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仙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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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间多艰险,我请仙家赴黄泉(上)

    “一千亿,火洲孙氏,要了。”

    何帆抿了口热茶,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此番以孙氏卫家五十岁之下第一天骄的的身份来此,正如之前咙风分析的一般,奉的是仙家孙氏的密令: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这楼兰末裔带回孙氏仙境!为此仙家还赐下了一只极品乾坤袋,里面装了足足有一千五百亿云晶!这等手笔,除了仙家,天下何处去寻?

    何帆想着出发之前宗族长老那严肃至极的表情和难以抑制的狂热眼神,知道自己此次的任务至关重要,绝不容忍出现半点差池,若是办的妥帖,且不论乾坤袋里那剩下的五百亿云晶就是一笔难以想象的飞来横财,仙家肯定还会赐下别的恩赏让他与家族足以受用不尽,但若是办砸了,何帆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与家族将会面对怎样的灭顶之灾……

    至于为何仙家对这楼兰末裔如此上心,何帆虽不甚清楚,却也隐隐有些猜测,左右应该与三年前仙家内发生的那场不为外人所知的变故脱不了关系,至于是什么变故,没人说得清楚。

    或者说,清楚的人,都消失了。

    但是何帆能够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拥有了神动上境的修为境界,还夺得了卫家第一天骄的名号,自然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他知道仙家此举必定大有深意,只不过其中深意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卫家天骄可以揣度的,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办好这趟差事,讨得仙家的欢心,为家族在卫家之中赚更多的利益与地位,其他的事,不是他能操心的。

    卫家第一天骄?在仙家眼中,笑话罢了。

    所以何帆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仙家中人拉不下脸来亲至此地与芸芸众生相争,所以派他这个孙氏卫家的“脸面”前来,即代表了仙家的意志,又不会显得跌份从而落人口舌,一举两得。同时他也对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拍下楼兰末裔,用最快的速度带回仙家,以及铲除一切胆敢忤逆仙家意志之人!

    所以在刚才陶迁的话音刚刚落下的一瞬间,为保万无一失,他便直接开口喊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价格,因为他很清楚,此刻绝不是心疼云晶的时候,他虽不是孙氏族人,但此行却是代表着仙家的颜面而来,与孙氏族人无异,所以务求一击而中,展示仙家底蕴和威严,震慑那些妄图染指的庸碌之辈。

    将名贵的茶盏轻轻放下,何帆看了一眼对面的两间雅舍,眯了眯狭长的眸子,他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就在他开口后的一瞬间,对面那两间雅舍里爆发出了惊人的杀气,宛如实质一般,若不是这雅舍篆刻有秘法,估计都能让他感到刺痛。

    何帆震怒,继而轻蔑一笑,他虽不想横生枝节,但是此行他是奉了仙家的旨意前来,代表的是仙家孙氏的意志,决不能容忍有人胆敢对仙家稍有不敬,更何况是这般浓郁的杀气!对面雅舍里的人莫不是嫌命长了?!

    “怎么,尔等是要忤逆我仙家意志?”

    何帆冷着脸沉声说道,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意,语气之中的轻蔑之意更是愈发明显:

    “尔等似乎还没搞清楚现况?此刻不是你们往日在世间威震四方人模狗样的时候,我仙家孙氏要这楼兰末裔,谁敢相争?之所以坐在这与尔等蝼蚁共处一室,那是给摘星阁‘赵掌柜’的面子!这一千亿云晶便是教尔等闭嘴,莫要生那不该生的痴念!”

    “现在,我倒要问问,我仙家意志,谁敢不服?”

    此话一出,九重阁内鸦雀无声,就连玉台上的陶迁,也有些冒冷汗,他知道孙家此行来的目的就是这楼兰少年,也知道雅舍内坐着的那名青年不是孙氏族人,只是孙氏卫家的天骄,但就算如此,也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哪怕他如今是摘星阁的八星拍卖师,寻道境大圆满的大修士,但面对着仙家的威严,岂敢有丝毫造次。此刻只能沉默地站在玉台上,眼观鼻鼻观心,当个睁眼瞎。

    其余包厢中的世家天骄,虽然脸色皆是不太好看,却也同样的保持沉默,权当没听到何帆刚才的轻蔑之言。

    然而令在场之人没想到的是,何帆居然还不肯罢休,见众人沉默,竟再次提高音量,沉声说道:

    “怎么着,都哑巴了?我仙家问话,尔等也敢如此自持?!嫌自家宗族命数长了不是?”

    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仙家威严相逼令雅舍内的众天骄脸色都十分难看,他们个个都是名门大族之后,家族中的翘楚,纵是放到世间,也从来无人胆敢小觑怠慢,都是极为骄傲之人,今日居然被人羞辱至此,当然不肯低头服软,但是一想到此刻那出声之人乃是仙家所至,再回想起族中长老们从小到大的严肃教诲与警告,也着实不敢出言反驳,以免给自己与宗族惹来仙家的雷霆之怒。

    此刻,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只是谁都不想做那第一个低头的人。

    眼看场间气氛越来越严峻,那代表仙家而来的青年脸色越来越阴沉,陶迁悄悄抹了把冷汗,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否则今日说不定要生出什么变故,正要说些场面话和和稀泥,没想到,他刚张开嘴,却有人先发声了……

    咙风在听到那仙家之人的再次逼问时,脸色已经从一开始阴翳愤怒,变成了淡定自然,仿佛之前那股凌厉的杀气不是他所散发出来的一般,把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之后,抢在陶迁开口之前,微笑说道:

    “方才是在下孟浪了,冒犯了仙家天威。仙家意志,我等岂敢不服?着实诚惶诚恐,还请仙家暂息怒火,留我等一路生机,日后好为仙家效力。我元洲北域咙家,恳请仙家息怒!”

