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冬天，与往年一样如约而至。

    凛冽的寒风呜咽着，卷起路边残留的积雪。马路上的寒冰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冰冷又耀眼的光。公交车内倒还算暖和，但是随着离家越来越近，车上的人越来越少，车厢里的温度也慢慢冷却下来。

    陈骄阳家住的小区算军区大院，是早年部队分配下来的房子，不过陈家跟部队没关系，是人家房子太多住不到出售，陈爸陈妈看着小区里都是军人站岗放哨，治安绝对好，又僻静，适合养老，就买下来了。

    一下车，漫天寒气裹挟而来，陈骄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

    真冷啊！这样的冰天雪地，着实让人欢喜不起来。

    陈骄阳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下巴窝进衣领里，双手牢牢地插在羽绒服口袋最深处汲取着温暖，手提袋垂在手腕处，随着陈骄阳的疾步向前，晃来晃去。

    这是一幢旧式的筒子楼，没有电梯，只有楼梯，楼梯还是水泥砌的，经年累月的踩踏，水泥也早已没有了光彩，粗糙残破，泛着灰黑色。墙面上也乱糟糟的，横七竖八地印满了各种小广告，什么开锁电话、厕所疏通之类的，这个房子陈爸陈妈买了有几年了，也没有什么下水管堵塞的情况啊，不知道为何墙面上的广告如此的统一。

    陈骄阳家在三楼，房门还是当年统一装修的绿皮铁门，一年年的春联粘了撕撕了粘，当年应该还算威武的铁门现在也只剩了陆离斑驳。

    二十多年前的房子还不时兴安装门铃，所以陈骄阳此刻也只能哐哐敲门。

    “来了！”是陈妈的声音，“骄阳？”

    “妈，是我。”

    开门的是陈妈，只穿着秋衣秋裤，上身披了个红色马甲。不得不说，东北的暖气还是十分给力的，不管外面如何天寒地冻，屋内永远温暖燥热的如同春末夏初。

    “冻坏了吧？赶紧进来暖和暖和！”看着陈骄阳通红的鼻头，陈妈赶紧让她进来。

    陈骄阳进来换着拖鞋说：“嗯，真冷，冷死了！”

    “可不是冷！今天快零下三十度了！要不早上我说让你改天去，我就知道你就受不了，你又不听话，非今天去。资料买到了？”

    “嗯，买到了。没事，等下就暖过来了。”陈骄阳换好拖鞋，就把资料拿进卧室里。

    陈妈跟进来，在陈骄阳身后的床边上坐了下来。

    这个筒子楼虽然年岁久了，屋里倒还好，这个房子之前一直没有人住过，大白墙面干干净净的，阳光也充足，一眼看去窗明几净，明朗开阔，挺舒服的，最主要的是卧室空间够大，陈骄阳住的是次卧，摆完床和床头柜之后，竟还有空间摆得下一张书桌。这让陈骄阳尤其觉得满意。陈骄阳还特意买了书立，把自己喜欢的一些书摆得整整齐齐，得闲就抽出来看看，读到有感而发就随手写一些文字，好不惬意。

    这会儿，陈骄阳一边整理着书桌上的考研参考书，一边惊奇道：“难得啊，妈，你今天这么有空？不用去店里啊？”

    “啊，今天冷，店里肯定也忙不到哪里去，我就还没去。”

    “哦，行，歇一天吧，你跟我爸一天天也够累的。”

    “累啥呀，这点活儿跟开收购站那时候比，算个啥！”顿了一下，陈妈又说道：“开水果店累倒不累，就是熬时间，搭上我跟你爸两个人，看一整天摊儿，也挣不了多少钱，一天天的也就挣个吃饭钱。”

    陈骄阳侧身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着今天刚买的历年考研真题，漫不经心道：“那就不错了，你跟我爸都这个岁数了，轻松点行。反正我跟我哥也都参加工作了，自己能挣钱，你们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唉，你说的轻松，你是个女孩子倒还好说，你哥现在在BJ，一个月才挣几千块钱？BJ房价那么高，猴年马月才能买个房子啊。”

    “你看你又来了，BJ没房子的多了，怎么，都不结婚了啊？”

    “哎呀，你不懂，按照咱们老家的传统来说，给儿子盖了房子娶了媳妇才算当父母的完成了使命，你哥没个房子怎么结婚？”

    陈骄阳一耸肩，没再说什么。

    这些老生常谈的对话，陈骄阳和她妈也不知道聊过多少次，既然改变不了他们的思维，那就尊重他们呗。

    陈骄阳准备刷题了，陈妈期期艾艾地又开口了，“那个，骄阳，你等会儿再看书，我跟你聊点事儿呗。”

    “哦。”

    陈骄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妈是有事找她。陈骄阳合上书本，抬起头来说，“什么事，妈，你说吧。”

    陈妈把脸凑到陈骄阳面前，一脸期待地问：“你看看我的脸，有什么变化没？”

