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队在不久前的行进途中，渐渐的觉察到了这个拾荒者可能并不是最开始他们以为的那样，一个被他们刚好遇到，能轻易拿捏、用完便可以随手掐死的丑鄙蠕虫。

    因为队长最开始要求缄默的命令，一路上他显得尤为服从；这和所有的拾荒者表现的并没有两样。他们微不足道，他们软弱，他们贪婪，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惧怕死亡。

    因此征调他让他协助调查空难，无论他同不同意，无论他们隐藏着怎样的目的，他都得去。因为反对，是神并没有赋予给拾荒人的权利。

    人人都惧怕死亡，但是往往越是生活的像虫豸艰难过活的底层人他们越为惧怕。你只需要稍微显露出肌肉，他们就会瑟瑟发抖、唯命是从。

    但是他们很快注意到了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他在长久的沉默后，口中出现了忽男忽女，忽高忽低的呓语。

    再接着他们发现了他们一直疏忽掉的更为关键的东西，他腿上的义肢。

    这并不是他们缺少作为烯城幸福生活守护者卫队基本的专业性，而是这种义肢在整个中州联邦实在是太寻常不过的造物了。而且这种义肢从外表上看，仅仅只是用了早已被淘汰掉的合金材质。它的功能充其量只不过是勉强让他能像瘸子一样行走，最为可笑的是它还是一截带着手掌造型的臂类义肢！怎么可能有问题？

    但是就是这截绝无可能有问题的别扭义肢，让他们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他们发现随着他呓语的频率逐渐加快，他的躯体出现了严重的扭曲变形。这种扭曲是从他的义肢那里最先发生的接着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的皮肤下面有什么密集的东西在扭曲鼓动着，他的身体愈来愈像是一只随时都会爆出汁水的臃肿蠕虫。

    他们联想到了一个令他们从不敢提及、只要想到就会令他们灵魂都会战栗的名字，“半神”。

    但是女队长戴维娜并不这么认为，他绝不会是“半神”，她的经验告诉她这就是一个因为某种侵蚀身体和精神趋于崩溃边缘的可怜拾荒人；而他们的到来催化了这种崩溃的速度。她果断的下达了就地将其击杀的命令。他们也确实是如此做的。

    二米到二米五长不等制式的高能射线步枪瞄准了这个拾荒人的脑袋。

    就在他们并不能有十足的信心保证接下来他的头会爆掉时，丑突然开口问道，大家为什么停下来，不走了？

    他并没有因为被武器瞄准而感到被冒犯，这和他最开始时的反应没有任何不同；也没有发生他们想象中最为糟糕的可怕的事情。他们没有马上开枪。

    而此时的戴维娜马上得出了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状况并没有清晰认知，甚至是完全没有察觉的判断。最为关键的是他似乎能勉强维持身体里脆弱的平衡。

    她取消了攻击指令，趁着丑身体异变没有继续恶化且他的精神状态慢慢趋于平稳的时候，她宣布小队暂停行动，就地休整。

    这就有了不久前坐在篝火旁的，试探。

    而这种虚以委蛇的试探，随着拾荒人突然道出的这句戏谑意味明显的话，宣告可能他们才是脑子有问题的傻子。

    “你到底是谁，来自哪里？”戴维娜又恢复了她略带沙哑如电子合成音般的声音，脱去伪装后的冰冷仿佛能把这句话都冻结。这很好的掩饰了她内心的惶恐。

    “我已经告诉你了呀，戴维娜小姐。不过我要纠正一下你的发音，是SHI，并不是SI。请你跟我念一遍，诗人——”

    丑自顾自的说道，声音依旧平和且慵懒。他取下他破旧的烂布包，煞有介事的将布包的边角拉平，把系包的绳带折了几折放在包上面，缓缓站起身。

    “你想干什么？！诗人先生！我们对你并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让你协助……”

    “那么，尊贵的小姐，你要如何解释我手里的这把手枪呢？”

    是什么时候？是她在行进途中下达攻击命令后，有意无意扣动手心时的动作被他发现引起了他的怀疑？那么也就是说他一路上呈现给我们的状态都是他堪称大师级的表演？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因为我们强迫他去做一个必死的任务？那么他完全可以在遭遇我们一行人时就展露力量，或者在我们拿枪指着他的时候立马发动反击。他控制着如此强大的血肉力量，他有不被任何人起码不是他们摆布的能力。他想做什么？为什么？她想不通。

    戴维娜动了动单薄的唇齿，却发不出一个狡辩的音节。

    肉肠一根接一根的从丑的腹部钻出，他的身体缓缓的被越积越多的肉肠推动离开地面。

    他扬起脸，额前恢复了少许黑色光泽的头发被丑伸手抚到脑后，但有几缕并不服帖的顽固派还是垂下遮在右边的眉眼上。

    “——我能闻到，em——”

    他把手枪递到并不算高挺的鼻子前深深的用力吸嗅，叹道。

    “这上面！充满了少女的芬芳！”

    “队长，快下命令！趁现在！快！”阿奎和另外一名神色恐慌的队员焦急的要求戴维娜下达攻击的命令。这个神志不清的家伙不管他是什么血肉怪物，现在就是按下引爆装置的最好时机！

    “这是一个误会！诗人先生！”

    戴维娜做出单手下压的手势，在这个时刻她却一反常态的选择继续交涉，被兜帽遮挡戴上护面的她看不见任何表情，也看不见她绷的笔直却微微颤抖的身体。

    她突然抓到了关键。她知道为什么了！

    “诗人先生！我知道，你这根义肢的来历。”她紧缩的瞳孔里是他渐渐失去人形的身体里喷涌而出的肉肠择人而噬的大恐惧，她加快了语速道，“它来自赫莱尼克！它叫做，神肉！”

    如蛇游走的肉肠环绕着他，只能通过肉肠之间乍现的缝隙看见他漫不经心的脸庞。

    戴维娜的视线对上了他散漫的目光，他似是在微笑。

    她忽然有所明悟。

    她无比后悔在遇见这个被她冠名为拾荒人的男人后，没有选择无视掉他、继续她既定的任务，而是自以为幸运的挟持着他给他以最终会死亡的愚弄。

    她以傲慢无知蔑视生命，以为如今的她已经拥有操控弱小随意决定他们命运的权柄。

    而今天她要为此付出，命运回赠给她的蔑视。

    因为蔑视生者是——

    神的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