    老陈看着身边自家少爷那一脸的春风和煦,竟看不出半点作假,不仅摇头苦笑,咱们咙家这位大少爷,从小到大,别的且不论,单说这演技,可谓是出类拔萃,滴水不漏,堪称个中极品!

    陶迁听得此话,着实大松一口气,对咙风所在的雅舍投去了感谢和赞许的目光。心中不禁想到:元洲北域的咙家,虽然在超级世家中不显山不露水甚至显得有些弱势,但族中天骄这审时度势、沉稳冷静的品质实在难得。

    这天下,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没有人知道,闻名天下的茕璃,背后的主人正是咙家,纵是仙家也不例外,可想而知咙家把与茕璃之间的这条线埋得有多深!所以咙风才敢光明正大的自报家门,以彰显自己认错的诚意。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剩下的世家天骄与陶迁一样终于松了口气,继而开口诚恳说道:

    “天洲东北吴家惶恐,恳请仙家息怒!”

    “天洲东域慕容家惶恐,恳请仙家息怒!”

    “黄洲西北刘家惶恐,恳请仙家息怒!”

    “风洲南域郑家惶恐,恳请仙家息怒!”

    “阴洲幽期谷方家惶恐,恳请仙家息怒!”

    “元洲思雨阁余家惶恐,恳请仙家息怒!”

    待得众人皆已开口显示自己的态度之后,场间再次陷入了沉默,众人的视线隔着雅舍的窗棂投向了咙风的隔壁,等着其中那人开口。

    咙风此刻也是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准备见识见识隔壁这位李剑冠,打算如何应对当下这种一边倒的局面?

    何帆脸上挂着倨傲的笑意,以及一种病态的狂热,他对刚才自己与其他人的表现相当满意,虽说是狐假虎威之举,但也让他着实好好体验了一把仙家那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威严,真是好不过瘾!

    此刻他正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盯着咙风隔壁的雅舍,等着其中之人认错低头,也好给自己此行画上圆满的句号。

    众人等待良久,等到陶迁再次开始冒冷汗,以及何帆的神色再次阴沉下来,就要又一次发难的时候,咙风隔壁的李九歌,终于开口了。

    只是这一开口,便令在场众人如遭雷击。

    “鹿鸣山不惶恐,仙家请自便。”

    声音相当淡定,淡定到令人感觉这其实不是淡定,而是嚣张的地步了。

    咙风此刻也是有点不淡定了,却也没觉得有多意外,根据以往的情报卷宗来看,这位李剑冠的性情,实在是一言难尽,若是非得用一句话来描述的话,那就是: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你爱咋咋地我就是不鸟你”的一根筋。

    想到这,咙风挑了挑眉毛,皮笑肉不笑的对身边的老陈说道:

    “鹿鸣山了不起啊?”

    老陈知道少爷此时只是玩笑话,发发牢骚罢了,却也没有表露出对这元初第一宗门的不敬来讨少爷的欢心,而是苦笑着说道:

    “少爷,人家还真的是了不起……”

    元初九州,无人不敬鹿鸣山。

    不是不敢不敬,而是此山,值得敬。

    就连这位被老陈亲口认证过的极善掩饰的咙风大少爷都不淡定了,其他雅舍中的天骄,就更加不淡定了,但也没人敢出言指摘,都极有默契的再次保持沉默,静观其变。至于陶迁,更是干脆闭上双眼,恨不得封闭五感也绝不掺和。

    开玩笑,仙家虽然威临元初九州,天下莫敢不服,但是鹿鸣山是什么地方?那是元初第一宗门!地位等同于九仙家之中的辰家!天下修士同样莫不敬之畏之,恨不得削尖了脑袋也想往里钻,若能学得一鳞半爪剑道真意,那便是受用无穷,足以横行四方!

    在场的众人此刻都已清楚了那间雅舍中人是谁,同时也明了今日之事已经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了,鹿鸣山对上仙家孙氏,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怵谁,就看接下来如何发展了。

    何帆此时相当头大,他此行前来虽说做了些调查,知道此次前来参加拍卖会的有许多超级世家,也基本知道都是哪几家,却并没有像咙风那般极端,恨不得将整座巨岩城给翻个底朝天,就连几大世家前来的天骄是谁、样貌、实力、在家族众多天骄中的分量如何都摸得一清二楚,就差人家贴身穿的是什么样式的亵衣了!

    所以何帆虽说心中有数此次可能会有大人物参与竞拍,却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就算来头再大,还能大过仙家不成?到时候亮出身份,谁敢不从?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来了一个来头大到丝毫不虚仙家的人物。

    鹿鸣山天下行走,剑冠李九歌。

    见他,如见鹿鸣山。

    此刻玉台上的玄金笼子已经被摘星阁的侍从搬了下去,等待一会风波结束后进行交接。

    何帆使劲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微僵的脸,强行让自己慌乱的心绪冷静下来,他若真是孙氏族人,当然不虚李九歌,怼回去就怼回去了,可他毕竟不是!若是因为自己的莽撞让鹿鸣山和孙氏结下了梁子,那他可是百死难赎其罪了,但他此行又是代表着仙家的颜面,若是不吭不响就任李九歌撂下那么一句话,日后传开了,回去之后肯定也是活罪难逃。

    思来想去,冷汗不断,如何才能既维护了仙家威严又不至于开罪了鹿鸣山?

