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飞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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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腥风血雨

    三个人换到了议政殿边上的偏殿落座,一个太监在讲述刚才议政殿门外归和尚和尔朱光的恶斗情形。

    等太监退下后,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每个人都神色凝重。今天若不是有尔朱光拦着,万一被那归和尚冲进来,难以想象后面是将是什么惨象。

    那只金刚鹦鹉似乎也感受到了屋里的气氛,站在环圈上一动不动地看着。

    “想不到这个归和尚如此了得,那么大本事的尔朱光竟然拿不下他。”又过了一会,何太后终于开口了。

    尔朱光经常跟着贺贯之出入宫内,给当时还在扶风城的庾风送信的也是这个胡人。何太后是见识过他的厉害的。

    “是在下失策,应该多派几个高手。不过那归和尚身负重伤,谅他们也走不远,尔朱光还在奋力追捕中。”贺贯之全身上下还沾着全炳昌的鲜血,这让他举手投足十分难受。

    何太后摇了摇头,“若被全贼发现我们埋伏了很多人,他岂能这么大摇大摆走进来。”

    “只可惜让全贼之子就这么逃了,全府那边太傅都安排了吧。”惊魂未定的萧一南这才缓了口气,看着老谋深算的贺贯之。

    “请太后、四王爷放心,全贼之子及那归和尚也无处可逃。今早,全贼一出府,老臣便安排了台城虎贲军围住了全府,眼下全府已水泄不通,进出不能了。现在就等太后下令将全府满门押入大牢审问。”贺贯之胸有成竹地说道。

    “这么早调用虎贲军,难道我们能未卜先知,知道全贼今日要行刺孤家?”

    之前三人商定,对外说是全炳昌召集顾命大臣会议,带了归和尚进宫意预行刺太后和贺贯之。

    “全炳昌滥杀朝廷重臣,台城四门提督张俊惨遭杀害,对外还诬陷张俊私通敌国,此外,他私自调度幽北刺史傅海安拥兵入京,其女全氏伙同傅海安之妹傅氏以淫邪之物蛊惑圣上,雇佣刺客于凤仪宫刺杀圣上,光这几样就足以满门抄斩了。老臣是奉太后懿旨,为稳社稷,包围全府,谁料那全贼知悉后,竟然垂死挣扎,借召开顾命大臣会议之机,欲预谋行刺太后,索幸老太傅高阳及时通告,才得以设计诛杀此贼,如此大奸大恶之人,除之天下之人定额手相庆。”贺贯之朗声说道。

    何太后静静听着,缓缓点了点头,“幸亏有太傅在,不然孤家可要落魄了。”

    她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又问道,“和全贼相关的人都拿下了?”

    “全贼之女全翠婷连同凤仪宫全部侍从已一并押入内务府待审。”萧一南道。

    “嗯,萧念的遗孀呢?”何太后问道。

    “段王妃连同她的侍女都在长秋寺押着了。”萧一南迟疑地回答着。

    “长秋寺?我不是说了,宫里犯事的所有人等都送内务府审吗?”何太后啧了一声。

    “原本是要送内务府的,可阮广就派人来说,这采蝶轩归长秋寺管,里面的人不管出什么事,犯不犯法,都由他说了算。”萧一南无奈地看着何太后。

    “这个阮广就仗着和太祖的约定,敢和我叫嚣,太放肆了。”何太后眼睛里放出精光。

    “那我现在派人去长秋寺与他理论?”萧一南不太确定地试探着。

    何太后摆了摆手,“算了,眼下还没精力管他,先由着他,等找到圣上,处置了全贼同党,再让他把人交出来。”

    萧一南清了清嗓子,“太后,那段王妃虽为全氏利用,但她无权无势,又是孤寡,倒不如让阮广就处置,也免得天下说我们欺负个寡妇。”萧一南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何太后。

    “小四,你都被这个女人回绝了好多次了,还在惦记她?”何太后冷冷地看着萧一南。

    “我?哪来的惦记,我这不是……”

    “好了,不说了,你若喜欢她,只要阮广就放人,人给你就是了。”何太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小王不敢,此等罪臣之妻,留在大业终究是祸患,我想的是不如发配她们去边境。”萧一南赶紧解释道。

