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天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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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之请(上)

    有信从西陵寄往曾经的蜀道方向。

    莲生粗略算了算,离自己下山后来到佛宗已经有了约莫十年了。这期间除了每日与那位讲经首座一同坐在佛主坐下参悟慈悲经,大浮屠卷,偶尔有所不懂便向坐在前方的那位慈悲老人询问。每当自己说出何解时,他都会转过身静静的倾听自己的所求,之后便是那似乎不变的沉默,似乎是在想这些听上去有趣极了的问题。待有答案后在开口回应。不过记得这位讲经首座曾说过自己也并非无所不能,比上尚有不足,或许这便是他要想上一想后才有回应的缘由?只不过老人还算负责,每次都会尽量的去做解,细细的给莲生分析那一步又一步之间的相扣,语气总是不紧不慢。莲生很感谢首座的理解,否则莲生认为对方都不会去听自己那听上去便是空无大雾,迫于纸上的奇思妙想。例如自己曾经问过首座,佛修究竟是修的什么;这个问题虽说得容易,但解来何其苦难?尤其是对于讲经首座这般佛头而言,其一生的修行融会与体,又如何愿意随意讲出?且佛修究竟修的是什么?这般广泛的问题,对于世间任何人而言都可谓是吃力不讨好,若是对赌,也是十中无一的胜率。只是这位老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如何显赫,就在四周都是佛土的坐下当着佛主的面背对着着莲生桥咩咩的口谈了句:“别看佛祖在上,实则在我看来也是修行的昊天道罢了。修行的也是这世间的规则。”

    莲生对此自然是感到震惊无比的,不是说这番话对于他本身有多大的共鸣,而是对方作为佛头,就这么当着佛祖的面说了句老不修般的话,让他自己哭笑不得,但心中还是默默的记了下来。事实上在莲生这十年看来,多不敬的话,由这位讲经首座说出似乎也没什么大不妥,自己也就总是面上一笑而过,心中未曾有过一次念叨,就这般在许多同为佛门弟子的眼中鸠占鹊巢了十年般跟在这位不是师傅的师傅身后日夜修行不止。这现象一开始不止是这些弟子感到不解,连莲生自己都觉得有些困惑。自己当初那梨树下一朝明悟之后,这位讲经首座就开始出现在那座大雄宝殿内,据说其几十年来都从未踏足过半步,如今十年每日都在此殿内,都坐于莲生之前。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那位首座对莲生的一种看重,莲生自然也明白,便开始尝试去做交谈,无论是修行还是日常,老人对于自己的问题近乎都是有问必答,除了那些个实在答不上的,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让莲生去问自己的师尊。莲生最开始的确如此做了,只是事后再见到那位讲经首座时,无论如何敬畏都遮掩不住那份幽怨。原来是那位德天首座原本还挺高兴这个徒弟亲自前来看望自己,但没想到这小子别的地方聪明无比,偏偏遇上那位自己的师尊便是打心底害怕,只想着问完问题后赶紧离开,连什么礼物都忘记带。原本吧,就算忘了礼物,顶多是吃个闭门羹,但偏偏因为莲生曾经于与讲经首座的“师徒情”而失落了这位师尊,师尊因此让自己破例入门,然后闭门羹没吃到,问出那个听着就烦人的问题后倒是吃了不小的愤怒。莲生只好退出去,也不敢记恨师尊如何,就这么落荒而逃。这也直接导致了之后近乎是能不去见就不去,长期的跟着讲经首座修行。

    面对莲生的怒气冲冲如斗牛,讲经首座仅是瞪了他一眼,就吓得莲生面对这个老头不敢出气。这哪里是佛头啊,分明就是个不修不悟的老不修啊。从那日后,莲生就这么老老实实的跟在讲经首座的背后修行,至少这位老人看上去不会吃人嘛,这就够了。

