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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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身负星脉

    自人皇风允创立薪国,以薪历纪年以来,有两大姓氏常伴皇权左右,正是“端”姓与“襄”姓。

    千年来,端家主掌朝纲内政,襄家工于兵燹征伐,两氏世代辅佐皇室,贤臣强将辈出,居不世之功,贵逾王侯,乃是薪国千秋万代之肱股。

    薪国第二十七代薪皇风烨时,襄家出了双不世奇才——襄刀、襄戈两兄弟。

    两兄弟中,兄长襄刀文武双全,十五岁精刀法,遍干诸侯,三十岁成文章,历抵卿相,一时风头无两。

    襄戈更善军政,他废除旧制,裁撤闲番,使步骑诸部各善其事,颇得薪皇倚重。

    后来襄刀封笞正大将军,去了薪国北方驻守,所部称“笞正军”。

    襄戈封金戈大将军,征战南疆,所部称“金戈军”。

    那时,民间还传起歌谣:南金戈,北笞正,身经百战无不胜;复疆土,同袍衣,踏破朝歌入九锡...

    ...

    师砚怎么也想不到,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师父,正是当年的金戈大将军——襄戈。

    师砚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同止望着师砚,道:

    “不错,为师的确曾叫那个名字。”

    “那您为什么...”

    “为师军旅数十年,自问无愧家国百姓,直到那年芷江之战,我受奸臣蒙蔽,以致救驾不及,酿下大错...”

    “那场大战中,江州守军死伤三万余众,几近覆灭,参战的芷江峰数千弟子十不存一,承儿战死沙场,先皇也被巫术所伤,危在旦夕...”

    “为救先皇,步惜眠将先皇带到这问天台,施展了芷江峰禁法‘建木询天’,以盼上达天听,降下恩泽,怎奈步宗主耗尽灵炁亦无法扭转乾坤,最终先皇龙驭宾天,薨于这问天台之上...”

    “步惜眠是谁?”师砚问道。

    元惊涛道:“正是家师,那场大战中,家师同芷江峰众弟子鏖战数日,本就负伤累累,问天台上强行催动禁法后,不过十几日...便也去了...”

    同止垂首长叹一声,道:

    “老朽难辞其咎...难辞其咎啊...”

    元惊涛本想劝慰,却见同止缓缓向他摆了摆手,接着道:

    “我愧对先皇,愧对步兄,愧对吾儿...再难领大将军之职,遂自削为僧,入了盘古寺,本想攒下些脸面,好到了泉下向列祖列宗谢罪...”

    “直到四年前,我遇到了你!”同止猛然睁开双眼,盯住师砚。

    “...我?”

    师砚实在想不通。

    这些事?

    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是...”

    同止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又接着道:

    “你身负星脉之体,乃是神木一族的后人!”

    “师父...你...你说什么!?

    “怎么会...”

    “徒儿自小在师家村长大...”

    “师父你是不是搞错了?!”

    同止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

    “绝不会错!初见你时,为师也不敢信,可你筋脉异于常人,丹田孕育星种,这正是星脉之体!方才神木圣灵的异状之举,想来也是因此...”

    “砚儿,你仔细回想,这一十九载中,难道不曾觉察体魄异于常人?”

    木然间,师砚忆起往事。

    儿时与伙伴追逐打闹时,同伴都累的气喘吁吁,只有自己稀松平常,纵是受了皮外伤,伤口短短几天便能恢复如初,从小到大从未生过病,甚至连药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

    那时只当身体强健,从未多想,此时仔细想来,的确匪夷所思。

    “可是师父...”

    同止见师砚仍不敢信,缓缓拂去衣袖,将瘦骨嶙峋的右臂展露出来。

    只见同止的手臂惨白如霜,全无血色,本应平整的皮肤无端凸起,整条手臂竟似断作了几节!

    元惊涛忙上前去查看同止伤势。

    师砚愕然,关切问道:

    “师父!你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

    同止不以为意,道:“无妨,养它几日,兴许也还能用...”

    “砚儿,可还记得在客栈时,师父的考试?”

    师砚点头,同止接着道:

    “那时暗处有耳,为免歹人觊觎,为师本有意使你示拙,可还是低估了这星脉之体...实是托大了...”

    不承想,师父这伤竟是自己那奋力一掌所致!

    为了瞒住自己这所谓的“星脉之体”,师父一路上不动声色,只用僧袍遮掩住右臂,不知受了多少疼痛...

    师砚鼻头一酸,一时内疚不已,懊悔万分。

    “师父...你这是何苦...”

    同止眉头紧蹙,义正言辞道:

    “砚儿,如今天下水旱频仍,灾害横行,朝中权臣乱政,欺君窃国,更有九锡、朝歌列强环伺,企图侵占通天建木,掌控天地通衢...你身负星脉之体,此生注定不会泛泛而终...”

    “砚儿,你可愿与为师一道,匡君辅国,在这乱世中向逆而行?”

