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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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石饕餮(一)

    那晚被林文琪送回学校后,我在教学楼的自习室里凑合了一晚上。

    其实我本来是想去网吧包夜的,但一看课表、周二上午的第一节课偏偏是院长的,所以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结果等到第二天早上,我是去上课了,院长没去。

    卡着点进门的代课老师只说了一句“院长今天身体不舒服”,但等到中午,“城市建设学院的院长重病住院”的消息就已经传得纷纷扬扬的了。

    说起来,我们学院的院长可称得上是一位风云人物:在业内,他曾数次参与国本级的工程项目,令无数同行钦羡;在行业外,他的名气就更是大得离谱——怎么说呢,任何一个能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投资三十几处房产的人,名气应该都不会太小。

    于是很快,他的这次住院就在网络上掀起了不小的水花。

    然后,便理所当然的反馈到了现实。

    不过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或者说八卦——这件事,因为有其它的事情占据了我的精力。

    比如之前那三起事件的后续跟进、处理和最终结果,比如旁敲侧击地恳求林文琪教我两手,比如我喜欢的英○联盟职业战队和上官泽喜欢的战队是死对头,导致我俩有事没事就要互相阴阳怪气两句或者开一把SOLO……

    总之,我在这几天里过得是相当充实;现实生活充实了,投在网络上的精力自然也就变少了。

    所以直到林文琪联系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校区里出了一件大事。

    院长的小儿子,在寝室一打三,把三名室友全都送进了医院。

    ——我的骨子里确实是藏了些尖酸刻薄的,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的第一反应是:他这是怕他老爹一个人住着寂寞,才让几个室友去陪他爹的吗?

    ——结果你猜怎么着,嘿,住的还真是同一家医院。

    身为执灯人的林文琪之所以会关注这件事,是因为这三个人的伤势在住院后非但不见好转、甚至还有恶化的倾向,而巧合或者说诡异的是,之前已经住进了ICU的院长却在这几天里迅速地康复了。

    也就是现在的新闻热点更新迭代太快,换做是十几年前,至少也得出个系列专题新闻,说不定还会出现在《走○科学》节目里。

    不过,虽然这种带有灵异色彩的阴谋论早就不流行了,院长的病情好转也能用医疗技术和个人身体素质来解释,但从理智和科学的角度出发,在那三个倒霉蛋身上发生的事情确实很难有个合理的结论。

    这天正好是周六,收到林文琪的消息后,我立刻表示想参加这次工作。

    林文琪发了个“好”,又发来了医院的地址。

    我回了句“医院门口见”,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打车路过医院附近成排的丧葬用品店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两天就是那个先后害死怀孕的女朋友和图书馆管理员的混账东西的头七了。

    ——不重要,死不足惜。

    赶到医院,我和林文琪碰了头,一起向住院二部走去。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看起来和她那条柔顺的马尾很搭。

    快走到楼门口时,林文琪的手机突然响了。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她的神色逐渐忧虑起来。

    “怎么了?”等她放下手机,我小声问道。

    “肖成,”林文琪道:“你们院长的儿子,在看守所里又跟人起冲突了。”

    一瞬间有五、六条想法从我的心里划过,比如“他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被什么东西影响了”,比如“看守所里被打伤的人可不会送到这家医院,是不是能说明他并不是在‘献祭’他人的健康来救他父亲”,再比如“是谁给林文琪发的消息,她认识相关部门的人么”,甚至“有没有一种可能,桃知事务所其实是一个政府职能部门?等转正了我就是公务员了”……

    迅速眨了眨眼睛,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指了指面前的大楼。

    在得到足够多的情报、或者说在知道足够多的事实之前,绝不能坚持先入为主的想法,也不能说出任何没有根据的臆测。啧,这么一想,我好想突然明白为什么侦探小说里的主角都是谜语人了。

    ——别问我为什么只提虚构的人物、不说现实里的侦探,我到哪儿认识个真正的侦探去。

    进电梯,上楼,我跟着林文琪走到护士站前……然后直接走了过去。

    “额……”我边走边回了好几次头,对林文琪开了口,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林文琪瞟了我一眼,垂下目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这位傅易言同学,”林文琪半是无奈半是无语,“我呢,是一名执灯人,你呢,身上带着名片和千纸鹤——在这条走廊里转一圈就能感知到有没有邪气存在了好吗,需要劳烦这里的护士么?”

