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琪抱着胳膊思考着，嘴里偶尔会嘟囔出几个我听不懂的词；至于我，有一位执灯人正在动脑子呢，我一个外行还是别操那份闲心了。

    闲着也是闲着，我干脆观察起了这栋别墅，只可惜在建筑方面学艺不精，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过了一会儿，我听林文琪像是叹了口气，于是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林文琪摇了摇头、无奈地说：“目前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没法确定影响委托人的到底是灵体还是物品。”

    “我就问一下啊，”虽然我能肯定她绝对想到过这个办法，但我更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没有采用，“为什么不直接给委托人打个电话呢？”

    林文琪有些无语的看着我，但很快就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她摊了下左手、语气依旧无奈，“上官泽试过了，联系不上。”

    唔，我挠了挠头，低声道：“那看来只能直接进去了。”

    林文琪没吭声，我突然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得非常奇怪，投去视线，我从她飘忽躲闪的目光中读出了……歉意和后悔？

    为什么？我的好奇心跳动起来：如果按我说的、现在就翻墙进去的话，大概率会遇到很可能已经处在异常状态里的委托人，或者……

    想到这儿，我忽然明白了林文琪会表现出这副模样的原因。

    ——或者，会一头撞进一个未知的诡谲幻境。

    是在担心我？我自然而然的产生了这个想法，但另一种可能性也随之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不自觉的，一股恶作剧的冲动占据了我的内心。

    “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我进了这栋别墅，会不会直接被拖到幻境里啊？”我努力装出困惑与担忧的表情和语气，用“你怎么看”的目光盯着林文琪。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林文琪身上散发出的“对不起”的味道立刻就变得更重了。

    “好啦，”收起玩闹的心情，我笑着说：“作为普通人，能用这种方式帮到执灯人、守护人世安宁，是我的荣幸。”

    看林文琪还是一脸的纠结，我叹了口气、认真地说：“我本来也不会什么术法，但既然天生拥有这种特殊的体质，又有幸遇到你这位执灯人，那我当然要尽全力协助你的工作。或许，老天给予我这种百分百会被邪气影响的体质，正是要让我成为不会受邪气影响的执灯人的助手的证明呢。天降大任于斯人，吾辈可是义不容辞啊。”

    转身向别墅外墙的大门走去，我接着说：“不要有心理压力，觉得是你逼着我选了这条路。是我自己决定要去调查图书馆的灵异传闻，是我自己想要为那位管理员讨还公道，也是我自己在拥有第二次机会后，选择走上这条路、成为你的助手的。”

    我抬手伸向大门上的门铃，扭头摆出一个坚定的笑容，郑重地对林文琪说：“所以，就让我——”

    ***

    “——靠！”

    我愤慨的看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密白雾，恨不得能有十八颗眼珠子用来翻白眼。

    就在我的指尖将将触碰到门铃的那个瞬间，我便毫无抵抗地被拉进了这个幻境；虽然对这种情况的发生早有预料，但为什么偏偏恰好卡在了这种时候啊！

    至少让我把话说完嘛，我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人这一生可是很短暂的，难得能有这样一次耍帅的机会，结果就这么被搅和了，心好累。

    吐了口气，我收整了一下心情，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下的境况上。

    说实话，虽然独自身陷幻境，但我其实并不怎么担忧自己的安危：首先，我有林文琪给的那张名片，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至少是一份保障；第二，就像林文琪说的，我的精神只会被干扰，却不会受影响，也就是说，我应该是能免疫精神攻击的，在图书馆和宿舍的那两次也证明了这一点；第三，既然都免疫精神攻击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总不可能在幻境里遭到物理攻击吧？被鬼乱拳打死什么的，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试着向前走了两步，耳边忽然响起了很小的电流麦的声音，我立刻抬手捂住耳朵，努力不去分辨它是不是在说些什么。