    “那也好,只要能证明她与全炳昌无染,就交给你处置。”何太后白了萧一南一眼。

    贺贯之轻咳了一声,“太后,倚仗全贼的幽北刺史傅海安已缉捕,其在幽北的亲信尚不知情,老臣已安排一支嫡系潜入幽北,做好安插,只等圣上颁旨便将其幽北全部拿下。但傅海安之妹傅香子与那女刺客一并消失,目前尚不知去向。此外,全贼在朝中的党羽皆已控制,他们大多没有兵权,起不了大事。”

    “嗯,”何太后转过脸去看着贺贯之,“全炳昌在朝中的党羽多是趋炎附势之辈,若看到大势已去,自然一哄而散了。这个傅香子,其实只是傅海安之父纳的小妾生的,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死活都不要紧,只是圣上现在不知所踪,这圣旨一时半会也颁不出来。”何太后想了下,又看向萧一南。

    “这刺客是凤仪宫的一个叫梅儿的宫女?”

    “正是。”萧一南点了点头。

    “这个叫梅儿的入宫多久了?”

    “有大半年了,是长秋寺那边选的。”

    “又是长秋寺。”何太后皱了皱眉,“会不会是阮广就安插的人?”

    “目前没有证据。”萧一南答道。

    “这么个刺客混入宫中,内务府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郝濂这个废物。”

    “小王查了一下,宫里这些年失踪的宫女已有二十余个,大多在采蝶轩里,长秋寺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长秋寺除了关着的那个疯王,还能有什么秘密。”何太后颇不以为然。

    “燕代相争之际,阮广就表面中立,其实更向着代王一系,他会不会与全炳昌联手?”萧一南不放心地问道。

    “依老臣之见,阮广就应不至于如此。”

    “何以见得?”萧一南道。

    “四王爷忘了,太祖定下的规矩,长秋寺可在宫中独立经营。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阮广就若有那么容易标明自己的立场,长秋寺立命之所便无了,这是其一。其二嘛,据老臣所知,阮广就极其贪财,贪财之人,并无好恶,谁给的好处多,便和谁好。老臣已打探到,是全贼买通了阮广就,让段王妃通过长秋寺进到宫里。现在全贼出事,宫内尽知,他若不接走段王妃,而让王妃落入我们手里,万一王妃说出他收受了全贼好处,也是难逃干系的。至于这女刺客,也绝不会是阮广就安插进来的,显帝在全贼诱骗下允诺禅让给萧光渝,这对阮广就而言并无害处,甚至还是他所乐见的,他派刺客来行刺圣上,情理上也讲不通。依老臣看,还是有人买通了他或他的手下,让女刺客混入了宫中。即便要是他与全贼勾结,也不会把女刺客安插在全翠婷身边,一定是安插在景泰宫才对。”

    “太傅说的在理,若不是他指使,还会有谁派刺客进宫行刺?”

    “老臣分析下来,这个背后主使应该也是亚布城刺客的幕后主使。”

    何太后一惊,她朝门口张望了下,低沉着嗓音说道,“前些日子手忙脚乱的,我还没细问你,亚布城里的事,真的是刺客做的吗?”

    看着何太后脸色现出狐疑之色,贺贯之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走上一步,跪拜在地,“若老臣有半句谎言,请太后随意处置。”

    “太傅何须如此,孤家并没有怀疑你。”何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亚布城之事,四王爷也参审过,若太后有疑问,老臣愿与四王爷一起解释。”贺贯之抬头看了一眼萧一南。

    “太后,显帝之死确实是刺客所为。那日深夜前,亚布的寝宫里,有两名太监见到了刺客,其中一人被刺客击毙,另一人亲眼所见刺客从显帝寝宫出来,是一个蒙着黑袍披着斗篷的黑衣人,等他进到里面看时,显帝已毙命。事发后,太傅着人快马加鞭回大业密报了小王和太后,小王当夜动身去的亚布,一直审问那个太监到次日中午。”