    “……哦。”我尴尬地扭开脸;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一圈转完,我不知道林文琪有没有感知到什么,反正我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微微低下头看向她,林文琪皱着眉头在思考。我抬手推了下眼镜,只觉得无从下手。

    讲道理,以我的体质,如果这里真有邪气作祟的话,我肯定是能感觉到的;所以要么是没有,要么就是邪气太过淡薄、甚至不足以干扰我的意识。

    淡薄……或者,转移了?

    我的瞳孔刚因为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而放大,就听林文琪低声念叨了一句“难道是被回收或者转移了?”

    怎么说呢,也算是一种心有灵犀了吧。

    “看来必须得去见见肖成了。”我摊开手道;我跟他倒是认识,但是并不太熟,况且看守所那种地方,想也知道不太好进。

    “他有戴首饰的习惯么?”林文琪突然转过脸来,看着我问道:“项链、手链之类的。”

    ……你确定这是一个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的问题吗?我干嘛要去注意一个男生有没有戴首饰啊。

    应该是我的无语表现得太过明显了,林文琪干咳了一声、道:“当我没说。”

    “你猜怎么着,”我抬起一边嘴角、带着逗趣的意味对她说:“我还真知道。”

    林文琪呆住了,下一刻,她便带着恼火的表情抬起手锤了我一拳。

    “我错了,”我摆出了个求饶的表情、道:“我跟他一起打过台球,我能保证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手腕上是没有任何东西的。”那次一共有六个人,四个人都戴了表,所以我对和我一样没有戴手表的肖成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林文琪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吐了口气、道:“以后别在工作的时候瞎闹了。”

    “好——那我们现在……?”我下意识地扫了眼不远处那间没关门的病房;刚刚路过的时候,我看到了肖成的那三个室友。

    “我要去一趟滨海市看守所。”林文琪说着,也朝那间病房看了一眼。

    “你可别是让我去套他们的话啊,”我赶忙挥手,先不说我是个社恐,“我跟他们不熟。”

    ——咦,是不是几天前要跟谁联系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推脱的来着?

    “你先守在这里吧,以防万一。”林文琪说:“我有点怕邪气会再次附到他们身上。虽然还不确定到底有没有邪气存在。”

    “好。”我立刻用手摸了下装着名片和千纸鹤的那个口袋。虽然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但有这两件物品傍身,我还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那我先过去了。下午见。”林文琪挥了挥手,走向了另一头的电梯间。

    “下午见。”我目送着她离开,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

    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声中,上官泽的心情稍稍变好了一些。

    本来嘛,周末就应该是休息的日子,而且也快到中秋节了,谁还有工作的心思?但上官泽的这份“职业”毕竟极为特殊,所以只能抱着天天都想躺平的心,干着日日都得996的活。

    不过话说回来,以上官泽逝世时的年纪,即使他现在还活着,也会身处名为“高中”的炼狱;更别说他擅长的还是计算机编程和信息技术,远超水准的能力早就注定了他会成为一名程序员的宿命。

    至于他的心情为什么会变好,是因为他终于查到了一条线索,或许能够借此挖出藏在那名项目经理背后的那个人。

    万事总有因,那个项目经理总归不可能是得到了天启,忽然领悟了“琢城阵”这个阵法以及寻找敬神桩的方式的吧。

    空无一人的房间中,机箱的噪音非常轻微,而暴躁的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鼠标点击声却隐隐带着某种韵味;终于,随着回车键被狠狠按下,上官泽发出了一声“好耶!”的欢呼声。

    三面屏幕上所有的字符都如雨般滑落,白色的背景逐渐变得干净而整洁,最后,只有三个小小的黑色宋体字呈现在中间这面屏幕的正中央。

    “肖如威?”上官泽看着这个从那位项目经理的所有电话、邮件、转账记录等等电子数据中提取出的目标人物的名字,说不清心里到底是震惊感更多还是荒谬感更多,“不会就是林姐今天去看望的那位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