    陈妈一天天早出晚归的，再加上最近陈骄阳忙着准备考研的事，还真有一段时间没仔细看过她妈的脸了。

    此刻她努力地左看看右看看，她妈则一脸期待。

    陈骄阳最怕别人让她猜了，她好像天生脑子里就没有这根弦儿。大学的时候，室友们为了保持形象都拼命减肥，每次她们都喜欢问陈骄阳，你看看我瘦了没？说实话，她真看不出来，但是女孩子嘛，既然问了，肯定不是想听她说实话，于是每次她都违心地送上一堆阿谀奉承。这绝对是她最痛苦的时刻之一。

    研究了半天，她迟疑地开了口：“是……白了一点？”

    陈妈一脸的褶子立马笑开了花，“你看出来了？我不光是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浅了。”

    陈骄阳再仔细看看，顺嘴道：“你别说，还真是，是浅了一点。”

    开玩笑！被室友培养了四年阿谀奉承的能力，哄个妈妈还不是手到擒来？陈骄阳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

    “是吧？”说着，陈妈站了起来，“你再看看我有没有瘦一点？”说完还配合地缓缓转了一圈。

    又到考验她演技的时候了！

    陈骄阳仔细看了看妈妈，一脸思考状，缓缓点头道：“好像是瘦了！你是不是减肥了？”

    陈妈高兴地直拍手，“你又看出来了！”

    陈骄阳一脸认真地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说着，陈骄阳就伸手捏了捏她妈鼓鼓囊囊的“游泳圈”，“原来这儿，起码是个成人圈，现在看着像儿童圈了。”

    闻言，陈妈一把打掉了陈骄阳烦人的手，嘴里笑骂，“你这死孩子！”

    陈骄阳哈哈大笑。

    虽然过程是曲折的，但是陈妈总算听到她想听的话。她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坐了下来，一脸神秘地说：“不瞒你说，我这十天减了十来斤了！”

    陈骄阳竖起两个大拇指，夸张地赞叹道，“牛逼！”

    陈妈又一把打掉陈骄阳的手，认真地说：“跟你说正经的。我考察这个项目好几个月了，上个月才开始正式体验，我觉得效果是真不错。哎，骄阳，你说，我，要是开个美容院怎么样？”

    “挺好呀，开呗！”陈骄阳心直口快地说道。

    “你真觉得行啊？”

    “可以啊！这有什么不行的？你和我爸岁数也大了，自己有个店还可以保养保养。你之前不是总说身体累，睡不好觉嘛，刚好可以调理一下。”

    陈妈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你也痛经，有个店也能帮你调理调理。我是这么想的，店吧，也不用开太大，五六十平就行，够用。”

    “嗯，可以。”

    顿了一下，陈妈抬眼看了一下陈骄阳，说：“但是你爸不让我开。”

    陈骄阳听了很诧异，“为什么？”

    陈妈叹了口气，说：“骄阳，你也知道，之前我跟你爸在BJ开披萨店赔了，前前后后总共赔了20万吧。赔了这个钱可不得了了！你爸心疼死了！这两年一直唠叨我，就没停过，嫌我自作主张、一意孤行，你爸不是说嘛，‘不让你干不让你干，你非要干，现在赔了，你开心了？’骄阳啊，这20万也是妈的血汗钱啊，妈就不心疼吗？但是做生意有赚就有赔，这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我当初不也是想着在BJ一天天的坐吃山空不是办法，才着急找门路吗？我愿意赔吗？你爸别说理解我了，到现在都是埋怨我，我心里也一直憋着一口气，我非要把这20万赚回来不行！操她奶奶，这两年可憋屈死我了！我非得让你爸看看不行！”

    陈曦看她妈真动气了，赶忙给她妈顺气，“别生气别生气，我爸那人就那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陈妈恨恨地说：“就是知道他我才更生气了！一辈子了，别说理解我了，总是跟我唱反调！唉，不说他了，一说就来气，先说说这个美容减肥项目。这个项目我了解了几个月了，我看人家都做的挺好，自己试了试效果也挺不错的，我就动了开美容院的心思。我看了，应该能比水果店挣钱。但是钱都在你爸手里啊，我要开店必须得跟他商量。你说我也是傻，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想过跟别人似的自己存点私房钱，但凡花钱就得跟你爸要。好在平时你爸也没说不给我花。不过，反正我跟他要钱也就是买菜生活，没什么大花销。这次我不是看好这个项目了嘛，我就跟你商量，让他给我拿10万块钱加盟开店，你爸死活就是不同意啊，他说我‘你看看你这一脸的褶子，像个美容院老板吗？人家美容院老板哪个不是身材苗条皮肤倍儿亮，你再看看你，满脸的褶子，还有老年斑！你去开美容院那不又是个赔吗？’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陈骄阳在脑子里默默地想象了一下她妈站在美容院门口招揽生意的样子，画面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违和……

    咦~~~

    陈骄阳在心里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但是面上不显山不漏水，再给她十个胆子此刻她也不敢附和她爸的话。

    她只是故作镇定地点点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