    “孤家知道,还是孤命你去的,但你又不曾亲眼看见。”何太后的身体朝后仰了仰。

    “事发的寝宫,老臣让四王爷一起检查了,显帝全身并无利器伤痕,只是左腹有一块黑色印记,是一个弯月状的图案,后来四王爷私下问了宫里服侍过显帝沐浴的女官,说此印记是才有不久的,并非胎记,也不是外伤所致,太后也说了显帝并无胎记。随行的太医诊断是被外力震破了心脉猝死,那个毙命的太监脖颈处有一个弯月形割痕,应是一刀直接被割断了气管,这一刀下去,还能弄出那种邪门的图案,太医说闻所未闻。能有此等功夫的,应是江湖武林人士所为。显帝遇刺事关重大,知悉之人已全部控制,这太医和那太监眼下都关在亚布城里,就是想等太后亲自再审的。”

    “原本只是想让显儿远离全炳昌,孤家才逼着他去亚布打猎,不想却害了他。”何太后幽幽叹了一声。

    “老臣是征得太后同意才将显帝入土安葬的,前面所述均由相关人员签字画押,按了血印,老臣岂敢蒙骗太后。”贺贯之扣首道。

    “我并非怀疑你,只是觉得这事本已十分诡异,刚才你又说女刺客是同一伙人所为,那便更加奇怪了,难道是他们知道显儿未死,还是知道了我们又找来欢儿?知悉这两件事的,也就我们三个人。”

    听了何太后的话,贺贯之更是伏低了身子一动不敢动,“太后,知道这事的,或许并不止我们三人。”

    “还有谁?”何太后看着贺贯之的脊背,似乎并无让他起身的意思。

    “淳于安便是一个,郝濂也难说是否知情,此外……”

    “还有谁?”

    “太后贴身之人也未尝不可能。”

    “贴身之人?”何太后瞄了一眼萧一南,“你想说谁?难道你怀疑劳侍中?”

    “老臣只是说有可能。”

    “太傅起身吧。”

    “老臣这一生,都对燕王忠心不二,显帝是燕王嫡子,老臣岂能加害。”

    “太傅难不成要孤家亲自来扶你起来吗?”

    “老臣不敢。”贺贯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坐吧,看把你吓的。”何太后轻哼了一声。

    “看把你吓得,看把你吓得。”那只金刚鹦鹉突然叫了起来。

    “是。”贺贯之坐回了座椅。

    “孤家听跟着圣上的太监说,昨日午后刺客行凶时,似乎还是傅香子救的驾,她是被女刺客俘去的,但没人看见圣上去了哪里,难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此事确实蹊跷,太监和宫女们都说在全翠婷的里屋传出打斗的声音,还有一只金头钗穿墙飞出,之后便是那个女刺客挟持着傅香子跃上了屋檐。”萧一南道。

    “这圣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算怎么回事,先前淳于安不是传话回来,说是跟着圣上去追杀手了,按他的说法,圣上还有追凶手的能耐?”

    “昨晚小王接到淳于安的飞鸽传信,说女刺客出宫时已受了伤,他一路顺着女刺客和傅香子的踪迹在追,但就是没找到圣上,又说是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没有对女刺客下手,想看着这女刺客最终去了何处,好查出背后雇佣她的人。”萧一南道。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追什么凶手,找圣上才是要紧事。”何太后骂道。

    “兴许是他一时找不到圣上,才跟着这女刺客,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萧一南道。

    “圣上找不着,全贼之子又抓不到,该如何才好。”

    见两人都不语,何太后干咳了一声,“太傅,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贺贯之犹豫了一会,说道,“老臣以为淳于安极为可疑。”

    “为何?”

    “去扶风城救圣上的人里,原本都是老臣信赖之人,但郝濂却安排了淳于安同往,直到现在老臣派去的虎贲军首领赵智兴始终不知去向,直到圣上遇刺之前,宫中能与圣上形影不离的,也是淳于安,老臣觉得,圣上的失踪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他放着圣上不找,却去跟踪那女刺客,那女刺客既然如淳于安所说受了伤,还挟持着傅香子,他岂有看着她们逃跑之理。若他真的在意圣上,又岂能安心一路跟着她们,而对圣上的安危不闻不问。”

    “你的意思是?”