    余晖渐去,皎月徐明。

    同止满目坚毅,却又似有不忍,可他心中更深处藏着的那个秘密,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这少年生来要走的,便是荆棘之路。

    虽然并不全然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师砚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师父。

    无关家国大义,更不去想什么天下格局。

    于师砚而言,这世间有两个至亲之人不可辜负,一个是父亲,另一个便是师父。

    听过师砚的回答,同止身躯微颤,闭目垂首。

    他太了解这个徒弟,也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他还是问了,这一问,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同止内心苦苦挣扎良久,终于抬起了头。

    只见他一改颓丧,目光坚毅,恍如变了个人,两眼中有三分悲愤七分豪情,仿佛藏着吞天之志。

    同止向元惊涛缓缓点了点头,元惊涛会意,走到师砚跟前。

    “砚儿,你随我来。”

    元惊涛说罢,便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通天建木,师砚望了师父一眼,也跟了上去。

    二人走近后,建木似有感应,周身根肢脉络逐渐隐现白光,忽明忽暗。

    只见元惊涛向建木屈膝拜下,朗声道:“吾乃芷江峰第十七代传人元惊涛,祖师遗训时不敢忘,奈何余苦修三十余载仍难窥天机一二,化神之境遥无可期,余赧颜汗下,有愧祖师期许。而今天下灾害不断无从节制,凶兵四起觊觎神木,巫术道法重现世间,神罚禁制似有松动...当此神木觉醒不足年余之际,余顿感无力,不知所以...幸而天道昭彰,天人之后恰逢当世,盼祖师降下余荫,成就星脉之体,使神木不至为恶人所用,使人间崩洪有法可依,使三界通达天地同治,使黎黎万民和平万代!如此,余死而无憾矣!”

    元惊涛这番话振聋发聩,不禁令师砚心中暗暗敬佩,世人只知他是天之骄子,一代宗师,却不知他背负着宗门兴衰,守护着三界通衢,更要肩扛天下安稳的重担。

    明明这人似人中龙凤,师砚心下却隐隐生出怜悯之情。

    元惊涛起身,对师砚道:“虽然岷墟之地所在已无从考究,建木母树也崩毁于千年之前,但此建木幼树乃是我见潕祖师亲手栽植,仍有收纳天地灵炁之力,所谓星脉之体,乃是太商赐下的半神之躯,与建木相辅相生,你虽是神木族后人,体内孕育星种,但若无神木之力相佐,仍不过是体魄异于常人,现下我就以见潕祖师传下的秘法,诱以神木灵力驱动你体内星种,使星脉之体完全成就。”

    直到这时,师砚才恍然知晓师父煞费苦心将他带到这里的缘由。

    师砚望向师父,见师父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当下不再顾虑其它,只郑重道:“谨听元叔叔吩咐!”

    元惊涛闻言,也向同止看去,似有乞询。

    同止道:“你放心,襄家定会遵守诺言,至于峰下那些个阿猫阿狗,自有老朽善后。”

    元惊涛闻言,向同止欠了欠身子,不再言语,继而转身面向建木,正在师砚思虑师父何出此言时,忽闻元惊涛向天长啸:

    “万法相生!”

    这声长啸忽如其来,直震得师砚双耳轰鸣,虎口发麻。

    元惊涛负手而立,一袭青衣猎猎作响,一掌印在建木躯干之上,建木脉络中的白光陡然流走,愈来愈快。

    “——起!”

    随着元惊涛又一声暴喝,只见建木脉络中的白光隐隐闪烁,竟缓缓变作金光,见此变化,元惊涛后撤半步,再度发力。

    “——归!”

    师砚看向元惊涛,只见他青筋暴起,额头上大汗涔涔,想来是竭力而为。

    时过一刻,眼看元惊涛似有不支之相,不远处的同止霎时飞身而来欲助其一臂之力,却被元惊涛艰难喝止。

    “大师不可!神木蕴含先天灵炁,不可与世人所炼化之后天灵炁同日而语,若不得其法,反而会事倍功半,折损修为!”

    同止闻言手下一滞,却道:“此行关乎天道正统,岂能功败垂成,顾不得许多了!”

    同止悠悠长喝一声:“龙象禅语!”说着闭目持戒,口中念起了繁复的经文。

    只见同止声声禅语竟有余音,纷纷化作缕缕轻烟没入元惊涛后背,元惊涛得此助力,再次挺起身躯,建木躯干渐渐被金色光华完全笼罩,不许久,随着元惊涛高喝一声:

    “——开!”

    覆盖建木周身的金色光晕缓缓褪散,金光完全散去后,十余丈的通天建木竟通体变作透明,其中泛起的光晕犹如点点星辰,脉络点线勾连间好比月夜星空。

    师砚正自惊异陶醉之际,元惊涛与同止同时撤身而去。

    元惊涛疾声道:“快!砚儿,以丹田运转浮生诀,左手经由神门、大陵、太渊至少商,手心置于神木之上!右手经由阳谷、阳池、阳谿至中冲,以手背置于神木之上!”

    师砚闻言不敢怠慢,忙收束心神,运起浮生诀,以左手手心,右手手背,按照元惊涛吩咐印在建木躯干之上。

    师砚双手触及建木时,只觉一阵冰凉,接着建木躯干荡起阵阵涟漪,涟漪波及建木周身后,其中脉络竟自行断开。

    那根根脉络断开后如同活物一般向着师砚双手游来,待游至师砚双手后,纷纷破壁而出,犹如长了眼睛一般扎入师砚双手神门、大陵、太渊、少商、阳谷、阳池、阳谿、中冲八大穴位。

    师砚一惊,本能撒手,双臂却被早已站在他身后的元惊涛按住,见元惊涛示意无妨,这才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