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说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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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奶孙相依(六)

    “啪、啪、啪”,“笃笃、笃笃”——时值六月,乔得家赤膊,穿平角短裤,脚踩蓝底塑料拖鞋,正在开竹子;其妻石晓梅也一身短装,拿着条形薄铁板打淘箩,使其变得紧密,以便收口。两人全身心投入,已进入忘我境界,对外面火辣辣的太阳,“吱吱”不停的蝉鸣,全然没有感觉。

    自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以来,作为生产队长的乔得家一时清闲了许多。别的不说,单是每天想着安排农活,喊人上工,分配任务,查质量、定工分标准等等一系列啰嗦事情全都没有了,也着实让他省了不少心。然而省心是省心,原先这一大套恰恰正是他的权力、威势所在,陡然间被拿掉,还真有点不习惯、空落落的呢!人情世故也就是这样,你这一切的权力威势不再,老百姓也就拿你不吃劲,不买你的账了。好在联产承包上面还有些协调指导的工作要做,时不时也还要到大队、公社开开会,这些还能显示他作为一个老队长的身份。不过,上面开会的内容比之以前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抓革命,促生产”之类的说词再也听不到、不用说了;土地等分给各户经营后,重点抓好承包户和集体经济组织签定承包合同,明确责、权、利就是,其他你也管不上,也不要你管的。而且,每家每户都有了自己的承包地,别人也看着你呢,原来是个队长,手往腰里一叉,指东说西,数你能;现在呢,是驴是马,拉出来遛吧!最后田种不过人家,不把人家的大牙笑掉才怪呢!

    虽然角色转换有些不适应,要与人家比种田有压力,不过,乔得家毕竟是乔得家,种地谁怕谁,他当初的名字就叫“乔得稼”,只是后来姜章尧给把“禾”字旁去掉了,说什么埋头种庄稼跟不上时代,应该继续革命为国家。现在看来该把这“禾”字旁改回来了。毕竟在这片热土摸爬滚打大半辈子,当队长科学种田的见识也不是白得的,过去上面一刀切的指挥多,有的时候也不完全赞成,但只能由着来了。现在正可以按自己的主张和意愿好好经营一番。他深信,自己种的承包责任田,绝不会输给别人的。

    事实也正如此,一年下来了,无论是夏粮还是秋季作物,他的流程科学,管理到位,长势令人羡慕,收成更是没得说,产量稳居全队第一。真是不枉他这“得稼”的好名字,也算是旗开得胜,为他这个任职多年的生产队长赢得了好名声。

    而且,说真的,他种这些地,并没有像当年生产队经营那么辛苦、劳烦,一切安排好了,计划周密,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真的不需要成天在田里忙的。当初“学大寨”,怎么就会有那么多干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呢?看来死鬼汪茂才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你整天倒腾来倒腾去,庄稼哪有时间静下来长啊?”

    这就是所谓的自主经营吧,有道理。人轻松了,庄稼还长好了。这条路绝对走对了。虽然一开头对这项改革还有些不理解甚至抵触,现在回过头来看,正如广播里讲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中国农民的伟大创造”,确实意义非同一般。平常有空闲时间,可以做淘箩,并且是公开大胆地做,再不像过去割资本主义尾巴,经常来查、来刹,淘箩价格卖得也不错。这日子可以说过得越来越顺心了。

    “天这么热,在家赶淘箩,准备到哪里去卖啊?”正当两口子忙得不亦乐乎,老靳根出现在大门边,倚着门框,笑嘻嘻地说。

    “哪赶去卖啊,你看我这才放料呢!天热好,人在屋里热得跳,稻在田中笑噢!”乔得家微笑着抬起头,对靳根说,“这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劈劈做做,刮两个呗!”

    “这淘箩可能做不长了吧!如果竹园都没了,到哪儿去弄竹子来做啊?”靳根接过石晓梅递过来的小凳,并没有坐下,不无担心地说。

    乔得家苦笑:“哦,你说的对哟,这竹子开花,春天新出的竹笋都长不成竹子,大片的死掉,几年下来,这竹园有没有了,还真难说呢!”

    稍停一下,他像宽解自己,又像劝慰靳根:“买不到竹子就不做,有福不会享啊?现在过日子又不指望靠做这个的。只是一直做惯了,手头摸摸,也还能得两个。我们做不成算什么呢,到那些有大竹园的,可能要睡不着觉了。”

    “说来也是的,”靳根也想开了,“那些有大竹园的肯定急啊!原来三年两头挞,像前头圩上祝家,一挞都两三千哪,抵我们忙几年的收人,这个政策本就不公平,现在好了,跟我们一样了。我们做淘箩,这里没竹子了,供销社还可能到外地调呢!”

    靳根说完哈哈笑,挺满意地走了。乔得家两口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也挺舒心地笑了。

    果然,那些有大竹园的更急,想办法,找门路,向上反映。县里、地区高度重视,原来不止这里,其他地方也都有反映呢!很快就有专家来考察调研,几十年,甚至是“有史以来”,这大片圩村青竹都长得好好的,是江北平原的一道亮丽景观呢,怎么这么快大片大片地开花死亡呢?不久,专家的考察研究结果出来了:环境污染!这一讲,大家恍然大悟。确实,不看别的,只要看河港,那些社办厂集中的区段,厂房多了,水变黑了,黑水,上面漂浮着一层发亮的漂浮物的水,散发着阵阵臭气的水……

    这一切已无法马上根本性改变,那改变的就是原先成片的竹园的枯死,一条圩一条圩的青翠葱茏的美丽景观的消失。在这样的自然伟力面前,谁也没法抗拒,那些失去大片竹园的人家,也只得默默承受,在原来的地方种上一些水杉树聊以自慰;而像老靳根那些原来没竹园的呢,不禁暗自高兴:想当年,找你们买竹子,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架势——这一天早该来的,这下可以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