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也浑落座，段玉成松了口气，站在一边给两人倒酒。程起湛让他也坐下，三人喝了一轮，拔也浑说：“漕帮从未涉足海运，偶有失利虽然令人惋惜，但也应该算在预料之中。帮主不必太过介怀。”

    程起湛冷笑：“七艘货船有去无回，先生让我不要介怀？”

    拔也浑说：“漕帮家大业大，这点损失不过九牛一毛，且有在下与帮主联手，区区七艘货船又算什么呢？”

    程起湛挑眉看他，“先生两次突然来访，身份底细我全然不知。现在突然说要跟我联手，且不说先生可不可信，首先我怎么确定先生有没有这个实力呢？空口白话，谁都会说。”

    拔也浑被质疑了也不生气，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推到程起湛面前。“我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泄露，不便替帮主筹备船只。你我二人的关系更不能让旁人知晓，先生在明我在暗，日后大有可为。”

    桌上的银票厚厚一沓，最上面一张是千两的面额。粗粗一算，这一沓至少有三万两。不只七艘货船，连带船上货物的赔款都绰绰有余。这份诚意够真诚够实在，拔也浑的身份一下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段玉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赶忙殷勤道：“眼下南地形势复杂，先生有所顾虑也无可厚非。待到时机成熟，咱们再开诚布公，也无损双方合作的诚意。”

    段玉成不怕程起湛怪他擅自做主，他这人唯利是图，白花花的影子摆在眼前，他不会拒绝。果然，程起湛拿起桌上的银票，用拇指碾了一轮，说：“漕帮惨败，海安帮占尽上风，先生在我这儿下这么大的赌注，不怕血本无归吗？”

    拔也浑哈哈大笑：“帮主言重了，这一轮漕帮不算惨败。不瞒帮主，我并没有扶植漕帮打压海安帮的意思。对海安帮，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会放弃。但目下，帮主比杨骥识时务，你我不妨先往前一步。至于日后如何，便看两帮自己的本事了。”

    拔也浑两边都不放弃，只要杨骥愿意，他会像帮助漕帮一样支持海安帮。若他能成功，漕帮和海安帮就各凭本事争个高下。但漕帮先往前的这一步，奠定的基础却也至关重要。程起湛没想到他这么坦白，心里却没有半点不舒服。成大事者，有点算计理所应当。如果他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只重漕帮，甚至应承日后灭掉海安帮，程起湛反倒会觉得他是在拿好听话来搪塞他。

    “可如今漕帮势弱，拿什么换先生这番诚意呢？”程起湛摇摇那叠银票，攥的却紧，已然当是自己的东西了。

    拔也浑抿了口酒，说：“眼下两位皇子都在伯羊，想必对帮主亦是蓄意拉拢。我没有别的要求，不管帮主如何与他们周旋，只要最后向着我就行。”

    程起湛笑了笑，“厉风堂为淮王所用，海安帮大概只肯给郡王面子，宣王殿下如今除了漕帮，怕是也没别的选择了。”

    即便身处弱势，程起湛也不愿意让人瞧不起。宣王对漕帮来说也是唯一的选择，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可是程起湛骄傲，这时节还要逞口舌之快。

    拔也浑听到宣王二字时明显的一愣，旋即笑道：“富贵险中求，目下你我都走在钢丝上，与其各自为阵让钢丝越来越抖，不如合力将它稳住，两家一起扭转颓势。”他伸出手，“帮主如果有兴趣，稍后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您。”

    程起湛目光微定，伸出手跟他握在一起。

    子时过后，原本高悬夜空的明月被厚重的云朵挡住了，夜色变得深沉起来。海安帮总舵外狭窄的小巷一下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值夜的小青头摸索着找火折子点灯笼。跟他搭档的是个五十出头老帮油，不帮忙就算了，还满口的埋怨，“早让你点上灯笼，省那二两灯油也不够你娶媳妇......”

    老帮油说了没两句就不说了。小青头跟他搭档惯了，以前他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今儿怎么这么快就停嘴儿了？小青头终于点着了灯笼，讨好道：“大月亮地的，点了灯笼也不显，耽误咱们赏月。”他边说边转过身，就见老帮油闭眼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小青头觉得头发根儿顿时扎了起来，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蹭过去，离老帮油还有一臂距离时，他突然发出一声低长的鼾声。小青头的头发软下来，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觉得奇怪，这老鬼话又多又密，总说岁数大了觉少，每次值夜也都是先让他睡，怎的今天还没唠叨完就睡着了？小青头走过去摸老帮油的颈脉，手还没触上他脖子，鼻端闻到一股幽香，头脑一昏，软在地上。

    一道飘忽似云的身影在墙头上一闪而过，没停留跨过窄巷飘然远去。黑影过后一会儿，老帮油睁开眼，倒了壶里的茶水出来洗眼睛。小青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兴奋道：“师父，咱们追啊？”

    老帮油把碗里剩下的水泼在徒弟脸上，呛得他不停咳嗽，“你追还是我追？这手轻功，咱姑娘追着都费劲，你先回去搬十年砖再说！”

    小青头一边用袖子抹脸，一边说：“少帮主都料到她要出来了，怎的不让姑娘来守着？咱两个老弱病残有什么用！”

    老帮油把眼睛和鼻子里的药粉都洗干净了，靠着墙悠闲道：“不让她出去如何能成事？这叫引蛇出洞、欲擒故纵。人家心稳得很，得有人推一把才成。姑娘又不会分身，守株待兔不比追着来回跑省劲儿？”

    小青头挠挠脑袋，“师父，你会说这么多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儿啊？要让姑娘听见了，准骂你装学究，剪你的胡子。”

    老帮油摸摸下巴上稀疏的几缕胡须，确实觉得长的有点不牢靠。一巴掌呼在小青头后脑勺上，“闲在这儿磨牙，还不快去报堂主！”小青头胡噜着后脑勺往院里跑了，老帮油舒服的靠在墙上，一条腿支在凳子上，另一条悠闲的晃着。头顶乌云散去，洁白的月亮闪出来，洒下一片明丽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