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邦剩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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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惊逢

    在志源和天佑的组织下,由南洋侨批业同业公会发起倡导,南洋各界侨胞纷纷踊跃为国捐资,短短两个月已得捐款折合白银五万两,无偿捐献给政府用于基础建设和社会公益福利事业。

    志源又通过同盟会在南洋的组织网络,间接联系到新成立的汕头市政府。双方约定,由天佑代表南洋侨胞押送银两回汕头,在澄海县政府前广场举行捐赠仪式,以此表彰海外侨胞的拳拳赤子之心。

    汕头的地方行政区划,晚晴及民国早期属于潮州府澄海县管辖。直至1921年3月,政府制定《汕头市暂行条例》,以此成立汕头市,至此开启了全国各地实施市制的风潮。

    闻说海外华侨回乡捐资,潮汕乡亲欢天喜地。捐资仪式当天,澄海县政府前广场临时搭建起台子,四周彩旗飘飘,锣鼓阵阵,人头攒动。

    仪式开始了,“请爱国同侨辛天佑先生上台。”主持人大声宣布。

    天佑西装革履,身披大红花,慢慢走到台中间,向四周的乡亲挥手致意。后面跟着阿柴和天美,两人抬着一个大箱子。

    “感谢海外侨胞对家乡的帮助!请澄海县陈思良县长上台接受捐赠。”

    一个怪异的念头瞬间闪入天佑的脑海。陈思良?这个名字好熟悉。

    舞台另一边,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走上台,他身穿灰色的中山装,理着平头,脸上有微微胡茬。

    “幸会!幸会!海外侨胞关爱家乡父老,令人感动啊!”陈县长跟天佑握手寒暄。

    陈县长的视线向后望去,突然间脸色一变。

    同样感到惊讶的还有阿柴和天美。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首”,眼前的民国陈县长,居然就是当年的清朝陈县令,也就是当年蹂躏天美的狗官。

    原来,武昌起义爆发,纷纷宣布独立。消息传来,陈思良审时度势,见清政府倒台已是无可避免,于是决定投机革命,自己剪了辫子,换了官袍,揭了县衙屋顶几片瓦,宣布澄海县独立,拥护民国政府。摇身一变,自己也成了革命志士,民国澄海县的县长。

    陈思良毕竟老谋深算,瞬间惊愕之后,脸上又推满了笑容。他接受了捐款,又给天佑颁发了荣誉证书。现场掌声雷动,一片祥和气氛。

    阿柴和天美毕竟年少气盛,看着夕日的仇人站在眼前,虽然他们知道在眼前大庭广众的场合里,不能闹事砸场子,但却无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整个捐资仪式,他们一直黑着脸,默不出声。这些细微的表情当然逃不过陈思良的眼睛,也为日后的恩怨矛盾点燃了导火索。

    陈思良正在房间里把玩他各处搜刮来的古玩,这时候听见一阵敲门声。

    “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古玩,坐到房中的椅子上。

    门开了,走进了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个头不高,尖嘴猴腮,一双眼珠子不停地打转,让人感觉贼眉鼠眼,像是个很精明的人。

    男人走进陈思良,毕恭毕敬地说话“县令大人……”

    “放屁!”陈思良勃然大怒,“你这个猪脑袋。告诉过你多少次,清朝覆灭,民国初建。我现在是中华民国澄海县县长,不是大清朝澄海县县令。还叫‘县令大人’,你想复辟,想造反啊!”

    “是!是!是!”那人吓得跪了下去。

    “站起来!”陈思良又大喊,“现在民国推行新礼仪,对长辈和上级,只能鞠躬不能下跪。还有,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民国澄海县治安队的队长,不是大清朝澄海县衙门的班头捕快。以后再说错话,直接给我滚回家去。”

    “好!好!”庄队长唯唯诺诺地说话。他本是黑帮一个小头目,擅长打架和抓人;后来结识了陈思良,被他收为跟班,平时帮他收夺钱财,欺压百姓。

    “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幸好我脑袋转得够,才保住这一方父母官的权位。否则,等革命党举事,打到县衙来,不单官职不保——当年捐钱买官的银子打了水漂——恐怕连身家性命都堪忧呢。”

    “老爷英明!当年您做远洋红头船贸易,就知道见风使舵;在宦海里,您同样是游刃有余呢。”

    “什么事?说吧。”

    “报告大人……不不不!报告县长,华侨捐赠的捐款五万两白银,已经存入府衙的库房了。”

    “知道了。”

    “这些钱,”庄队长可以压低了声调,“怎么处理?“

    陈县长冷冷一笑,“你说呢?”

    “还是按老规矩,三七分成。三成下拨各乡村,专款专用于基础建设和公益事业;七成留在县里,供县长公务开销。”

    陈县长默不出声,思索良久,“民国不比清朝,这些钱又是海外捐赠,不是献给上面的税款。如何处理,还要谨慎些。”

    “老爷的意思?”

    “还是全数下拨吧。毕竟这些钱是坐慈善事业的,我们也不好意思克扣,这就是盗亦有道。不像那些田租税款,即使我们如数上缴,上一级衙门也会克扣——天下乌鸦一般黑,那还不如让我们直接‘黑吃黑’。”

    “是!还有,县长,昨天捐赠仪式上,跟在辛天佑身后那一男一女,好像是当年张榜追捕的罪犯。我看他们一直黑着脸,看来是心存怨恨啊。”

    陈思良点点头,“你小子倒是眼尖。那两人原都是县衙的奴仆,后来一起跑了,几年不见踪影,原来是躲到南洋去了。而且听说他们与广州军政府的某些高官要员关系很好。我记得,当时是你带着一帮弟兄去鸥汀乡,敲诈不成,还把他们的老爹打死了。”

    庄队长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老爷,当时那是意外……意外啊!他们……”

    “行了!”陈思良一挥手,“陈年旧账,我也不想追究。对于弟兄们,我一直是保护的。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对这兄妹俩,还得想办法应付啊!”

    “那我马上带人,把他们两个抓进大牢,好好教训一顿。”

    陈思良拿起桌上的扇子,冷不防狠狠地敲打庄队长的脑袋。“说你猪脑袋就是猪脑袋,说话不用过大脑的。现在是民国,你不能再用清朝的法律、拿清朝的案子来抓人。再说,民国人人平等,禁止贩卖奴仆,你以逃奴的名义抓人,肯定民怨沸腾。更何况,这个事情本来是通过广州军政府来联系的,说明他们上面有人。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师出无名乱抓人,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怎么办?请县长指示。”

    “我们还是先礼后兵,试试对方的想法和虚实吧。你到天源信局下帖,就说我邀请他们明晚到县府赴私宴,表示对海外侨胞对家乡建设的支持和帮忙。明晚酒席之上再探探他们的口风。如果彼此既往不咎,大家就相安无事。如果他们不识抬举,就休怪我不仁不义!”陈思良突然发狠,一拳捶到圆木桌子上,整个桌子剧烈晃动,杯子不停碰撞,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

    “老规矩,你届时预先派人埋伏在四周,见我指示,相机行事。还有,这件事要做得稳妥机密,不要泄露风声惹麻烦。”

    “是!我立刻去送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