    “就算无法证明淳于安也参与了此事,至少他应该是知道圣上下落的。”

    “你是说他传来的是假消息?”

    “有可能,所以只要找到淳于安,兴许就知道答案了。”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传来劳侍中的声音。

    “太后,有急事禀告。”

    “什么事?”何太后看着已在门口出现的劳侍中。之前她已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屋子,劳侍中这会出现,定是十万火急的事。

    劳侍中看了一眼屋子里的贺贯之和萧一南,“太后,刚才台城守将送来密报。”

    贺贯之心中暗惊,何太后虽是顾命大臣,但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且又深处后宫,殊不知她竟还能与军中之人有联系,自己倒真是小觑了这个女人。

    “但说无妨。”何太后点了点头。

    “段王妃和一个叫刘桂言的女子出城了。”

    “出城了?”屋里的三人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这个寡妇不是在长秋寺吗?”何太后厉声道,她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寡妇。

    “是内务府的人和我说的,她是昨晚被长秋寺的人带走的,说是阮公公带走的,还拿着长秋寺的手令,这个阮公公是长秋寺四个大长寺之一,内务府肯定认识,不会错的。”

    “你刚才查过了?”何太后深知劳侍中的习惯,若不是有确切证据,她是不会贸然在此刻闯入屋中的。

    “老奴查过了,确实是阮公公带的人,而且是在采蝶轩带走的,内务府的人压根就没法拦阻。”

    “没有孤家同意,阮广就敢放人走?”何太后勃然大怒。

    “太后,且听老奴说完,老奴得到消息后,适才又去台城核查了。那个守将说,昨日晚上,带段王妃和刘桂言出城的是淳于安。”

    “什么!淳于安不是在跟踪刺客吗?怎么又回到大业城里来了?”萧一南吃了一惊。

    “确认是他吗?”贺贯之问道。

    “确认,守城的很多士兵都看见了,台城守军很多都认识他,何况他还和他们说话,说是奉内务府之命要带段王妃出城。因为是晚上,人不多,台城自圣上回来后,就一直处于戒备状态,晚间出入都要严查。”劳侍中肯定地回答道。

    “看来淳于安果然如太傅所说,与刺客有关。得赶紧下令去追。”想到淳于安这一阵一直在宫里自由出入,何太后不禁后怕起来。

    “太后,此事我即刻去处理,另外,老臣打算让元度大人引一队虎贲军入台城,以提防郝濂有异动。”贺贯之站起身来。

    “郝濂?”何太后明白了他的意思,郝濂身居黄门侍郎要职,内务府都听命于他,他又与全炳昌交好,淳于安也是郝濂的部下,如果郝濂叛乱,宫内定要大乱,贺贯之能出此言,也算是尽心尽责了,只是她尚不明白为何贺贯之要让元度这个文官带队。到目前为止,元度虽参与了扶风城迎萧楚欢的行动,但元度一直远离他们三人的核心圈,让元度来守护內宫,难道是要拿她的安危来检验元度的立场?

    “嗯,辛苦太傅。劳侍中,你送太傅出去。”何太后决定先答应了,幸好全炳昌已死,最大的威胁已解除,而她身边还有一个萧一南。

    劳侍中点了点头,领着贺贯之走出了屋子。

    等两人离去了一阵,何太后的脸变得铁青起来。

    萧一南忙走到何太后跟前,“段王妃与我无关,我只是怕被人说我们欺负……”

    “哼,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如你所愿,有人安排他们出城了。”何太后别过头去。

    “哎呀,我都说了我与她无关了。”

    “那个寡妇有什么好的,你是不是和显儿一样,一想到她,就跟丢了魂似的。”

    “哪有,能让我丢魂落魄的,这天底下不就只有一个人嘛。”

    “谁?”何太后的声音一下柔和起来了,她今年四十有五,论年纪,比段缈缈大了七岁。

    萧一南朝前跨出一步,伸手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何太后。

    “你呀。”萧一南扑在她耳旁呢喃着。

    “快松开,疯了你,这里不安全,小心被看到……”

    何太后伸出手去,拍了拍萧一南的脸。

    “疯了,疯了。”那只金刚鹦鹉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