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生与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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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与日出

    天色将阴沉的静默压在船上,广袤的远景把像先前那样把川生和川去隔在船的首尾,意外干燥的船舱里横着七零八落的罐装啤酒,似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奇异的旅程。

    川去面向着天空躺下,一手捏着眼镜桥,另一只手不断整理那被浸湿后纷纷缕缕黏着在皮肤上的长发。被打湿的白色上衣勾勒出的身躯就像如同一具骷髅般消瘦,胸口像是快要精疲力尽一般起伏着。

    川生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许久不曾整理的房间一般混乱,有关那个女孩和那个异样世界的回忆如同被打碎的镜子一般四散,相互割裂而又相互折射。如果不是身体仍能感受到肌肤,衣物和海水里夹杂着的稍稍寒冷,川生就算把这一切归咎于梦境也是无可厚非。

    勉强地移动关节肢体,感受到的是全身上下那数不尽的疼痛感,就像摇摇欲坠的积木一般的身体就快要散架,控诉着海洋的粗暴。

    他张望着周围毫无参照的茫茫海面,没有渔民,也没有什么暴风雨,一切平静得像大海什么都不记得一样。摸索着自己的记忆,画面也随之不断地闪烁,从挣扎着逃离海水,到被暴风雨掀起的浪卷入大海,然后就只剩下那女孩行远的背影。

    “等等,如果连啤酒都还在的话。”川生想起来那盏提灯,临走前女孩把提灯留在了船上,“如果找到灯的话,说不定就能......”

    但是这一览无余的小小船舱就足以浇灭川生刚刚燃烧起的希望,除了啤酒罐以外船舱里什么都没有,那提灯想必早就不知沉到大海的何处了吧。

    想到这里,一股无力感敲打着川生的心脏,直至它恢复到那稀松平常的律动。学着川去的样子,川生也尽力让自己的身躯平放在本就狭小的船上,望着不明朗的天空,脑中记忆也好像被灰蒙的氛围染了色,逐渐地就只剩下“似乎发生过”这样暧昧不清的念头。

    “川生同学,你是不是看到了很多东西。”船那头川去的声音传来,拨动着川生快要寂静下来的内心。

    “好像吧。”川生既是对这段记忆感到模糊,也是没能在心中打消对川去的怀疑。远处的广阔海面泛着带有微微亮光的波,在窄小的船舱隔开两人的身影。

    “你有喜欢的人吗?”

    顺着川去的疑问,川生回想起了昨天的课堂,那手忙脚乱的尴尬似乎仍旧萦绕在身边赶不去。然后便想起来黑板前的余老师,嘴角就不自觉地弯了上来,但是自己也明白这种事情又怎么当着别人,尤其是作为她未婚夫的川去的面说出口。

    “没有。”

    “好吧。”川去的声音过后就是长长的沉默,两个人就这样等着——也不知在等着什么,衣服晾干还是太阳从海平线升起。

    “如果有个比说话少的比赛,川生你应该能拿个冠军。”川去这样打趣着船头的人。

    “那其实应该是哑巴拿冠军。”川生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肤浅无味的笑话。

    一直是这样,川生想起了很小时候的事情——经常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说完冷场的笑话就被异样眼光包围着的自己,就像是在强烈灯光下被审问的犯人一般。在人际边缘行走的人也没什么往中间挤的必要,渐渐地川生有了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事。”川生喃喃自语,发觉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回忆过去的事情,或者说,是在刻意逃避更符合吧。

    “川生同学,你觉得......”川去再度开口,那声音被海风紧握着,然后带着坚定的决心挣脱开犹豫,“‘遇到’重要吗?”

    “遇到?”川生努力感受着海风拂在脸庞上的轻柔,闭上眼细细地思索着那所谓“遇到”,“也许......很重要吧。”

    川生想到了余老师,想起那时她尽力地想来了解自己,总是尽力地来帮助自己,不论是晦涩难懂的课程还是自己恶劣难处的性格。

    想到了昨天在石滩上突然就消失不见的白裙子女孩,留存在脸上那如同海流一般的异样感觉时不时将川生联系到她的存在,也正是这种联系指引着如今的旅途。

    “我们就像是滴在水面上的雨,泛起来的波纹——见过吧,那同心圆的波纹,就是我们的人生。”川去的话再度打断了川生的思索,“‘遇到’就是波纹交汇之时,无论如何,这样的波纹都会被扰乱。”

    睁开眼,川生看到眼前的天空正变得明亮,白色的海鸟零零散散地自顾自飞过,留下空阔的天空自顾自寂寞。

    “所以。”川去稍作停顿,从船尾支撑起身体,顺手抓起一罐啤酒,径直地看向渔船的一侧,“做好觉悟才能闯进别人的世界——或者说人生,也必须好好应对他人的闯入。”

    “因为再小的波动也可能改变波纹所画出的同心圆。”

    川生觉得川去的话有所指向,并不同于老师们一般而言的说教,他或许是责怪自己不该介入那模糊记忆里的世界,又或许是暗示自己接下来仍旧会出现像之前一般异样的人。

    越思考越觉得厌倦,川生此时只想着沉浸在简单易得的愉悦中,就正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需委身在那些恐怖与苦恼。

    “不起来看日出吗?”

    川生此前并不想理会那在余光中渐渐变红的世界,但是川去的话又勾起他潜藏于内的冲动,就像飞蛾趋光一般,人们也总是无理由地热爱着日出。

    川生艰难地转身坐起,而疼痛感已经消失了大半,顺着眼眶边镶嵌着的红色,川生看向那刚刚升起的太阳,赤橙色的光芒似是融尽天边与海洋,将它们糅合在一起好似使整个世界都失去了界线。

    棉白色的云在天空中像墨迹一样被拖开,赤红色的倒影在海面上被拉长,贯穿渔船的所在一直延伸到远方。天空中那原来不知去向的白色海鸟开始盘旋着聚集起来,又像白色信纸一样展开在半空。

    海风徐徐吹过,扰动起波浪和海鸟翅膀的羽毛,把来自海底的讯息丝丝地灌入耳中。川生和川去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一齐看向渔船航向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