    纠结了半天,直到咙风都有些可怜这位仙家来客的时候,何帆终于挤出来一句:

    “……既是李剑冠亲至,我仙家自不会拂了鹿鸣山的面子,但方才李剑冠于在下拍下那楼兰末裔之时,散发出的杀气,岂不也有失鹿鸣山之风度?所以你我且当两清,了却这桩因果,莫要伤了我仙家与鹿鸣山的和气,如何?”

    何帆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很满意,他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两家的面子也都照顾到了,只要他李九歌不傻,就应该知道此时该如何作答。

    陶迁与各世家天骄也挺满意,虽然他们满不满意也并不重要。

    就连咙风也觉得,若换作是他,估计也只能做到如此了,毕竟这世间,没有人能让仙家服软,此刻那仙家来客,已经算是给足了李九歌面子了。

    可令人尴尬的是,等了都快有一炷香了,李九歌所在的雅舍,一直没有声音传出,沉默得令人无言。

    何帆已是恼羞成怒,怒声道:“我仙家已是给足了你鹿鸣山面子,李剑冠竟还如此托大?以为我仙家可欺不成!?”

    正当场中气氛再次剑拔弩张,严峻至极时,一名侍从猫着腰来到玉台之上,对着陶迁行礼之后颤声说道:

    “禀……禀陶先生,小人方才得了沈管事传话,说是李剑冠已经取了拍品,先……先行离去了……”

    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何帆那间雅舍中传出的摔打声和怒吼声。

    咙风更是不停地拍打着老陈的大腿拍的老人家龇牙咧嘴苦笑不已,自己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

    拍卖会彻底结束已是酉正时分,咙风和老陈主仆二人迅速返回宅院为之后的行动作准备,没过多久,便有城中的暗哨来报,只见那名身穿黑底银螭纹劲装的茕璃刺客面向端坐于巨椅之上的咙风单膝跪地,头颅低垂着恭声说道:

    “禀少尊,李九歌已于酉初四刻经南门出城。”

    “知道了。你们即刻随陈老在城中盯住那仙家之人的动向,尽力探查清楚其真实身份。”咙风沉声说道。

    一旁的老陈听得此话,随即恭声应道:“谨遵上命。”

    下一刻,老陈与那名茕璃刺客便消失无踪。

    虽说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要杀,但先搞清楚其真实身份,也有利于谋划和准备对策。

    毕竟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惊世骇俗,咙风决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务必一击而杀之。

    他和陈老以及二十名茕璃精锐不眠不休了一整个昼夜的汇总、分析、最终排查出那名仙家来客最有可能选择的离开路线,便是由南门出城,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入茫央山!原因就是,由南城门而出不到百里的茫央山之中,有极微弱的一丝玄奥莫名的气息,而通过他们的调查发现,这道气息,在三日之前是绝对不曾存在的,之后由老陈亲自出城探查之后,虽未去寻找那丝气息的准确位置以免对方有什么后手而打草惊蛇,但是基本可以确定,那是一道极为精妙的双向传送法阵,可瞬息往返两地,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使用一次,一来一回,过后无用。

    这一切都是他们茕璃耗费了不少心力才得出的结果,咙风经过漫长的思考之后计划在那道群山中的传送阵的方圆三十里内依次设伏,通过佯攻、围追、堵截等方式将对方步步逼向他与老陈所埋伏的距离传送阵最近的位置,一旦对方感知到传送阵的气息越来越近而逐渐放松警惕时,咙风便暴起而杀之,而身为咙风护道者的老陈则留作最后的后手,以确保行动万无一失。

    咙风正在为全盘计划做最后的查缺补漏时,老陈已经回到了宅院中,向着咙风恭声禀报:

    “禀少尊,属下已查明那仙家来客的真实身份,其名为何帆,乃是孙氏卫家五十岁之下的第一天骄,修为应在神动上境左右,不排除已经有半只脚踩在寻道境门槛上的可能,拍卖会结束后,他拒绝了四大世家的邀请,就此隐去,此刻还未现身,请少尊示下。”

    咙风听闻,眉头紧锁,真不愧是仙家派来的使者,行事如此谨慎,明摆着是要速速出城。思索一番之后,咙风最终长呼一口气,盯着老陈的双眼沉声说道:

    “自此刻起,一切依计划行事!”

    “谨遵上命!”

    戌时,月朗星稀,华灯初上。

    巨岩城南靠近城门的坊市,何帆的身影不动声色地混在人群中,缓缓地向着城门方向行去。

    何帆一心想着尽快返回仙家复命,以免出了差池,自然不会理会各大世家的盛情邀请,返回住处做了些准备之后,便立刻动身准备出城,只要出了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传送阵所在之地,那便是天高任鸟飞,谁也奈何不了他。一想到回到仙家后大好的前程在等待着自己,何帆脚下的速度便又快上了几分。

    虽有仙家使者的傲气,但是何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引人耳目,仍是选择低调行事,同普通修行者一般排队出城,看着前面漫长的队伍,何帆心中并无焦急,身为孙氏卫家的第一天骄,若是连这点气都沉不住,岂不是枉得此名?