    十年间,莲生学会了很多东西,不局限于辩佛,还有那偶尔偷偷跑去厨房偷吃时学到的一些简单的烹饪方法,但大多都只是素食,少有的便是那腰花和粉条。莲生打心底不喜欢辩佛,因为在自己眼中这就是没什么意义的口舌之争,比起那大浮屠手和佛门大手印,在实战方面可谓是差的一个天差地别啊。想起那佛门大手印,还是那位师兄赠送给自己的最初版本,而后首座才交给自己原本,供自己修行。在这十年间,莲生不是一次想起那位不知所踪的师兄,心中谈不上什么思念,只是自己这般鸠占鹊巢,心中多少对他都有那么一丝的愧疚和不安。期间自己也曾趁着晨间无人时问过讲经首座关于七念师兄的踪迹,他也不点破,只是说了句他的尘缘未尽,所以出山去了。这令莲生那份不安在无形间淡去不少,随着时间而过,那份担心也是已经削平的棱角去。不过这倒是可怜了那位德天首座,原本还有些心中作祟的莲生更加的心安理得,也不过多理会自己的师尊,享受着佛门师兄的待遇,佛法也日日精进不止步。偶有一念,自己是否可以取而代之,而非鸠占鹊巢?此念一起,便被那位讲经首座迅速削平了枝头,这也是唯一一次莲生主动低头,事后几日都呆在那位德天首座的禅房内,据说是在静静修道。

    如今与那位讲经首座的关系也没从前那般耀眼,但每日依旧是坚持不懈的早颂,与其相望也只是一眼而过。

    莲生已经知晓了道门内发生的事情,震惊于那位掌教功德盖世的同时,心中也忍不住的去询问自己,为何观主不出手?莲生很清楚,这看似是一位五境圣人的出世,背后的一些因果绝非一人之事,如一人得道后,世间总就会有他一席之地一般,更何况此人本身的舞台就是那西陵神殿。

    手里捏着那封从西陵寄来的信,莲生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也不说什么。上面其实只写了聊聊数行字,大概意味便是裁决神座不可空缺过久,但又不可滥竽充数,因此邀请自己去争上一挣。

    这等事若是被其他人知晓了,且不说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一位佛门弟子去坐那神座之上?这本就带有阴谋气息。但即便如此,也会有数不尽的人为此放弃所有,去争这昊天之下。但对于莲生此刻却是十分犹豫,似乎这短短数行字,令他足以看上三个春秋。

    事实上在许多年前自己初次显迹之时,道门便已是意图招募自己了,而这次的噱头显然来的更加大。但在当时他便拒绝了,是因自身需要修行;可如今,却是内心的一种抗拒,不是因为不想前往,是因为不想离开脚下的这片佛土。

    不愿再去看,便收起了这封信入袖内,轻轻的换了口气。想看而厌,那便暂时不去看。听着下面有些动静,莲生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同时,也落下身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诶,法华,你说那位师兄如今究竟还算是咱们的师兄嘛?”其中一个和尚笑嘻嘻的问道,那人莲生也见过,在一次颂读上,看见对方在一旁静静的打扫着灰尘。

    “咳咳,法智,不可无理,七念师兄即使已有十年未归,但一日为师总生为父,师兄自然也就是我们的师兄了。”

    那人做了个鬼脸,心中看上去也是这么认为的,点了点头后顺便提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那法华,你觉得,那位师兄如何啊?”

    那被称作法华的和尚在沉默片刻后,也只得笑着摇了摇头。

    那位师兄指的自然是莲生了,事实上他们对于这个鸠占鹊巢之人心中始终存有那么一丝怒气,甚至私下都曾笑谈过他这位鸠占鹊巢之人在无人知晓处心中是否会有那么一丝不安。但随着日子的流逝,那些鬼念头也逐渐被遗忘,因为就连那位讲经首座似乎都不介意,甚至是接受了这么一个人,且更何况这位鸠占鹊巢之人也太过入戏般,每日每夜的陪伴着首座大人在殿上诵经,仿佛他本就是这位老人的弟子般,而期间老人也并未出言否定过,因此大多数人虽说私底下还是在为那七念师兄打抱不平,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什么别的挑衅话语,慢慢的还是接受了这么一位师兄,至少在七念师兄回来之前。

    “要我说啊,还得是七念师兄啊,我记得当时那天我忘记摆放讲经首座大人的木鱼棒,当时看到后可是把我吓得不轻啊~,急的我天人交战,连入土的荒唐理由的快想好了,结果师兄就这么轻轻的把自己的那根木鱼给了首座大人,自己则悄无声息的起身去首座大人的,再归还了去。虽说就这两眼,但师兄对我来说是真的大善啊~阿弥陀佛。”

    这番话倒是说的真诚,其余几个和尚也不经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想着似乎是很久没见着那位师兄了啊,自己多少过错本都可以逃过一劫的。

    那法华似乎看得懂他们在想什么,伸出手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心,笑骂其问心有愧。

