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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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敬神桩(二)

    “不可能!”听我提到“敬神桩”这个词,林文琪断然否认道:“如果这块工地埋了敬神桩,那我早就该发现了。”

    所谓敬神桩,既指一种古老而血腥的祭祀习俗,也指仅在这种祭祀中所用到的铜桩:但凡动土施工,都必然会影响到当地原本的风水,为了避免因此触怒神明,古人便会先立一根铜桩、再对其进行血祭,以表对神明的告罪之意,是为“敬神桩”。

    当然,除了佛寺道观、扫墓祭祖一类,一切封建迷信行为在现代都早已被严令禁止,不可能还会有建筑公司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我本来也不是这个意思。

    ——实际上,这种习俗时至今日也依旧存在,只不过早已演化成了在工程奠基仪式上埋下的一块普通石碑。

    “这块工地确实没有,”我调出一张图片、把手机举到林文琪的面前,“但不代表这里以前没有。”

    “墓地?”林文琪反问道。

    “对,”我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远方,“这里原本是个村镇,再以前是个小村庄。几百上千年的历史往前追溯,最初来到这片土地并决定在此处定居的那批人,当然会按照那个时代的习惯、在这片土地里埋下敬神桩。”

    “而且是两根,”林文琪似乎是下意识地接口道:“祠堂和墓地前各埋一根。”

    她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摇头道:“还是不对。”

    我看她的样子,觉得应该不是“如果这里以前埋过敬神桩,那我早就该发现了”之类的“不对”,于是有些迟疑地对她问道:“因为所有的神明都早已离开了人间,是么?”

    “你怎么知道?!”林文琪抬起头盯着我,目光明亮。

    “因为每一部都市灵异题材的网络小说都是这么设定的,”我开了个玩笑,随即认真地说:“因为除了神话和远古时代,再也没有神明显灵的确凿证据;而且说实话,在遇到你之前,我根本就不相信任何神话传说。”对诸天神明敬而不信,骨子里天生秉持着人定胜天的信念,华国人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跑题了。”我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道:“如果神明仍在人间,那么这种在埋了敬神桩的土地上再次大兴土木的行为,应该会引来神明的惩罚吧?但既然神明早已离开人间,那么经受过血祭却又失去了供奉对象的敬神桩本身,即使是以‘敬神’为名,也早晚会变成邪物吧。”

    “对。”林文琪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旧城改造项目对这片土地的开发,‘激发’了敬神桩的邪性,才导致了这几起安全事故?”

    “那要取决于是什么程度的安全事故了。”我说着,用眼神示意她给我详细说明一下。上官泽偏偏没有发给我这方面的资料,不知道是因为疏忽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

    “只是一些传闻,陆续有六名建筑工人因为各种意外受了轻伤……”稍作解释后,林文琪接着说:“上官泽查过,建筑公司没有进行过事故上报,官方也没有下达处罚通知。”林文琪抬起手揉了揉额角,“不然也不至于要进行现场调查。”

    “我觉得……”我微微眯起眼睛,心底有无数的猜想和推测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四散飞溅。

    林文琪静静地站在一旁。

    首先,我此前进入的那个幻境,毫无疑问就是敬神桩溢散出的邪气所构建的;可问题在于,它看起来居然和现实里这栋正在建设中的大楼一模一样。

    ——难道不应该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小村庄才对吧?

    其次,这两根敬神桩被埋在土里的时间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可积攒的邪气居然只够导致六起扭伤脚踝程度的事故,怎么想都实在是有些过于不正常了。

    所以说,这件事只存在两种可能性:要么是有人借敬神桩被激发的机会汲取了其中蕴含的邪气,剩余的邪气溢散出来、导致了这六起事故;要么就是有人直接偷走了这两根敬神桩,残留在工地里的一点邪气导致了这六起事故。

    至于到底是哪一种,“看”一下敬神桩还在不在,就能知道了。

    “有办法确认那两根敬神桩是不是还埋在这儿么?”我用手指了指地面,朝林文琪问道。

    林文琪好像嘟了一下嘴,随即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合上眼,缓缓抬起了双手。

    淡银色的光芒轰然绽放……照亮了目所能及的整片建筑工地!