    但他不知道的是,从他在坊市中现身的那一刻,他的一举一动,便已经尽在茕璃这张大网的注视之中了:

    “何帆于戌初时分现身城南坊市,行近南城门。”

    “何帆于戌初三刻入南城门出城队伍,暂无动静。”

    咙风看着眼前部下以最快的速度送来的卷宗,到目前为止,都与他们预想当中的并无差别,接下来应该就是何帆出城直奔传送阵所在的茫央山而来,然后他们便可以全面实施已经准备好的截杀计划。原本这一切可以说是环环相扣、毫无破绽,就如同一张大网,已经渐渐将何帆给包裹在其中。

    可是,有人将这张网,给捅出了一个大窟窿:

    何帆出南城门,遇李九歌,形势严峻,可能交战,请示下!

    嗯?!

    咙风傻眼了。

    他妈的李九歌不是早就出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手下的精锐刺客们居然还毫无察觉?!他李九歌到底是人是鬼?!

    咙风毫不怀疑他的部下们的实力,但正因如此,他才越发难以接受他们苦心经营的计划,就这么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如此巨大的不确定因素,李九歌到底是怎么瞒天过海逃过了茕璃的视线?他又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何帆会由南门出城?难道他修成了天眼神通,能知过去未来事不成?!

    先前在拍卖会上咙风就觉得奇怪,他怎会和自己一样向那拍下伽蛮的仙家之人流露出杀气,一开始他只当是鹿鸣山也对楼兰末裔感兴趣,而且满脑子都在忙着思索如何谋划今日的行动所以并未多想,但是此时心思回转,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且不说他李九歌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线的,单说现在李九歌所展现出的姿态就已经让他很抓狂了,这摆明了就是说“来咱们唠唠,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你要是不肯把东西留下咱就直接拔剑互砍”。

    一旦如此,只要是李九歌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那人毙命当场,对方一定会万分提防,很有可能返回城内再不出来,直接等仙家派人前来接应,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回天无力了!

    眼看着计划有可能就此崩盘,咙风现在恨不得先把李九歌给做掉再说。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鹿鸣山几万年的传承,到头来培养出的天下行走居然是个劫道的主儿?!

    老陈看着身边抓狂到即将崩溃的咙风,适时地开口说道:

    “请少尊稍安勿躁,属下以为此事也不一定就是坏事,那李九歌既能以如此年岁避开我茕璃的眼线,还敢光明正大地在城门处堵截仙家天骄,身上必定大有古怪,但是此时万不是计较的时候,待日后属下必定会细细追查。此刻还请少尊三思,那李九歌既能成为鹿鸣山的天下行走,想必也不是痴傻之人,自然明了若是让那何帆遁回城中将再无机会,之所以敢如此行事必定是有自己的底气和倚仗,若是开战肯定会竭尽手段以求必杀,绝不会给何帆折返回城的可能,那何帆若是见回城无望,自然会险中求胜向茫央山而来,到那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过了许久,咙风阴沉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在卷宗上狠狠地批复了四个字:

    静观其变。

    ——————————

    何帆在心里预想了一千种可能会遭遇的情况,暗杀、偷袭、伏击……无论哪种情况,他都有应对的方法。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巨岩城的城门口打劫他?

    而打劫他的人,居然还是元初无数修士中的圣地,鹿鸣山的天下行走!

    此时此刻,何帆与李九歌相对御空而立,夜风将二人的长发吹得宛如两面旗帜,一面是仙家孙氏,一面是鹿鸣山。

    若是依何帆的谨慎而言,在看到李九歌的那一瞬间,就该毫不犹豫的返身回城才对,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何帆认为自己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了,在刚刚李九歌现身的瞬间,他就已经转身准备回城,可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面前不足一指处出现了一面墙,墙上有风,刮得他脸上隐隐作痛。

    他清楚地感知到,那不是风墙,而是将方圆十里尽数包裹的剑墙!剑鸣铮铮而响,凌厉至极的的气息流转不息,若他想要强行突破,必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而他付出的代价,将成为李九歌更好的机会。

    至于李九歌何时布置的这道手段,何帆无从得知,只是他很清楚,在李九歌出现之前,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杀机与剑气。

    何帆震惊于李九歌为何能以这般年岁就施展出如此高深的手段,几乎到了只有寻道境才能掌握的“域”的程度,难不成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寻道境的门槛?!

    这该是何等的天纵之才?

    但此时已由不得何帆多做思索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急忙再度回身,面向李九歌,他明白今日这道坎若是迈不过去,别说什么前程似锦了,自己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

    何帆虽有焦虑,却也并不恐慌,身为孙氏卫家的第一天骄,自然是有着不俗的实力和底气的。

    何帆盯着李九歌,沉声说道:

    “李剑冠这是何意?难不成鹿鸣山的天下行走,转行做起了拦路劫道的营生了不成?”

    李九歌沉静如水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淡淡的看着何帆腰间的乾坤袋,轻声说道:

    “无意冒犯,只请留下楼兰末裔,亦或留下性命。”

    何帆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鹿鸣山的天下行走不仅光明正大地拦路抢劫,还威胁要取自己的性命?这是鹿鸣山能干出来的事吗?!这货不会是个冒牌的吧?!