    哪叫法智的和尚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不过多久没看着师兄是真的了,但从未见着过的那位观主听说要来我们悬空寺做客,说是来言论一番佛道的共通之处,就是不知道何时到啊,我还想见一见这位“道首”呢。

    法华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连忙掩住师弟的嘴,教训道:“别乱说,知守观于我悬空寺一般,不列入天下,皆为问天之人。我们私下称呼首座为佛头,他老人家可以不在意,可谁知道那位青衣观主如何想?少说话,也可少些无妄之灾,阿弥陀佛。”说着手中合十,对着大雄宝殿处行了一礼,那几个小和尚也连忙跟着行礼,嘴上也跟着念道阿弥陀佛。

    佛心在一念之间,道首在天地之下。

    莲生将身后那单背着的手也拿出,在悄无声息之间行了一礼,便退回了自己的禅房处,路上一路念叨着什么,也就无非是那观主与讲经首座之间罢了。

    推开禅门后,看着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师尊,眉目依旧是紧闭着,就连鼻息都那般轻微,若是不细看,在这黑暗之中只怕都不易察觉有这么一个活人呆在这里。

    莲生今日反而没有以往的恐惧,本能里也没有任何的抗拒,就这么静静的相对而坐,整个人适时放空的同时,手中也在不断的推理着什么。

    德天首座看着这个自己的弟子在做推算也不出言打断,目光透过远处禅门的细缝间望向天地,看着远方。

    等到莲生醒来时,德天首座有所感应,目光也随之望去。双目相对,德天首座很欣慰的笑了笑,是对于莲生今日终究不在害怕自己那无形之中的气场而乐。如他这般,轻易之间便可察觉到那微妙的变化,莲生对自己的恐惧他又如何不知晓?只是他从未告诉莲生,这悬空寺内,除了当初独自接应自己的讲经首座外,从未有人能见自己一面,在这杀伐气场之下心神便已经被无形破坏,而莲生每月可探望自己这个师尊,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大不敬了,因此从一开始就十分欣赏他,如今跨过此关,未来可更进一步,实在不错。

    莲生没有多想这背后的意义,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有些不宁。

    德天首座轻轻问道:“莲生,刚刚你在推算什么?我教你的那套推算法门学的如何了?”

    莲生有些羞愧的回应了声两成有余,使得他又笑上一次。

    莲生静静的等着师尊笑完后,才继续回应道:“近日我心神难凝,因此刚才才想着尝试去推算祸福,看看最近是否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结果,呈现出来的结果也只是中和之相,并无什么风险。”

    德天首座听后还是有些高兴的,是为他的推算,因此兴趣昂然的多调侃了句:“哦?那你岂不是算跟我无病呻吟了?那还担心什么。”

    “诶,师尊你不懂,诶。有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来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也不知晓他是否还记得我。”

    德天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徒弟将身边的人,这便来了兴趣,追问道:“哦?看来那人实力不错,否则不应该被你如此念叨才对。说说看,是谁啊。”

    “嗯,诶,是一位实力强大之极的人,青衣观主。”

    德天听后便没了下文,实际上莲生还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下去了,只顾着自己嘴上喃喃道:“居然是他,难怪…我的卦象才会那般混乱,有人入局想要掀起棋盘了…”

    莲生有些奇怪的望了眼自己的师尊,自己也不敢说什么,就这么埋头苦想。

    “莲生啊。”这是莲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德天首座似乎费尽了全身气力才说出这番话,里面没有什么不舍或别的情绪流露,就这么平淡的三个字。

    莲生抬头之际,便是被他当头一指给晕死了去。而这一指似乎也用尽了他的一身功力,随着苦修数载的修为都散去之后,德天首座最后看了眼这个躺在地上的弟子,闭上眼后就这么踏出门去。这位被称作德天首座的人很清楚,这般作为,与其的关系也基本到头了。虽说有些不舍,这般好苗子就这么与自己失之交臂,但比起自身性命而言,那也就不算什么了。之前自己算了一卦,其混沌不堪,自己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顺了这么些年,除了之前有那么一丝的变化外,似乎也重新归于平静,但就在今日,许多的事情都被推翻而不可为,自己无论如何也算不出究竟是什么。

    这徒弟算不出来是因为家底不够,手艺不成熟;但自己算不出来的,如今想来也就只有与那几个人挂钩的时候才会如此。既然不清楚那位观主来这里究竟是何作为,那么自己也只好先行一步,算是箭在弦上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