    不过，既然开始出动静了，那接下来……

    我眨了眨眼睛，确定周遭的雾气确实是在变薄；我把左臂横在身前，右手去掏口袋里的钱包。

    紧接着，我就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就站在我正前方不过三米的地方。

    我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稍稍蹲低身体，接着——

    双腿猛然发力、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两小步后，左脚猛蹬地面跳起，同时奋力提起右膝、朝那人影的面部狠狠撞了过去！

    ——垫步膝袭，以迅猛力大著称，只要能撞到头部，无论具体撞到的是哪儿，最少也能造成两秒以上的重度眩晕。

    ——就算这只鬼真的要玩物理攻击，也得先试试看能不能打得过我！

    这一击精准的击中了目标，膝盖传来的触感却非常独特，就像是……

    清脆的破碎声中，我立刻明白过来，这其实是一面镜子。

    落地后，我皱起眉头，低头望向仍被薄雾笼罩的地面。

    我刚刚是不是没听见玻璃碎片砸在地上的声音？

    幻觉吗？我直起身环顾了一圈，渐渐散尽的白雾之后，是一个六面都被漆成了纯白色、没有任何家具的封闭房间。

    我压根不懂幻境的运行原理，自然也不清楚这个房间有什么含义、怎么才能出去，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我有林文琪——掏出钱包、取出那张名片，我将它捏在手里，意外的从卡片上感受到了一丝温热的暖意。

    是不是得念个什么口诀？我的脑子不自觉地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然后，我垂下眼、在心中默念道：“林文琪，救命啊。”

    ***

    眼看着傅易言突然消失无踪，林文琪心中一颤，马上单手捏诀、试图立刻跃迁到他的身边。

    然而，术法确实发动了，却没能产生任何效果。

    怎么可能？！林文琪大感意外，这个术式的目标物其实是那张名片，难道傅易言随身携带的符咒也会受他影响而失效吗？

    不过林文琪很快就反应过来应该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她的千纸鹤就没有出现这种问题；她抬头望向面前的别墅，大踏步朝它的院门走去。

    淡银色的光芒从林文琪的双手掌心流淌而出、转眼间便覆盖了她的全身，林文琪走到那道电子门前，仿佛没有看到它一样、径直“撞”了上去。

    下一刻，她便恍若无物的穿过了这道院门，踏进了别墅的庭院。

    庭院非常整洁，甚至可以说其实什么装饰都没有；林文琪迅速扫视了一圈，便继续朝别墅的门走了过去。

    幻境当然对执灯人无效，但林文琪也不是没有办法进入幻境，问题在于那需要时间；与其费事儿刻画法阵，还不如直接处理幻境的制造者来得更快。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感知到了别墅里唯一的那个人正待在什么地方；如果是灵体作祟，按时间来算，现在应该已经附身在委托人的身上了，如果是物品作祟，那就更简单了，把它找出来然后净化掉就行。

    傅易言，撑住啊。林文琪跨过别墅门槛，小跑着冲向了拐角处的楼梯间。

    ***

    依然站在空无一物的白色房间里，并没有美丽的姑娘踏着淡银色的祥云来救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正想研究一下面前那堵墙壁、尝试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脱离这个幻境，就感觉手中的名片正在迅速降温。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道淡银色的光芒便从名片中喷涌而出、照亮了整个房间。这个时候我才看出来，其实这个房间的六面墙并不是白色，而是一种非常浅的银灰色。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后，我按着太阳穴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在这个时候最希望看到的人。

    “事情解决了？”我带着几分欣喜向林文琪问道。

    “……还没有。”林文琪明显是在走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

    “很麻烦么？”我推了下眼镜，严肃起来。

    “那倒不是。怎么说呢，”林文琪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委托人先前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面——很聪明的办法——恰巧证明了在此处作祟的是物品，而不是灵体。因为如果是灵体的话，它那时候应该正忙着和委托人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不可能还有余力去影响远在别墅大门口的你。”

    “然后？”看林文琪说到一半就不继续说了，我忍不住追问道。

    林文琪张了张嘴，抬起右手、手中抓着一个青灰色的人俑，“然后，作祟的物品我也找到了，就是它，双面俑。”