    再三确认李九歌脸上那认真至极的神色,何帆明白这位李剑冠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那一直扶在剑柄上的手,充分证明了李九歌的决心。

    李九歌之所以会如此强硬蛮横,自然不是因为他性格如此恶劣。而是他和“她”比当今元初九州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一旦伽蛮落入孙家之手,将会面对怎样的境遇。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出城,并且在城外,画了一个大圈,等君入瓮。

    至于他用了什么手段得知了何帆的路线,又是如何瞒过了茕璃的刺客,此时不足为外人道也。

    反正他对孙家的任何人,都不会抱有太大的好感,能够说出刚才那句话,已经是给了何帆机会。

    何帆此时也平静下来,负手而立,一股与之前的谨慎持重截然不同的仙门卫家天骄特有的桀骜与自信的气势油然而起。

    “莫要以为一道剑墙,就真的能阻我仙家之脚步!”何帆怒声说道。

    李九歌看着面前气势不断上涨的何帆,双眼不为人知的掠过一丝猩红,古井无波地淡淡说道:

    “还请赐教。”

    “孙氏卫家,何帆!”

    “鹿鸣山,李九歌。”

    激战瞬时而起!

    何帆抢先出手以求占得先机,此时此刻,孙氏卫家第一天骄的实力尽显,只见他一边急速与李九歌拉近距离,一边双手捏道印,一时间灵气流转,在他的双腿之上浮现出一幅剽悍霸道的腿甲,其上隐有虎啸之声,声势骇人,更让何帆的的速度快上了几分,眼看着就要撞上李九歌!

    元初修士皆知,剑修比起一般修士战力确实要强出一大截,但是肉身却是要脆弱不少。

    而何帆,是个体修。

    所以他必须在李九歌展现鹿鸣山那些惊天剑道之前近身抢得先机,以免被其生生耗死!

    他此时不敢有丝毫小觑对手,哪怕两者之间的年龄相差甚远,但是单单一个鹿鸣山天下行走的名号,就足够了。

    眼看着何帆双腿如奔雷般朝着自己杀来,虎啸声震天而响,强大的灵力波动震荡不已,眨眼间已是逼到离自己不足一丈的距离,李九歌不得不承认何帆此人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实力确实强悍,若是正面吃下这招自己怕是不会太好受。

    但只见李九歌并未拔剑出鞘,而是直接右手平举长剑,以剑为笔,在空中迅速划下了一道玄妙的轨迹,一时间似乎有银色的涟漪荡漾,而对面的何帆突然感觉身体一滞,攻势下意识地慢上了一分。

    修士过招,一瞬可决生死,更何况李九歌这般的剑修,时机的把握早已炉火纯青,趁着何帆攻势滞涩的那一瞬间立刻拔剑出鞘!清亮凌冽的剑鸣回荡在天地之间,鹿鸣山首席弟子的佩剑“惊鸿”,造型古朴雅致,剑身修长,一时出鞘竟似有渺渺仙音响起,气象惊人!

    而此时何帆哪里有心思欣赏这般玄景,这柄剑虽是惊艳无双,玄妙非凡,但也同样杀机重重令人心悸,鹿鸣山传承数万年来,这柄剑不知道斩了多少天骄豪杰,浸了多少邪道妖魔的血,才成就了今日鹿鸣山的无上威名。

    而此时,这柄剑,正向着自己斩来。

    饶是以何帆的傲气,也是一阵心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对。

    刚才他攻势一滞,没能逼到李九歌身前一尺,已是落了下风,而惊鸿出鞘的第一剑,必定强大无匹,但对使用者来说也是一种不小的消耗,若是能够接下,那么何帆对于之后的战斗信心也会强上许多,说不定能够一举奠定胜局!

    只见李九歌单手擎剑,遥指何帆,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向着前方迅速斩击,道道剑气凌厉逼人,招式如同凡世间普通剑客一般,平平无奇,却又有返璞归真之象!

    刹那间,在这方圆十里的剑域之中,剑鸣大作!那数道平淡无奇的剑式似乎引动了剑域当中的无数剑气!如百川入海般彼此交融,从而汇聚成了三道惊天剑式:

    刺。

    扫。

    斩。

    何帆此时眼中只剩下了这三道剑气,脑海中疯狂思索如何应对,但结果发现哪怕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底牌尽出,最多只能挡下前两式,最后那一式,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不论其他,光是速度这一点,也来不及,三道剑气宛如一体般难分先后,电光火石间便已带着凌厉的杀机来到他的面前,由不得他再多做思量!

    何帆当机立断,随即一声暴喝,周身灵气暴涨,化作与其双腿一致的厚重铠甲将他全身都包裹其中,身后更是浮现白虎道印,道光刺眼,气势霸烈更胜之前,但饶是如此何帆依旧不敢松懈,不断挥拳击出道道拳印轰向那第一道如流星般向他刺来的剑气,那剑气仿佛能够穿山透海,强大的穿透力还未接触就已经使何帆胸口一阵刺痛。

    下一刻,何帆与这第一式剑气终于轰然相撞,即使他方才已经竭力出手以求卸掉一些剑气上的凌冽气机,但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何帆仍是感觉胸口处仿佛被一柄巨大的铁锤给狠狠砸了一记,心脏似乎都漏跳了几拍,那道剑气像锥子一样穿透了他的灵气战甲,紧接着便给他带来了无边无际的刺痛,尖锐入骨,穿胸而过!

