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问不出什么了，陈骄阳准备走了。

    小嘉赶紧说：“骄阳，你看你是高材生，有自己的判断力，我说了这么多你也未必信，这个月15号，我们刚好在公司办招商会，你和阿姨一起跟我们坐大巴到公司看一看，你看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骄阳没说话。

    陈妈用胳膊怼怼她，说：“去吧，骄阳，光这么聊我看你也聊不出什么来，我们一起去总部看看。”

    经过这两个多小时，陈骄阳对美畅谈不上有多了解，但是她确定了她妈是真的很想干这个事。这两个小时，陈妈听得巨认真，而且特别配合小嘉，看得出来特别想通过小嘉把她搞定。

    小嘉云山雾罩的故事也没白讲，起码让陈骄阳想通了一点，这个事不管行不行，都应该陪她妈试一试，她妈都这个岁数了，还能选择的创业机会有多少呢？她妈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为了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别人都要安享晚年了，她还要筹谋着再次创业，只为了帮助儿子尽快地成家立业。

    陈骄阳最怕出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于是她对自己说，我毕竟还年轻，不行就先陪妈干个两三年。如果成功了，就当自己拣着了，如果不行，起码妈也努力过不遗憾了。自己考研晚个两三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就重新找工作呗。

    于是，陈骄阳点点头，答应了。“行吧，到时候去总部看看再说。”

    回到水果店之后，陈妈说：“外边冷，这里也用不到你，你去屋里玩吧，屋里暖和。”

    说完就忙前忙后地照看摊子去了。

    她妈总是这样，时时处处心疼孩子，能自己扛的从来不愿意孩子受罪。

    陈爸跟陈妈交接完上午的事情后，趁陈妈没注意，悄悄来到陈骄阳面前问：“骄阳，聊的怎么样？”

    陈骄阳收起手机，想了想说：“就那样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可得好好帮你妈看看啊，我是不相信她，我就相信你。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妈跟疯了似的，吃饭也不让我吃，睡觉也不让我睡，就非要干美畅，我看美畅就是个传销，你妈就是被人洗脑了。”

    陈骄阳想了想，说：“那倒也不至于，我刚刚查了，确实是有直销牌照。”

    “是吗？那你觉得这事行吗？我怎么看着挺悬的。一投投十几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能行吗？就你妈，能会做美容啊？要形象没形象，要技术没技术，就你妈那手，枯得跟老树皮似的，能给人做美容？我看又得赔。”

    如果是现在陈骄阳听到这话，肯定会不客气地怼他爸：枯得跟老树皮似的，还不是跟你混出来的？还好意思说？哪个小姑娘结婚的时候不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手枯得跟老树皮似的？

    但是彼时陈骄阳还不能领会个中心酸，而且父亲在她心目中形象是高大的。

    她爸长得很帅，从年轻就帅，她爸上初中的时候就有很多女生给他写情书了，其中有个女孩子死活都要嫁给他，她家嫌陈爸家太穷了，死活不同意，听说她哥把她打了一顿后关了起来，家里又匆匆帮她定了婚事这才作罢。陈骄阳想，要是那时候有星探能到他们村的话，她爸肯定能被发掘。真的，一点不夸张，陈骄阳觉得她爸比什么四大天王好看多了！就算到现在，那也是个非常帅气的老头。时间对她爸似乎异常友好，那么多年的体力劳动，竟然没有让他增加太多皱纹，而且因为天生皮肤细白，怎么晒也晒不黑。

    所以年轻的时候她妈爱惨了她爸。明知道他兄弟姐妹八个，小妹妹才十岁，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过来。她那时候就相信，幸福是自己奋斗出来的。

    结婚的时候家里穷，哪有什么婚房，只能跟骄阳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三年后，老人家才给起了一间堂屋，起完堂屋钱就花光了，连院墙和大门都没修。就这样，他们从只有光秃秃的一间屋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奋斗到盖起了当时四周邻里中最气派的四合院。现在更是跳出农门，落户在了东北最大的城市。两个孩子，一个是全村第一个研究生，一个是大学考的是全村最好的。现在村里人提起他们家，谁不竖个大拇指？还要用羡慕掺杂着嫉妒的口吻说一句：这家人，真行！

    从陈骄阳有记忆起，她爸就一直出门打工，一年也就过年回来一趟。即便是夏秋农忙季节，陈妈也从不让陈爸回来，说自己能应付得来，让他安心在外面挣钱，两个孩子还等着钱读书呢。那么多农活啊，都是她一个人干。后来陈骄阳和她哥大一点了，就帮着一起干。对此，她妈从来没说过一句苦，都是甘之如饴，反而经常跟他们讲，你爸不容易，一出去一年，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就为了多挣点钱供你们读书，家里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就只管读好书。你看看这农村，一年年的有什么发展？我和你爸已经没机会了，你们一定要好好读，将来走出农村。

    平时爸爸妈妈就靠书信往来。每次爸爸来信也都不忘提起孩子，说想家想孩子。

    所以，虽然小时候不常见到爸爸，但是在陈骄阳心中，父亲的形象却是高大巍峨的。这都多亏了陈妈这么多年的大力塑造。

    这会儿陈骄阳虽然觉得父亲说的话有些刺耳，但是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反驳道：“这还没干呢，你怎么知道会赔？”

    “哎哟，做什么你都得懂行才行！你妈会干啥？我看她又得像在BJ似的，非赔了不行。好不容易干收购站手里存了一点钱，可把你妈憋坏了，不知道要怎么折腾才好，我看她早晚都得把这点钱折腾光。”

