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慕当日离开上京，只带了近阳，他念着和褚策煜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明白跟陶姜订婚并不是出自他本心，知道有了靖安侯这头岳家，他在京中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所以离开时就把冯平等人全数留在了他身边。肖慕不能眼睁睁看着陶姜嫁给别人，却又不放心兄弟孤身一人在京中厮杀，留下冯平八将，权当替他帮兄弟筹谋了。

    肖慕方才在席上找了一圈，没找到褚策煜等人的踪迹，没想到倒从这儿冒出来个卫安。想淮王都大喇喇坐到席上去了，褚策煜应该不会留在京中无所作为。当下也没多琢磨，拉着江重夏跟卫安撤出了园子。

    卫安对漕帮总坛熟的跟自己家似的，带着俩人一通乱钻，穿过两排矮房，捡上胳膊挨了一剑的近阳，很顺利的出了庄园。角门上留了三匹马，卫安心细如发，做事喜欢未雨绸缪，不过这回少算了江重夏。肖慕愣都没愣一下，先扶江重夏上马，踏马镫坐在她身后。卫安愣了，这会儿功夫近阳已上了马，那两个早拍马走了。近阳没觉出什么不对，叫了声二哥，追着去了。卫安眨眨眼，赶紧跟上。

    四人在快进郡城时弃马步行，因卫安准备的周到，他们四人骑马比靠两条腿从庄子里往外跑的英雄豪杰们更早进城。骆河郡少了这些江湖好汉，清净了许多。四个人中除了卫安还清清爽爽，剩下三人都衣物带血。好在骆河郡的百姓见惯了江湖械斗，看见只当没看见。卫安领着三人穿街过巷，进了江边一家叫做谷仓的客栈。

    客栈大堂里人不多，此时不是年节，有点江湖人脉的都跑去漕帮总坛看热闹了，现下能不能囫囵个回来可说不好。肖慕扶着江重夏，跨过门槛脚步突然一顿，把还往前走的江重夏抻了一下。她本来就被马颠的骨头疼，这一拽感觉肋骨缝都被拉开了。她又不敢叫，只能咬着牙抽气。肖慕却跟让人使了定身术似的，站在原地不动弹。江重夏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素衣少年坐在角落里，长眉秀目，不是陶姜是谁。

    肖慕想象过许多他们重逢的场景，也许是在方府家宴，也许是在郡王府里。那时她应该是妇人打扮，尊贵端庄，或许已经身怀六甲，携儿带女。可他从来没想过他们这么快就在南地纷乱的江湖里重遇，她穿着他从没见过的男装，刺的他眼睛干疼。

    江重夏感觉断了的肋条上好像又让人怼了一拳，热辣辣的疼，疼的她喘不上气来。胳膊让肖慕攥着，要不是有衣服隔着，指甲都能抠到她肉里去。江重夏想：陶姜一定是跟着褚策煜出来的。少年夫妻，形影不离。她又颇有胆识谋略，跟在褚策煜身边，是一心要为他筹谋来的。想到这儿，江重夏就觉得胳膊不那么疼了，倒是心口酸的厉害。她小心的摸了摸肖慕抓着自己的手背，冰凉冰凉的。她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沁凉的感觉顺着手心传到心口。江重夏觉得，只要他的手捂热了，他心里的疼就能少一些。

    江重夏嗓子里突然冒出一股腥甜，终于忍不住胸口的闷疼，咳出一口血来。肖慕惊了下，打横把她抱起来，跟小二要了客房，直接上楼去了。

    卫安：“......这什么情况？”

    近阳没理他，恨恨瞪了角落里眼神追着肖慕二人的陶姜一眼，对卫安说：“弄点吃的上来。”

    卫安：“......哎。欸！你个死小子，敢使唤老子！”

    卫安嘴上埋怨，却不耽误事儿，不一会儿就置办了一桌饭菜送到房里。江重夏昏昏沉沉的，肖慕给她喂了卫安随身带的伤药，很快就睡着了。卫安这时已经醒过味儿来了，看肖慕对江重夏这么不见外心里已明白了三分。

    江重夏睡着了，手却还是紧紧抓着肖慕的。她指腹掌心里是常年练刀磨出的厚茧，握在手里并不舒服，肖慕却觉得特别踏实。那颗在楼下因为再遇陶姜而揪起来的心，让她这双粗糙的手轻轻缓缓的拉回了原位。

    小二送了饭菜上来，一起上来的还有一身粗布短打的褚策煜。肖慕轻轻扒开江重夏的手，掩好了帷帐出来。

    褚策煜糊了眼角，修长的眼睛短了一半，变成个三角眼。他佝偻着背，下巴上粘着胡子，没有江湖人的粗豪之气，倒像个活不长的罗锅老头。

    罗锅老头脸上有点不自在，嗽了嗽嗓子，说：“折腾半天了，先吃点东西吧。”

    肖慕点点头，加上近阳、卫安，四人不分主仆坐到桌边。褚策煜慌慌张张的扯掉胡子，似乎是扯疼了，他捂着下巴嘶嘶抽气，眼睛一直瞪卫安，估计这胡子是他的杰作。

    卫安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先打破沉默，“公子，您怎么成了四时寨的少寨主了？那夏虫？”肖慕没遮掩，把遇上敬寒秋的经过和春寒的谋划全数跟他们交代了，末了问：“你和淮王都出来了，宣王还在京城？”

    褚策煜放松下来，“我们是一路跟着二哥过来的。大哥这半年收敛了许多，我并不知道他的打算。”

    肖慕说：“那你的打算呢？预备收服江湖各派？看来程起湛是选择了淮王，不过他没想到淮王更信赖厉风堂罢了。咱们想下手可能不太容易。”

    褚策煜听他说“咱们”，明显的高兴起来，握住肖慕的手说：“有墨初在，能抵千万军！因为昭文公主的事，父皇总觉得亏欠了大哥的，近来对他很是重用。大哥也知道收敛了，二哥就有点坐不住了，才出了这招。他急功近利，却忘了父皇并不喜欢我们结交江湖。”

    肖慕皱眉，“你想的这么明白，干吗还要跟着他出来胡闹呢？”

    褚策煜喝了口茶，无奈道：“我是不想蹚这趟浑水的，是父皇派我出来的，我怎能拒绝。”他压低声音，“皇后不满父皇宠重大哥，现下两人已经斗到了台面上，我这次又是给父皇当炮灰来了！本来以为二哥不过就在金州他老丈人家里耍耍，谁知道竟亲自跑到骆河来了！好在只是让我盯着他，我也不想多事，由着他闹去吧！”

    肖慕抬抬眉毛，“你当真这么无欲无求？”

    褚策煜把眼角的胶撕下来，又是一阵抽气，“那就看二哥闹的怎么样了，咱也不能当那有便宜不捡的傻蛋，是吧？”

    肖慕笑起来，褚策煜在心里长出了口气，感觉两人可算是回到以前了。只是现在重遇了肖慕，他早晚也会见陶姜，不知他心里能不能过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