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姐弟邂逅(二)
意外遇上家族中最小的弟弟,特别是孙校长当时提出的疑问,令庄志珍想得很多,想得很远。
往事虽云如烟,但又不得不回首,不得不面对。1949年,那个特殊的年代,人民解放军摧枯拉朽,国民党统治土崩瓦解。庄氏大家庭也面临大混乱、大分化。父亲被突如其来的斗地主、分浮财吓破了胆,跟大哥庄之星一起,随着在国民党军队里当高官的堂伯庄克斌逃到台湾去了;而早年在苏北中学读书时就决绝离家参加新四军的三弟庄之昌,也已在北撤、南下中锻炼成长,担任不低的职务,她和二哥庄之昆、妹妹庄志玚就是在大军渡江的隆隆炮声中,经三弟介绍,分别在W市和Q市参加了工作。新中国太需要各种各样的建设和管理的人才了,能在这个档口参加工作,甚至是参加革命,该是多好的事啊!然而,不久发生在二哥身上的事情,让姊妹几个都紧张甚至恐慌了。
二哥在W市有过一段读书生涯。那时的大学里有各种各样的派别,青年学生参加三青团、地下党的,什么都有,但都是隐蔽的。二哥是个耿直的人,讲话做事由着性子来,不知什么时候参加过什么组织还是可曾得罪过什么人了,反正在W市担任警员不多久,就被人告发,遭到审查逮捕,后来竟然以历史反革命罪被判刑10年。虽然这只是二哥个人的事,但推荐工作的三弟显然难辞其咎,两姊妹也免不了连累受影响。本来家庭出身和父兄逃亡台湾的背景已经够黑的了,现在再加兄弟的刑事案件,更是感到要与旧家庭划清界限,洗心革面,加强思想改造了,所以根本不敢回老家乡去。好在三弟也算是出生入死的老革命,尽管用人失察,南下到福建,仍还在省公安厅从事安全保卫工作。她也随之到福州,从事教育工作。远离家乡后,她努力工作,积极追求进步,虽常获好评,但组织问题终难解决。这也好理解,如此家庭背景,平平安安、顺顺畅畅工作下去就行,也不该去奢求过多。
意外的是,五七年反右,原本在BJ工作的四弟庄之景,却被划为右派,发配西北,在L市西站铁路机务段当苦力。四弟读大学时就是地下党员,后分配在铁道部计划处工作,年纪轻轻就当上处长了,本也是家庭的骄傲,也许可在墨黑的背景色增添一点亮红,现在一下成了右派,还说是什么“阶级异己分子”,听起来就令人胆寒。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就如同掉进了大染缸,如何才能改变呢?这更让她对这个家庭畏避如猛虎,哪敢还想老家里的那些杂事噢?同时她似乎也释然了,原来一直没有解决的婚姻问题,一直有个对她好但她还没有答应的老曹,人是不错的,就因为是个文化不高的军人,有点看不上,冷在那,老曹却是热情不减。现在想想,自己年纪也老大不小,30岁出头了,高不成低不就,这种情况下,找个老曹,也许很可靠呢!老曹名进勇,农民出身,参军打仗奋力向前很勇敢,名副其实,但为人处事大大咧咧,少点内涵。大大咧咧也有大大咧咧的好吧,过日子省心!成家之后,因他的军人身份,常常随迁随调。开始跟三弟同在福建,生个女儿叫建闽;不多久,调到南京,二女儿出世,叫建宁,再后来到H市,转业到财经大学搞行政,管后勤,以为安定了,生个儿子取名建安。长女建闽,先天不足,作为知青插队淮北,被侵害,受刺激,回来精神不正常,不能工作;次女建宁大学没考上,在紫芦湖招工当商店营业员,与担任教师的同学结婚,留在当地乡村中学;儿子考大学总算正常,K大学毕业被留校,发展态势还好。自己回城后继续在附中任教,照顾大女儿。工作上一如既往,勤谨不懈,同事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觉得是快退休的人了,家里女儿又这样,做到这一步不容易,大家提议评为市优秀。不想在餐桌上,巧遇这几十年不见的弟弟。想想真的很感慨,平时常说,兄弟手足情,姊妹是天生的情人,这样的相见,真高兴!特别是小弟历尽艰辛,最终走出来,确实值得庆幸!
她带着这种愉快幸福的心情回来与老曹讲了,老曹倒是很冷静,只淡淡地讲,见到了这么多年没见过的弟弟,高兴是高兴,不过我们这一辈人受旧家庭的连累太多了,现在虽然形势好转,可也不必过于热络。再说你与他年纪差得大,他母亲也只是养母,我们跟她怎么处,也得考虑到的。
她感觉自己的热情被老曹浇了一盆冷水,开始有些不快,但想想也是,养母的年纪,记忆中与自己差不多,当时匆匆离家,只是交待了一句,“好好抚养”,几十年生活,真正牵挂,经常想着他们,也谈不上。老曹平时话不多,关键时常常会点醒梦中人,所以几十年风风雨雨,也还平平安安,未曾有过大起大落。现在老曹面临退休,干休所已答应安排住房,作为养老居所,也算参加革命一辈子的归宿,可不能再为这些方面的事有什么波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