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接过陈默递过来的一壶酒、一本书。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终于舍得将这本书送给我了。”

    这本书正是多情剑客无情剑。

    陈默淡淡一笑道：“其实我更想看你手抄完这本书。”

    荆轲瞪着他道：“你这是报复？”

    陈默哈哈一笑道：“谁叫你训得我那么惨。不过主要原因是班大师希望你能多学一点东西。”

    荆轲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老家伙坏得很，总是想法子为难我。”

    两人并肩走着，朝机关城外走去。

    虽然陈默很快就要离开机关城，可这次却是他给荆轲送行。

    陈默叹息道：“想不到你会先我一步离开机关城。”

    荆轲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我也想多待几天，只可惜燕国传来消息，我不得不走，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而且越来越好了。’

    他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壶递给陈默。陈默也没有客气喝了一口，递了回去。

    陈默笑着道：“其实班大师也想不到你这个一向不喜欢写字的人，竟会煞费苦心抄录，想来你很喜欢这本书。”

    荆轲灌了一口酒，道：“自然是喜欢，但更多的原因是这本书让我想到了一个老朋友，所以想抄录下来，送给它。”

    陈默好奇道：“他是谁?”

    荆轲道：“你还记不得我曾说过将一位朋友的衣钵传给你？”

    陈默笑道：‘如何不记得，但你一直没有这么做。’

    荆轲道：“我本打算乘这段时间传给你的，想不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陈默回到原来的话题，道：“你口中的那个人就是他？”

    “是的。”荆轲又喝了一口酒，道：“他叫韩申，也是我们墨家弟子，你知不知道他？。”

    陈默淡淡道：“他是我们墨家墨侠一脉第一人，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两人突然沉默，似都不愿触碰这个话题。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

    荆轲主动开口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机关城一趟，将他的本事传授给你。”

    陈默笑道：‘如果我有时间，会去燕国一趟，到时候你想不传也不行。’

    荆轲大笑道：‘若你去了燕国，那么就轮不到我了，他自会传授给你。’

    陈默叹息道：“其实他可以回机关城。”

    荆轲道：“巨子不止一次劝说他回机关城，但他不愿意。”

    “为什么？”

    荆轲道：“他虽然武功尽失，却不愿回机关城养老。”

    陈默叹了口气，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

    韩申，墨家墨侠一脉第一人，却已成了武功尽失的残废，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痛苦的事。

    荆轲又喝了一口，道：‘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一直很想问你。’

    陈默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道：“想不到你还能憋得住事。”

    任谁也知道荆轲动手绝对比动脑快。甚至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动脑。

    荆轲笑道：“其他事我憋不住，可这件事我却不能随便说出口。”

    陈默道：“看在你要去燕国的份上，我有问必答。”

    荆轲道：“我曾听你多次提起秦王嬴政，认为这家伙会一统六国，而且你似乎也很佩服这个家伙？”

    陈默道：‘是的。’

    荆轲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秦国做官，去辅佐他呢？”停顿一下，补充道：“我的一个好朋友就去了秦国。”

    陈默不假思索道：“其实巨子也问过和你类似的问题，在我还没有成为墨家弟子之前，也想过去秦国。”

    荆轲道：‘但你没有去。’

    陈默道：‘我不去，只因为我不喜欢下跪，更不喜欢自己的生命被别人掌握。’略作停顿道：‘若是生活在几百年以后，我绝对会对这个时代一统天下的人非常佩服非常欣赏，但我生活在这个时代，那么纵然我再佩服一个人，却也都会先考虑到自己。我本就是先己后人的人。’

    荆轲道：“我还是不太理解。”

    陈默笑道：“如果有人要你下跪，你跪不跪？”

    荆轲道：“有一种情况我会跪。”

    陈默道：“结婚的时候？”

    荆轲哈哈一笑，道：“不错，这种时候让我跪上三天三夜我也愿意，”紧接着道：“嬴政未必会让你下跪。”

    陈默淡淡道：“或许他不会让我下跪，但他拥有让我跪的权力，也拥有杀死我的能力。”

    荆轲道：“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陈默道：“你还是不明白。”

    “哦？”

    荆轲道：“你虽然明白我为什么不去秦国，却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本质。”

    “本质是什么？”

    荆轲道：“我们和嬴政这些人是处在两个不同阶级的人，他们代表压迫我们的上层阶级，而我们则是被压迫的下层阶级，彼此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除非我放弃自己下层阶级的立场，转而成为他们的上层阶级，那么我们之间的矛盾便不会存在！可如此一来，我也不得不会向他们一样，让人给我下跪，同时也不得不对比我地位更高的人下跪，前者我自然不介意甚至乐于接受，后者我却介意。”

    荆轲脚步慢了下来，看了他半晌，才道：“虽然我还是不太理解，但却感觉你说的破有道理。”

    陈默淡淡一笑道：‘这本就是天地间最有道理的话，或许我用另一番话表示，你就能懂了。’

    “什么话？”

    “我们都是墨家弟子，而墨家弟子代表什么人的利益？要把钱财装进什么人的口袋？”陈默笑道：“这样你是不是明白了？”

    荆轲苦笑道：“若是以前，我还是不太明白，我们代表广大穷困百姓的利益，要将钱财装进他们的口袋。”

    陈默道：“是的，可这世上的财货本就是固定的，你若将更多的钱财装进穷困百姓的口袋，那么势必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一部分人自然是更多拥有更多钱财的权贵阶级，他们当然不愿意，所以当然要对付你，我们和他们之间是永远对立的，只有一方臣服或者消灭，矛盾才会消失。”

    荆轲眼中闪过一抹伤感之色，道：‘所以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陈默看见他的表情，猜测他或许已交到了一些权贵朋友，淡淡道：“除非他愿意将自己的钱财装进广大穷苦人的口袋，否则他只能是我们墨家的敌人，若他真这么做了，纵然不是我们墨家弟子，却也是我们墨家的朋友。”

    荆轲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些年来我们墨家积极和权贵接触，前往各国当官，实在是很错误的行为，因为他们绝不会改变。”

    陈默道：“是的，他们绝不会改变，除非我们改变。可我们若改变了，那么还是墨家吗？”

    荆轲心情变得很沉重，道：“若双方都不改变，是不是迟早都有一战？”

    陈默道：“当矛盾达到一定地步，迟早都有一战！我们墨家或许会输掉这一战，但这却是我们墨家不得不做的事！”

    荆轲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忽道：“你提议建立墨之一国，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陈默道：‘是的，我想给墨家留一条退路，纵然败了，也不会彻底消失不存！’

    两人默默走着，谁也没有在说话。

    荆轲道：“就送到这里吧。”

    陈默停下，望向荆轲道：“我有一句话送给你。”

    荆轲回头，道：‘什么话？’

    陈默微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荆轲笑骂一声，挥了挥手，大步走去。

    陈默看着荆轲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回头。

    他在回忆与荆轲所说的那一番话，心里也有些感慨：正因为他看到过光明，所以难以忍受黑暗，所以才想着驱除黑暗。

    荆轲叹了口气，脑海浮现前不久结识的朋友燕丹。

    燕丹是很不错的朋友，现在他却不得不仔细考虑两人之间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