    强烈地冲击带着何帆倒飞数丈才堪堪停下,巨大的痛苦席卷着何帆的胸腔,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给生生咽了回去,战斗经验丰富的他明白此时自己这口气绝对不能断掉,否则的话接踵而来的两道愈加强大的剑气真的有可能置他于死地!

    何帆本想再强提一口气,但是李九歌的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才刚提了半口,第二道如神龙摆尾一般刚劲霸道的剑气便已扫向他的腰间,似要将他拦腰截断!

    何帆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出手,双掌相合作虎口之势,十指微曲如尖牙,刹那间,白色的灵力暴动,一头体型硕大的金瞳黑纹白虎自其身前显现,气机之强宛如实质一般,强烈的杀气冲天而起,只见何帆脸颊涌起一抹不自然的潮红,咬着牙双手向前狠狠一推,一声道喝随之传出:

    “虎势,啮杀!”

    只见那头杀气惊人的白虎仰头发出一声震天虎啸,随即便张开大口裹挟着风雷之声向着迎面而来的剑气一口咬下!

    利齿与利剑的针锋相对!白虎那如刀的牙齿死死地钳住那道横向扫击的剑气,仿佛口中衔住了一轮明月,画面虽美,但是牙齿与剑气之间不断摩擦相撞所发出的声音却是极其尖锐刺耳,如同刀刃划击玻璃一般,二者溅射出的气机如火星四处飞射,仿佛有人在天空中有人点燃了一颗以生命为代价的焰火。

    何帆死死地盯着前方,双手保持着前推的姿态,虽然已是颤抖不止,但是事关生死,他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若是连第二剑都接不下来,那么最后那道气势已经攀升至巅峰的第三剑斩势,就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虽然知道鹿鸣山的天下行走肯定很强,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强,年龄又这么小。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他对面这位,若无意外,估计可领风骚数千年吧。

    看着面前自己最强的道法在与那第二道剑气的纠缠下气机愈来愈弱,何帆的眼神也渐渐暗淡下来,但却并未丧失斗志,只见他猛咬舌尖张口吐出一大口精血,双臂一横,那团精血迅速飘散融入何帆背后的那道如同神环的白虎道印之中。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原本白玉一般的道印变得血红狰狞,一丝丝狂躁的气息不停地涌入何帆的体内,使得何帆的双眼瞬间变成了血红一片,口鼻间呼出一道道白色的热气,隐隐间能够看到两颗锋利的獠牙,身形也渐渐变得更加壮硕狂野,拔高到将近一丈有余,隆起的肌肉将身上的灵气战甲狠狠撑起,双手更是生出了利爪,灵力波动不断增强,气势惊人!

    “虎势,如风从虎!”

    何帆的身形暴起,直冲向前,瞬间便掠过了气势不断减弱的白虎,双手作爪猛地向向下一挥,便将白虎与第二道剑气同时一击两断!狂暴的灵气疯狂激荡,如箭矢一般四处飞射,却无法穿透何帆的灵气战甲。

    一切发生的太快,李九歌也露出了一丝惊讶,眼神也变得更加认真起来,持剑的手稍稍握紧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谁都能看出何帆现在是在透支自己的潜力,孤注一掷,以未来的道基为代价换取生机,虽强,但必不能持久。

    更何况,就算以他现在的状态,依然挡不住他的第三剑,若能接而不死,便足以自傲了。

    李九歌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到底有多强,却也很讨厌……

    何帆以燃烧潜力为代价所使出的秘术确实强大,但何帆自己也清楚这种状态无法持久,状态结束后自己更是会进入到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所以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分秒必争!

    只见浑身缭绕血光的何帆再度暴起,呼啸间撞向那道看起来最普通却是最危险的第三道剑气,双手不断结印挥击,一时间虎啸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血色灵气翻涌间,近百头血色凶虎将何帆护在中央,从天空中奔腾而过,如同一片火烧云般,带着磅礴的杀气扑杀向对面那道看似弱不禁风的银亮剑气。

    两者刹那间便相撞而过!,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也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一道银色的流星从一片辽阔的火烧云中划过,之后便消散于无形。

    无声无息,只有虎啸声犹在。

    何帆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两者相撞的前一刻,他似乎出现了一瞬间恍惚,仿佛看到了一座山,一间雅舍,一头白鹿,还有一名看不清面容却足以倾国倾城的女子。

    之后,他便清醒了过来,却怎么也想不起刚才的景象了,若说还有什么奇怪的,那就是,何帆觉得自己体内似乎少了些什么……

    但他已经顾不上思虑这些,既然现在自己毫发无损,百虎血阵犹在,而李九歌就在自己身前三尺处,那么便没什么好想的,只要将李九歌击杀,等回到仙家,一切诡异都不在话下。

    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何帆再度燃烧精血,强行提速携百头血虎疯狂向李九歌冲去,他甚至已经清晰地看到李九歌那张清隽的脸庞,以及……

    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

    何帆内心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大恐怖,立时就要强行停下攻势,但是无奈自身体内的灵气太过暴烈,又加上自己方才强行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三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的。何帆怒吼不止,绝望之下只能更加决绝的冲向如一棵青松一般的李九歌,以求同归于尽!