    “爸！干什么都图个吉利，你也别净说丧气话，我要是跟我妈一起干，赚多少不敢说，但是肯定不能赔了。反正它送那么多的技术，大不了就多做顾客，也能挣钱，就是不一定赚到像他们说的那么多。我考察主要是想确定一下做市场可不可行。如果只是让我当个美容师，那就没必要干了。”

    “就是，你好好看看。”对陈骄阳，陈爸也还是尊重和相信的。

    在等待去天津考察期间，陈妈接到了侄子许家仁的电话，是个报喜电话，他要结婚了！

    一听大侄子要结婚了，陈妈也非常高兴，连连夸赞他要成家立业了，真不错。说一定给他包个大红包！

    许家仁说：“大姑，红不红包都无所谓，你一定要回来啊！”

    陈妈说：“我是真想回去，可是我走不开啊，店里就你姑父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马上过年了，这段时间水果店比平时更忙。”

    忙是确实存在的，不过其实许靖芳内心真正介意的是自己现在太老了，不像样。不愿意回去，觉得丢人。

    但是接下来许家仁的一句话给陈妈整没电了。他说：“大姑啊，我就你一个大姑，从小就你最疼我了。我这辈子也就结这一次婚，你都不回来吗？你要是不回来，那我就不结了。”

    充满孩子气的一句话说得许靖芳既满足又心酸。

    许靖芳就一个弟弟，两个人从小感情亲厚，弟弟也就家仁一根独苗。

    是啊，按道理确实应该回。

    罢了罢了，回去吧。

    见许靖芳终于松口了，许家仁喜出望外，他最怕他大姑没时间回来了。这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这些年干废物回收站，整天跟废铜烂铁打交道，许靖芳已经很久没有买新衣服。这一次为了回去的时候体面一点，许靖芳特意去染了头发，烫了一下，置办了几件像样的衣服。

    陈骄阳和她爸各有各的忙，就都留在沈城没回去。

    过了几天，她妈回来了，也带来了老家的传闻。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陈妈喜滋滋地说：“你们猜，老家人都是怎么说咱们家的？”

    陈骄阳问：“怎么说的？”

    “他们都说咱们家不得了了，在沈城赚了大钱了，起码赚了500万。”

    “哈哈哈。”

    一家人都被这荒谬的传闻逗乐了。陈骄阳问：“这是谁传的啊？怎么这么离谱？”

    陈妈说：“谁知道呢，也不知道是最开始是谁传出来的。我这次回去也抽空去看了一下你爷爷，连你爷爷都问我，你们是不是真的赚了500万？笑死我了。”

    陈爸也高兴地说：“这是全村对于我们寄予的厚望啊！那得努力实现它才行。”

    陈妈也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美畅我们好好干，以骄阳的能力赚个几百万肯定不成问题。”

    陈骄阳说：“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陈妈说：“那是！也不看看我女儿是谁！你看看干美畅那些人，一个个，歪瓜裂枣的，话都说不全的，都能挣个几百万，你肯定没问题！”

    陈骄阳说：“借你吉言，我努力啊！”

    陈骄阳又问：“家仁结婚热闹吧？”

    陈妈说：“热闹，能去的亲戚都去了。他当时挑日子的时候就是奔着大家差不多都回老家过年的时候挑的。婚礼办得都挺好的，晚上亲戚都走了之后，我在你老娘（山东话，外婆的意思）家住了一晚，我们一起围着炉子坐着聊天。家仁趴在我脸上说，‘大姑，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呢？’问得我还挺扎心的。”

    不待骄阳说什么，陈爸抢过去说：“嗐，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回去之后不是我一个人在看店吗？那个眼镜王又来买东西了，她那天问我：‘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啊？你妈呢？’你说这给我气的！她什么眼神儿啊？！我看她眼镜都白戴了！你哪里看上去像我妈？”

    这话一出来，陈妈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尴尬了。

    这时陈骄阳才明白，她妈还是那个爱美的女人，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她不得不放弃了形象管理。因为自己苍老的外表，她的内心是敏感且自卑的。而她爸这个没情商的人，还往她妈伤口上撒盐……

    现代社会，一个女人跟自己老公走在一起，如果被人说成是姐弟都觉得很气愤了，她妈跟她爸直接差辈儿了，这对她妈来说又是多大的打击啊！

    陈骄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妈。

    只见陈妈笑了笑，自我安慰说：“要不老话不是说嘛，男人经老不经活，女人经活不经老。女人绝了经，就是老得快。从干收购站这几年，天天起早贪黑的，我45岁就月经累没了。那时候你二姑总说让我拿点药调调，我还说调什么，没了更利索。没想到，之后几年老得这么快。脸上、手上都是老年斑。所以，骄阳，我为什么一直叫你跟我干美容，我就是想着，你也不可能打一辈子工，总得学着做生意。开美容院挺好，又干净又轻巧，关键是自己还能保养。到了我们这个岁数你就知道了，钱虽然很重要，身体更重要，没有一个好身体干什么都白搭。你好好把身体调调，把痛经调好，月月看着你又吐又拉的那么遭罪，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当妈的是什么心情，真恨不得替你疼。再说了，中医说了，你身体太寒了，不调理以后都不好要孩子。没个孩子怎么行？人家娶你是干什么的？这不是闹着玩。等我们有产品了，你就吃，不要心疼钱，只要能把身体调好，花多少钱都值。”

    陈骄阳想她妈真强大，换作她可能也做不到这么看得开。这个女人真不容易。陈骄阳不敢抬头，怕被他们看到眼角的泪花。她装作埋头吃饭，闷闷地说：“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