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金定穴出怪书
地是好地,空出来一大片,间或夹杂了些黄绿的荒草,背靠着绝壁往上拔地而起,直冲霄汉,十分震撼。
来这里是鹿樽的提议。
此前进镇子时,他远远瞅着这一块地,便觉得是个埋葬先灵、入土安息的好地方,只是没想到入土的是自己姐姐。
待走得近了,方知道这高见不止鹿樽一个人有。
荒草之后,早有些起起伏伏的土包,一处处连成一片片,约数十个之多,部分土包上面有些斜插横摆的木牌子,但经历风霜,字迹早已模糊。
乍一看简约,细看却不简陋,该有的都有——显然易见,这完全是个再规整不过的坟场。
鹿巧捧着“四姐”走在最前面,第一个看了这场景,惊叫一声,呆立在原地。
鹿圣手和鹿樽忙跟上来,眼见到这一幕。
“这真是坟地?”鹿圣手讶然,“死了这样多的人,该是……该是……”
“镇子上的。”鹿樽接过话茬,“这是苍梧镇镇民的坟场。”
鹿巧先被他们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是那群失踪的镇民?不对啊,这里太规整,看来似乎是某个氏族专用的坟场,应当与我们遭遇的事情无关。”
鹿樽找了块牌子,细细观去,“林氏……果然是个世家大族,这些牌子起码都几十年。”
鹿圣手却走上去,搓搓手掌,“那我更得挖坟掘尸了。”
他这话仿佛有种“技痒”的味道,鹿樽鹿巧都以异样目光看向这位兄长。
鹿圣手觉察到了,很自然地解释道,“我游历诸国,无有营生,大把吃穿用度,怎么也得有个来头。”
鹿巧目瞪口呆,这才明了大家对十七哥的偏见并非虚假。
鹿樽却打开思路,眼前一亮,抚掌而笑,“十七哥说得有理,林家既然是大族,应当也延绵至今。咱们卷入此番苍梧镇事件,迟早给他们后代报仇,提前拿些报酬,并不为过。”
鹿圣手点头道,“三六说的是,咱们这就掘坟!我这次没带工具,你武功好,帮我一把。”
鹿樽眯眼,“东西怎么分,三七?我出力,七。”
鹿圣手道,“三七。我有门路,七。”
鹿樽道,“那五五。”
鹿圣手道,“成交。”
鹿巧听得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发现岂止是对十七哥要有偏见,对鹿樽也应当有偏见,而且这偏见迟早沾染自己身上来。
两个哥哥都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他只得弱弱问,“那四姐……”
鹿樽往前走去,“四姐等等再安息,她一辈子赏玩不知道多少奇珍异宝,亲眼见到我们如她一般努力,一定倍感安慰。”
鹿巧听了这话,往怀里软乎乎的包裹看去,想要看到鹿樽所说的“亲眼”。
鹿圣手目光一探,去看鹿樽如何掘坟。
这一看,他心中暗喜。
自己没跟错人。
鹿樽的掘坟简单粗暴:他跑到一块土包前,用脚戳了那么几下,便确认了地下的空间状态,自己大抵该用怎样的力。
然后他就奋力一跺脚。
只听到轰隆声响,似地龙翻了个身,地里炸开个雷霆,地皮一阵颤抖不止,旁边的鹿圣手、鹿巧均觉得站立不稳,天旋地转。
大地却忽然破开了。
砰!
地皮似被汹涌澎湃的力量冲击,大片大片的黄土飞扬挥洒,直至铺天盖地。
在黄土之下,一个大棺材板子,在黄褐土浆簇拥中往上撞去,似乎有极大的力道狠狠推了它一把。
这大棺材板子实木打造,足有数百斤重,现在破土而出,去势不止,直飞上丈许高的半空,一时间风声呼呼,极为骇人。
鹿樽一跃而起,伸手轻轻巧巧一拿,将棺材按在手肋,再飘然而落。
这就算作成功掘了个坟。
原来他刚才那一跺脚,是往地下注入足量内力,内力如火药,在适当位置炸裂,就将地皮震破,把棺材板凭空震飞上来。
如此取出个棺材板,速度极快。
鹿樽照着这样儿描摹十几次,不到一刻钟时间,便一连从地下拿出来十几具尸体,居然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这一番表演,把旁边鹿圣手和鹿巧都看得目不暇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鹿樽注意到他们模样,心中得意极了。
他之所以停下来,可不是累了,而是想要听听两人夸赞自己。
“哎,多年没有对手了,没想到我一身本事,只能对着棺材施展。”鹿樽故作姿态,背负双手,立在诸多棺材板前,摇头叹息不止,“好寂寞啊。”
鹿巧抱着包裹走过来。
鹿樽想象他面露崇拜的模样。
鹿巧面色平静,把包裹递给鹿樽,“樽哥,你这么有劲,还飞天遁地的,就顺便给四姐挖个坑,安葬了吧。”
鹿樽伸手接过,看着包裹想了一会儿,“……哦。”
又走了两步,猛然回头,想要理论,“你叫我这么个大高手给你挖坑!?”
