了进来，还带过来一大碗粥，“少爷没喝完，我先给你端过来了。仔细昨日落了水，着了凉。”

    朱艳客气地道了谢，才慢慢喝了起来。白粥，温度刚好。

    “幸好百间楼是张家的了，否则你要是外宿别的地方，少爷又不知道的话，虽是初犯，但也是少不了一顿打的。”飞燕伸手摸了摸朱艳的额头，“我一会儿还是给你熬些汤药喝吧，看来又发烧了。”

    “没事的。”朱艳浅浅笑了一下，“我喝完粥出些汗就好了。天气热了，无妨的。”

    “哎，就你这个柔柔弱弱的，看着我都心疼。”飞燕又叹了口气，“大少爷回来了，咱们就要忙了。据说三个月后大少爷要迎娶这个赵飞霞的，哎，时间太赶了。”

    “这么着急？”朱艳也愣了一下，“赵家的人还没来吧？从小莲庄出嫁么？”

    “这个我悄悄对你说哈，还是咱们大少爷要求的，说是年纪不小了，就赶紧把婚事办了才好。”飞燕压低了声音，“我们都猜还是与那笔大生意有关的。”

    “什么生意？”朱艳已经喝完了粥，自己收拾起了碗碟。

    “咱们不是接了皇上要求更换龙啸国士兵武器十万件的生意，我也是听老爷那边的仆从说的，说是兵部侍郎以此作为条件，要把女儿嫁给咱们大少爷。并且，后面还有一笔大生意，是要做两千门大炮，也会交给咱们家。啧啧啧，那个更是大生意。”

    “那就娶呗，这买卖也划算的。”朱艳无动于衷，这种利益交换婚姻的事情，大家族也是常有的。

    “说得也是。只是看那个赵家的小姐也真是不咋样……”飞燕的声音更小了一些，“大少爷身边也没一个可心的人，哪怕是能说说话该有多好。他从小就这样冷冰冰的，很少玩笑，张家长子，责任……”

    “小点声。”丙叔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还端了一碗药汤子递给了朱艳，“刚才大少爷说让你把这个喝下去，发发汗就好了。”

    “这么快就熬好了？”飞燕愣住了。

    “大少爷刚才随手就给抓好了药，我就赶紧趁着那个熬粥的火把药给熬上了。”丙叔端过来的碗的确小了一点，看来还真是就这么一点火才熬的出来。“无须多喝，热一些发点汗就成。”

    “哦，我喝。”朱艳直接接了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的确苦，苦得头疼。

    “大少爷已经去小莲庄了？”飞燕问道。

    “去了。”丙叔点了点头，“要我说啊，什么闹鬼啊，不过是那个公主闹出来的事端。谁不知道这个公主嫁不了咱们大少爷，就各种生是非。这个赵家的小姐也是蠢，居然还跟着公主在一起过来……”

    “咳咳咳……”青雀也闪身进了屋，轻咳了几声。“别说了，大少爷要做什么，咱们也没办法的。”

    他们几个作为留守人员大半年，关系自然也是比旁人要好很多的，还常常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现在大少爷回来了，话题自然也是放在了大少爷的婚事上。

    “林叔呢？”朱艳问道。

    “那不是收拾西屋去了么。这么多东西，总是要放一下的。”青雀说道。

    “西屋的那位还会回来么？”朱艳也是很好奇。据说，那里住的是张毅肃的女人，但是这人除了清早会在院子里练功之外，平日里都看不到人影。就连吃饭的时候，也都是张毅肃给端到屋里去。后来，忽然有一天，也就是朱艳看到的那一次，张毅肃带着她从小门出去了，这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大少爷那个口气，似乎也不好说吧。”丙叔瞎猜着，“算了，不管了，大少爷怎么说就怎么做。我要去忙了。”

    “我们也走了，小艳儿，大少爷此时不在，你把书房再收拾一下，就先别过去了。”飞燕交代着，“小莲庄那边我过去看看就好了，没事的。你不是喜欢吃小莲庄门口的那家桂花糕么，我今日也再去买几块好了。”

    “嗯，我这里有十文钱，就买五块好了，咱们一人一块，老规矩。”张家也是有薪水的，朱艳就算是仆从侍女，也是有钱拿的。她也很是大方，常常拿钱出来买好吃的分给大家，这群人与她的关系则会更好一些。

    “行，我回来的时候买，到时候还是热的。”飞燕接过了装有十文钱的小布袋子，揣进了怀里。朱艳喜欢把钱放在自己缝制的小布袋子里，小女孩的精巧细致全都体现在了这里。

    “好的。”朱艳又是很乖巧地点点头，看着这几个人都出了她的柴房。她转回身，脸上忽然就有了一丝笑意，眼睛都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