    但他真的做不到了。

    在他身形刚动的一瞬间,他周身的百头血虎便开始一头接一头的消失不见,消失的方式如出一辙。

    一剑两断,烟消云散。

    李九歌身前两尺处,百虎已剩不到一半。

    身前一尺处,百虎十不存一,何帆浑身铠甲尽崩,肉身消瘦如柴。

    最终,根本停不下身形的何帆,绝望地吼叫着向着李九歌撞来,面如死灰。

    李九歌看着那张原本意气风发如今却已如风中残烛般暗淡的面孔,认真地说道:

    “能接下惊鸿三剑的人,不多。”

    能接下而不死的,一只手也查的过来了。

    随后只见李九歌先是横剑一挥,便将惊鸿收回了剑鞘之中。

    何帆原本冲势惊人的身体突然诡异的在李九歌面前静止,脖颈间隐现一丝血线,已是气息全无。

    鹿鸣山有条令天下惊悸的行事准则:

    当杀之,取其首级;需杀之,留其全尸。

    何帆是不得不杀之人,所以他的脑袋还在。

    李九歌虽不好杀人,但从不惧杀人,也早已习惯杀人。

    是人不是人,他都杀过。

    不差这一个。

    李九歌轻轻托住何帆毫无生机的身体,准备一会再找个地方将其安葬,现在还是先将乾坤袋里那人救出来要紧。

    只见李九歌伸手就要去摘何帆腰间的乾坤袋,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突然,异变又起!

    一只半透明的苍老手臂,猛地从乾坤袋中伸出,狠狠地钳住李九歌的手腕!

    一道沧桑低沉的声音从乾坤袋中传出:

    “第一剑穿心脉,第二剑损气脉,第三剑斩命脉,后生好手段。”

    “若老夫再年轻个几百岁还真想与你这后生过上几招解解瘾,只是现在老夫劝你还是收手吧,我可以既往不咎,横竖不过是个小家奴,死便死了,老夫也懒得与你鹿鸣山计较,但是这乾坤袋里面的东西,事关我孙氏大计,可不是你能有命碰的。”

    恐怕就连刚刚身死的何帆也没有想到,仙家赐下的乾坤袋里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后手,否则的话估计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么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李九歌心知大事不妙,听袋中那人的语气,分明是仙家孙氏的族人!而且在族中的地位绝不会太低,应是孙氏族中身居高位的长老,不然怎会视何帆的死活如浮云一般?还有资格说出懒得与鹿鸣山计较这等狂言?

    李九歌毫不犹豫地再次拔剑,朝着那只从乾坤袋中伸出的苍老手臂狠狠斩去,没想到却斩空了,只见那只半透明的手臂突然松开李九歌的手腕化作了一缕轻烟,轻描淡写的躲过了惊鸿的剑刃,随后包裹着乾坤袋从何帆的腰间飞出,在飞出的那一瞬间,何帆的肉身突然爆炸开来!血水混着碎肉骨渣激射,碎尸中残存的暴烈灵气如一颗颗炸弹直击李九歌的面门!

    李九歌手腕一翻,提剑便斩,手中剑如其名,每一击皆似惊鸿一瞥,美若仙景却又凌厉至极。漫天如飞花落叶一般的碎尸竟分毫落不到他的身上,或被一剑斩灭,或被格出身畔,一时间剑刃翻飞若梨树花开,少年英姿如鸿雁南来。

    眼看李九歌被自己所施展的小小手段拖住,那道苍老手臂所化成的轻烟裹着乾坤袋来到远处,袋口微微打开一丝,顿时有更多的轻烟漫出,与之前那道轻烟相融在一起,渐渐化成了一道苍老的身影,虽然身形缥缈无实体,也看不清楚面容,只有一双眼睛散发着炯炯神光,但其所散发出的气息,却是如渊似岳,难以撼动,比之何帆强出了不知多少境界!

    只见那苍老的身影并未过多的关注李九歌,而是来到“剑墙”的边缘,大袖一甩,这座令何帆忌惮不已的剑墙瞬间变得支离破碎,不断消散。

    “半步寻道,呵,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修为,纵是在我仙家也难得一见,鹿鸣山那帮老家伙倒是捡到宝了,只不过老夫记得鹿鸣山的剑冠不久前不还是个女娃娃么,如今怎么变成了个少年郎?”

    老者喃喃自语,眉头微皱,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鹿鸣山何等骄傲,历来选定的剑冠皆是惊才绝艳之人,一旦选出,百年为期,绝不更改,且会昭告天下,令天下修士皆识剑冠之音容。

    但如今,短短数年,剑冠之名就换人了,其中若无变故,谁也不会相信,但鹿鸣山却是只字不提,天下人也无从可知。

    虽说对其中的隐秘颇有些兴趣,但是老者并不打算在此时深究,拎着乾坤袋便要御空而去,没成想身形刚要动作,便有声音入耳:

    “三千剑鸣。”

    少年骤然挥剑,如击千层浪!