鹿巧摊手,“那你是叫我去咯?”然后咳咳两声,“樽哥,你莫这么狠心罢。”
鹿樽皱眉,这才发现好像真是如此,有本领的人就得多做事情。可关键是别人多做了事能得到崇拜,鹿巧却一脸稀松平常,像是吩咐下人。
起码来两句啊。
他忍不住又问,“你刚才看到了吗,我几个呼吸间就挖起来好几个大棺材板子——每一个都这么大!”
手还带比划。
鹿巧道,“是啊,那你真厉害,现在可以挖坑了吗?”
鹿樽垂头丧气去挖坑了。
看他衰模样,鹿巧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捧腹仰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结果笑得太欢实,呛到自己了。
鹿圣手没理会两兄弟的耍宝,一个一个去翻开棺材板,也多少得了些陪葬品。
“这位起码八十岁了……这位最多三岁……哎哟,这老兄怎么回事,下面的家伙给人割了,好像还是死后给人割掉的,谁这么恨他……”
鹿圣手一个个搜查过去,发现些玉扳指、玛瑙链子、珍珠宝石等等。
忽然发现个意外,“咦?”
这时候,鹿樽已经给鹿生尘找了块好地安葬,两个人给坟包磕了头,听了鹿圣手呼声,忙往这边来了。
“怎么了?”
鹿圣手站起来,手里居然一大口袋东西,“果真是世家大族,都是好东西,咱们这次大赚一笔。”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我惊讶的是这东西,这尸体用的是金缕玉衣,真够胆大,这小镇子还出过天潢贵胄不成?这样的人,临死前也将它握着,可见珍贵……可怎么是本书?”
鹿巧眼睛一亮,脑子里闪过很多江湖逸闻,“神功秘籍?莫不是能治我的病!?”
鹿樽不以为然,“傻瓜,老头子开创了现今的江湖格局,那也不过是二三十年的事情。这些尸体比老头子还大,怎有可能是什么神功秘籍。”
鹿巧嘟嘟囔囔,还抱有一丝期望,“也许……可能……”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鹿樽看他可怜,还是问鹿圣手要了那书,“这就不算在分成里边儿了。”
鹿圣手摇头,“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我们是义兄弟。”
鹿樽叹了口气,“难怪大家不喜欢你,好好好,这算一件宝贝!”
他拿了那书,却发现书封皮三个看不懂的字符,转手送给鹿巧。
鹿巧一阵翻看,里面同样是连篇累牍无法辨别蝌蚪般的符号,是本彻头彻尾的怪书,只看了一会儿头晕脑胀。
不过如此玄虚的一本书,却让他脑子里那些江湖逸闻冒得更有劲了,“这一定是神功秘籍,我的病有救了。樽哥,你今天把这书送给我,他日就败在我手下吧!哈哈。”
鹿樽摇头,“发病了。”
鹿圣手则盘算,“若再来几本,你是不是都收?”
鹿樽瞪眼道,“你做梦。”
接下来,鹿圣手和鹿樽继续发力,把剩下十来个坟墓一并掘了。
可惜鹿圣手期望的更多怪书没有出现,除了这本怪书外,剩下的家伙事他俩分成,两人口袋饱饱,鹿巧则抱着怪书看一会儿,晕一会儿,又看一会儿,又晕一会儿。
自然皆大欢喜。
但这么忙碌也耗费了时日,他们一路往回赶去,天色已然黯淡,太阳又在西边地平线上做时上时下的拉扯。
鹿巧昨晚来时,也大约是个这么个时间点。
其时他满心是见着多日未见的兄长阿姐的兴奋,连马车外的灰天黑云也没半点阴沉,自山道往旁看去,落日的余晖铺满了大地,形似金红色的海,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但现在,他再看去,明明是一样的景致,却静悄悄、空荡荡,灰天茫茫,黑云浓浓。
落日余晖洒落下来,鹿巧伸手去接,却那样单调干瘪,不如昨日的金、昨日的红,仿佛其中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被抽干了,光芒里流淌着的活力消失不再。
他将怪书放在心口抱紧了,跟着哥哥重新进了镇子。
刚踏入镇子口那歪歪斜斜的石子路,远方的某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响起来的时候,正值风忽然大了起来,几乎要迷了人眼,远处落日又被拖曳下了天幕,天气仿佛一下子冷了许久。
世界在一瞬间进入了另一个状态。
鹿巧的心被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