    “……”我张大嘴,傻了。

    我说姐姐,咱也没必要整得这么高调……而且这绝对会被人看到的吧?!

    光芒忽敛,林文琪表情阴沉,摇了摇头。

    于是我知道了答案。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他或者她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沾染了邪性并且已被激发的敬神桩!

    ***

    滨海市繁华的夜景在车窗外后退,林文琪载着我向上官泽发来的地址驶去。

    确认敬神桩被偷后,上官泽通过工地的监控确定了目标人物和车辆,然后借助遍布全市的摄像头一路追踪到了滨海港口的一处仓库里。

    “你是怎么知道‘敬神桩’的?”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林文琪突然问道。

    “课堂上听来的,”我回答道:“我是学工程管理的啊。”

    “哦。”林文琪沉默了。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眼看着车已经拐进了港口大门,我悄悄瞟了一眼林文琪,不出所料的看到她一脸的沉重。

    唉,这姑娘,人也太好了吧。我暗暗叹了口气。

    车一停下,林文琪就转头想对我说些什么,却被已经做好准备的我抢先开了口。

    “你最好不是要说‘傅易言,你在车上等我’这种话,”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的端倪,“我们是搭档,不是么?”

    林文琪与我对视着,过了一会儿,她无奈地别开目光,小声笑了起来。

    “?”我不满地鼓起脸颊,有什么好笑的嘛。

    “我其实是想给你这个。”林文琪掏出一叠千纸鹤递给我,“以防万一。”

    她的眼神带着狡黠,像是因为捉弄到我而非常开心。

    我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笑了笑,伸手接过千纸鹤、放进了口袋。

    “走吧。”

    “好。”

    ***

    走近那间巨大的仓库,我和林文琪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看上去,那间仓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比对过监控视频和所有工地工作人员的照片后,上官泽确认偷窃并将敬神桩藏匿在此处的人是一名项目经理。以我对建筑行业收入的理解和林文琪对敬神桩在他们“业内”的价值的评估,我们一致确信,这绝对不是一场单纯为了金钱的偷窃行为。

    上官泽发了几张监控录像的截图,就是一根和人差不多大的铜柱子罢了。从文物的角度看,这东西既没有工艺性,也没有铭刻文字,根本无法考证年代和价值;从金属制品的角度看,这东西的价值还不如等值的黄铜,毕竟不但纯度跟现代比不了,还埋在土里氧化腐蚀了千百年;而从“法器”的角度看,林文琪明确表示,因为敬神桩从制造时就注定了用途,还被通过血祭的方式限制了功能,所以也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那么这件事就非常奇怪了,这位项目经理到底是偷它来干嘛的呢?

    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也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了。

    “小心些。”林文琪叮嘱了一句,向仓库的门口走去;我摸了摸下巴、跟在了她的身后。

    十米、八米、五米……我没有中招,林文琪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们俩对视了一眼,径直走到了仓库的大门前。

    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我憋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决定是时候跟林文琪说“派我上”了。

    扭头望向她,就看到她从帆布的腰包里掏出了一个钥匙大小的……

    ……好吧那就是一柄钥匙。

    这片区域的仓库都比较老旧,用的锁也是最原始的挂锁。就看林文琪把那柄铁灰色的钥匙插进锁孔,轻巧一转,锁头便“嗒”的一声顶开了。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柄万能钥匙,对吧?

    执灯人还真是什么都有呢。

    收起吐槽的心,我正想抬手帮她一起把门拉开,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林文琪的目光扫过来,有点紧张的上下扫了我一圈,随即表达出了疑惑的神色。

    我指了指面前这道巨大的门。

    白天才因为触碰到“门”被拖进幻境,我可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再跌倒一次了。

    林文琪明白过来,双手握住两边的门把手,拉开了一道半人宽的缝隙。

    带着土腥味的寒冷空气,扑洒在了我们两人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