    黑夜亦被这漫天的剑光遮盖,老者眼中只见银白色的巨浪无边无际的向着自己扑来,气势磅礴锋利无比,半步寻道境的修为展露得淋漓尽致,老者心想,若是方才何帆对上李九歌这招,倒也不用想什么反败为胜了,直接等死就是了。

    但是,他可不是何帆。

    他是仙家孙氏族人,孙氏刑宗首座长老,孙溟。

    就算是在孙氏族内,也是倍受敬畏。

    虽说现在在此地的只是一道连化身都称不上的神识投影,但是实力却是足够瞬杀寻道巅峰!何况李九歌这小小的半步寻道。

    老者双眼微眯,眼中毫无感情,如一片枯叶面对滔天的剑浪,却丝毫不见弱势,只见其单手捏莲花印轻轻一挥,顿时,便有朵朵金莲于空中显现,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六朵,大小皆不过三寸,看似弱不惊风,却是将李九歌全力斩出的三千道剑气生生拦住!丝毫不可进!

    更可怕的是,三十六朵金莲开始不断的吸收这些剑气,并且变得越来越大,眨眼的功夫便将剑气吸食干净,大小也已经达到了三丈有余!如同仙佛脚下的莲花神座,金光蓬勃,遮天蔽日!

    从李九歌向孙溟出手到现在,时间不过数息。

    “后生,莫要不识抬举,老夫有意留你一命,何不好好珍惜?”孙溟沉声说道。

    李九歌轻声开口:“第一,袋中那人我势必要救下,第二……”

    “我未必杀不了你。”

    “不愧是鹿鸣山教出来的徒弟,傲气如出一辙。后生,老夫最后奉劝你一句,莫要再向前,否则身死道消,何苦来哉?”

    李九歌剑尖遥指孙溟,黑发在风中如泼墨,双眸在夜中如点星,此一刻,终于显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意气风发。

    “身死道消可,忘恩负义,不可。”

    “呵,黄口小儿,安敢出此狂言,既然一心求死,老夫便成全你。”

    孙溟再次单手捏印,向着李九歌重重一挥,只见三十六朵巨大的金莲突然开始缓缓旋转起来,原本紧闭的莲心也逐渐张开,其中的景象各不相同:有各式神兵法器,亦有各路仙佛虚影。三十六朵,姿态各异,唯独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同样的强大不可匹敌,起码是现在的李九歌无法企及的高度。

    而且这只是孙溟的一道神识投影,所施展出的道法不及真身实力的百分之一,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可想而知孙溟的真正实力有多么可怖。

    但是今日就算是真仙拦路,李九歌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剑上去砍上一砍,不为其他,只为当年那个阴暗绝望的山洞里,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稚嫩男童,递给了一对少年少女半颗“山楂”。

    恩如再造,焉能不报?

    缓缓旋转的金莲看似迟缓,却又诡异的将李九歌的各条退路无声无息的给牢牢封死,令李九歌只得做困兽之斗,若是普通修士遇上双方实力差距如此巨大境地,怕是早已丧失斗志高呼饶命,但李九歌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怕死,他环视四周将他牢牢围住的金莲,感受着莲心中各式虚影所散发出的强大杀机以及压迫感,这种感觉,何其熟悉又何其厌恶。

    熟悉到他这辈子都无法忘却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感,厌恶到他下辈子也不想再体验这种感受。

    “前辈。”李九歌轻声说道。

    “现在求饶晚了些吧?”孙溟漠然。

    李九歌没有接话,轻轻闭上双眼。剑尖依旧直指孙溟。

    身为仙家孙氏的刑宗首座,孙溟向来都是一个杀伐果断之人,既然决定了要成全李九歌的一心求死,便不会多做耽搁。只见孙溟将乾坤袋收入袖中,双手捏印,道法流转间一声轻喝:

    “三十六尊金莲器,何方豪雄称吾敌?”

    霎时间,三十六尊金莲疯狂转动,金光带动起狂暴的灵力肆虐开来,不断地压制李九歌的立足之地,给他带来了更加磅礴的压力与杀机,莲心中的虚影更是依次从金莲中腾空而起,各式法器、神兵、仙佛,无一不是神威似海,杀气惊天,带着强大无匹的威能向着李九歌轰杀而来!

    千钧一发之间,少年的双眼再度张开,原本漆黑如墨的双瞳,已是猩红一片。

    “您这杀气,不够浓啊……”少年嗓音依旧,却不再古井无波,而是透着一丝轻蔑与癫狂。

    轻生蔑死,癫心狂魂。

    刹那间,杀气滔天而起!浓烈如煮海,暴虐如崩山。

    那令云瑶魂牵梦绕的清雅嗓音,带着一丝舍我其谁的桀骜,缓缓吟诵道:

    “呦呦鹿鸣,离离剑音,我有一剑,上问太清!”

    莫要说不远处的巨岩城,就算是在百里之外的茫央山中潜伏的咙风众人,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天空中的朵朵金莲和各式道法,以及那惊艳元初九州的一道惊鸿般的猩红剑光,二者交相辉映,金红绚烂。

    在距离战场更远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扎营的纵云镖局一行人,大小姐云瑶望着巨岩城方向的天边,那片在黑夜中盛放的金红霞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抽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离她而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毫不犹豫的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去,却被早已察觉的顾鸿程轻点眉心,暂时昏了过去,顾鸿程一脸怜爱地看着怀中满脸泪痕死死攥住一块古朴玉牌的少女,一声长叹。

    修士踏仙路,本就是与天地争长短,生死不过一瞬之事,何其无常,何其悲哀,又何其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