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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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委屈

    杨祺岳是个正派到有些板正的人,在长辈跟前更是拘谨,对优菊照顾周到却不亲昵。这时她泪如雨下的,他也只是悄悄递了帕子给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一转脸,跟对面一双眼睛撞个正着,乌黑的眼珠蒙了一层水雾,与他眼神一触便像被蛇咬了似的躲开了,迅速垂下的眼睫上滚下一滴晶莹的水珠。杨祺岳分明在那滴水珠里看见饱含的委屈,摔在桌上碎成了绝望。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烙铁狠狠的烫过,血肉模糊,焦炭一片。他微红的眼圈又酸又热,赶忙低下头,借着扒饭遮掩了过去。

    江重夏在桌子底下拉拉杨祺岳的袖子,低声说:“戏有点过了。”

    杨祺岳扭头瞪她,两只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吓的江重夏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吃你的饭!”杨祺岳警告道。杨祺岳很少跟她正正经经的疾言厉色,江鹌鹑赶忙把脑袋缩回来,小嘴关闭了说话的功能。

    吃过饭,肖慕等人回租住的院子,江重夏要跟着,杨骥很大方的说:“去去去,小两口就要多在一块,咱们不学那起子酸腐穷讲究!”这样一来,就只有优菊和仔鱼要搬回海安帮总舵,杨祺岳跟着回去帮她们母子收拾行李。

    沈蓝在廊道上站着,叫住杨祺岳,“祺岳,我有话跟你说,”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优菊,“想单独跟你说。”杨祺岳来不及开口,优菊抢先道:“我跟阿夏走,回去等你。”

    沈蓝脸上的红润迅速褪尽,垂下眼看着地面的青砖,转身当先走了。杨祺岳怔了下,转过头看优菊时脸上挂着微笑,朝她点点头,跟上沈蓝。

    沈蓝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姑娘,掌管着海安帮最大的堂口飞鱼堂。手下的兄弟不是渔民就是水匪从良,都是糙的不能再糙的汉子,她本人却保有着水乡姑娘特有的纤细和秀气。虽然做起事来杀伐决断,但待人接物仍是温柔可人。

    此刻的她却不似往日的莲步轻移、腰肢缓摆,步子迈的很大,窄弱的肩膀板的横平竖直,快速穿过正堂通向花园的廊道。她挺直的肩背和因步子迈的大而有些慌乱的腿叫着劲,浑身上下拧着一股犟劲。

    杨祺岳跟在她后头,她倔强的背影像一柄钝而无锋的重剑,劈在他胸口上。没见血肉淋漓,却是前胸后背压挤在一起,透不过气来,微一喘息,就痛彻心肺。

    沈蓝在一座山石边停下,转身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杨祺岳不敢看她,不敢说话,怕一张嘴就是掩饰不住的仓惶。沈蓝走近两步,鳄梨和玫瑰调制后的香味瞬间把他包围住了。她是个精致的姑娘,即使每天跟海水、鱼虾、货箱打交道,身上也都是香香的,没有别的味道。

    “你......打算怎么安置优菊母子?”沈蓝问。

    杨祺岳舌头好像打了结,半天说不出话来。沈蓝说:“优菊可怜,这些年吃了许多苦,现在还有孩子。你们早有婚约,你照顾她理所应当。如果优菊不介意,我想跟她一起照顾你,平妻、做妾都可以.......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杨祺岳在心里喊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按住要冲口而出的四个字。沈蓝,家中独女,跟重夏一样是海安帮所有堂主的掌上明珠。沈副帮主早就说过,全副身家都要托给未来的女婿,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沈蓝的夫婿只能爱她一个,终生不可纳妾。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五年来不在乎流言蜚语,无名无分陪在他身边。知道他放不下优菊,即使整个海安帮都把他们的关系当做理所当然,她也从未对他表白过什么,要求过什么。现在优菊回来了,她却这么坦荡的表白了,不问他心里的究竟是谁,不逼他选择,还怕优菊委屈,其实真正委屈的是她啊!

    沈蓝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等了半天杨祺岳没说话,只听见他异常粗重的呼吸。抬头一看,他沉着脸,眼睛血红,呼出的热气都喷在她脸上。杨祺岳为人圆滑,事儿搁在心里,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沈蓝搜遍了全部记忆,他这个样子好像只在十岁以前跟重夏生气的时候出现过。

    沈蓝有些无措,不知道哪句话刺痛了他。刚才那番话,是她昨晚彻夜不眠想出来的。她把自尊和对杨祺岳的爱放在天平上比较了一夜,即使加上父亲的面子,心里的天平还是拉了胯似的往杨祺岳那边倒。她是被杨祺岳攥死了。沈蓝以前很有信心,杨祺岳是喜欢她的,对优菊只是责任。可现在他突然的暴躁却让她措手不及,难道她一直以来都是自作多情,杨祺岳对她其实什么都没有?

    杨祺岳觉得自己一开口就能喷出火来,可是偏偏什么都不能对沈蓝说,烧的肺管子都是火辣辣的。他闭了闭眼,再睁开觉得双目的赤痛好了些,握着沈蓝的手说:“你的心我明白,你和优菊这些年都不容易......我现在很乱,你给我些时间,等我理顺了,一定给你们一个答复。”

    这些年彼此的感情都压在心底,谁也没有清楚说出口。虽然江湖儿女不忌男女大防,但两人的特殊情况又让他们默契的对对方小心谨慎,真的是手都没碰过一下。现在沈蓝的手被他握住,他掌心的温度烘的她整条手臂都是麻的,连带着耳根也热起来。沈蓝不敢看他,点点头,脑袋就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杨祺岳心里一声苦叹,已经平复的情绪很好的掩饰了他此时的焦灼。他捏了捏沈蓝的手,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