    “和桃木剑、槐木盂一样，双面俑也是一种法器。它能对周围的人施加影响、引导出人心中的另一面。”林文琪解释道：“委托人之所以会分不清虚拟世界和现实、产生性别认知障碍，就是在双面俑的作用下，混淆了现实中的自己和他在网络上所扮演的那个虚拟主播形象。”

    “所以这件事不就解决了么？”我不解地问道：“只要把这玩意儿毁掉就完事儿了啊。”

    林文琪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件事’等会儿再说——因为你的特殊体质……你刚才其实是被困在了你自己的潜意识所编织的幻境里。”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直说了，我的潜意识可真是干净，干净得那叫一个空空如也、家徒四壁。

    ——这倒也解释了为什么林文琪没有跟着我进入幻境，并且直到我主动地想要通过那张名片和她产生联系之后，她那种淡银色的力量才能透过名片传递进来。

    ——看来我的潜意识还真是挺“擅长”屏蔽超自然力量的哈。

    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我用几秒钟的时间稳定了一下心神，朝林文琪摆手笑了下、装出不甚在意的模样开口道：“没事儿，我知道我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但我的事又不急，反正都已经特殊二十年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还是先说说这个双面俑要怎么处理吧。”

    ——本能的抵触情绪，让我不是很想讨论关于我潜意识的话题。

    “……好吧。”林文琪和我对视了片刻，终于妥协地偏开目光、转口道：“我刚刚和委托人，额，‘聊’了一下。他上周过生日，这个双面俑是粉丝寄来的礼物。匿名寄的。”

    ……主播间的商业斗争吗？我立刻朝这个方向脑补起来。

    “另外，这个双面俑上还附加了一个阵法，”林文琪厌恶地说：“有人通过一个错漏百出的阵法，把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和肉体也一并寄过来了。”

    ……我的表情现在肯定是一副活脱脱的“地铁老人看手机”；私生饭之类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不少，所以立刻就大致猜到了这个所谓“粉丝”心里的想法：先用双面俑扰乱委托人的心智，再通过阵法把自己具现出来，然后就可以对委托人做一些——很多——不能细说的事情了。

    “好恶心。”我朝后缩了缩身体，对敢于亲手拿着那玩意儿的林文琪充满了真诚的敬意。

    “都说了是个错漏百出的阵法了，”林文琪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已经只剩残魂了，就算放着不管，过几天也会魂飞魄散的。”

    “很适合这种人的结局。”我用力点了点头，认真的评价道。

    林文琪严厉地瞪了我一眼，看起来并不是很赞同我说的话。

    “他自作孽嘛。”我找补了一句，赶紧换了个话题，“有残魂的话，应该能查得到是谁吧？”委托人这边目前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作恶者那边还得捋清楚有没有什么尾巴。

    林文琪的目光缓和了一些，开口道：“是个滨海本地人，我已经让上官泽去查了。”

    “委托人的记忆也消除了？”我问。这应该算是处理灵异事件的惯例吧。

    “嗯。”林文琪叹了口气，右手攥住了那枚双面俑。

    并不刺眼的淡银色光芒中，它悄无声息的化成了无形的灰烬。

    ***

    “你明天早上有课么？”朝停车场走的路上，林文琪突然问道。

    “十点才有，怎么了？”我顺口回道。

    “唉，”林文琪叹了口气，用不太情愿的语气说：“晚上再跟我出趟现场吧。”

    “没问题。”我自然不会拒绝，却不禁生出了些好奇和担心：没想到执灯人的工作居然这么繁忙，还好我已经大三了，不然光是应付晚上查寝就是件麻烦事儿。

    此外……我刻意放缓脚步、落后了林文琪半个身位；望着她不断轻微摆动的马尾，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失去担任她助手的信心。

    我对恶行之人的态度，似乎已经使林文琪对我产生了质疑和不满。作为执灯人——以及执灯人的助手——到底该如何平衡这杆评判人心的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