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生与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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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然与慌乱

    “没错,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女孩不知是看出川生吐露不明的窘迫,还是渴望着诉说的对象,也不觉得这样的发问有多奇怪或是突兀,就主动接起了川生的话。

    “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那些人就把高跷送到家里来了。”女孩的言语随着那凉意深深的海风散开,牵引出川生脑海里的所见所想,灯中的它们也好像听懂了似的,静静地伏在玻璃内那一侧,“后来每次出海的时候爸妈都会带上我,不过我每次都只能躲在他们旁边,拿着小网胡闹。”

    “有时候海上会起大风浪,会下起大雨,爸爸总会让我们留在家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出海,跟着大家去找有星星的海面。”并非是川生的错觉,女孩的表情在此刻确实温和轻松了下来,想必是对家里人的依靠感仍旧存在,川生暗暗地这么觉得,但也更加为那早就预知到的黯淡结局感到不安。

    “每次出海的时候都必须拿走家里所有的灯,只有这样才能有更大的机会安全回来。那个时候总是格外的黑,每次在家里我都边听着妈妈在旁边讲故事边看着门外,看海面上有没有亮光,结果他总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回家。”

    川生静静地听着,看到那人的侧颜似是在诉说千言万语,看到那人的眼底似是在闪烁点点晶莹。川去虽然不清楚这些对话的来龙去脉,但也在船尾静静地等待着,眼镜镜片倒映出的火光也闪烁得越来越近。

    “就是那么一次,那个时候......我已经算是长大了——明明雨声很小很小,所以爸妈才一起出海的。但是......很多人都没有再回来。”女孩那眼中早已经是海潮耸动,但仍旧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显出来释然的模样,“其实我都快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在很早之前他们的脸就已经开始模糊了,他们不愿意让我出门,不想让我看到外面的人都是什么样子,甚至他们自己也会躲着我。”

    “虽然大家都不会往来,但我什么都能看到......”戛然而止,声音就像是被大雪压断的树枝一样,忽然间就沉寂了下来。

    逃避不得的出海,模糊的脸,不曾来往的人们。川去转过身来,眼前的女孩正低着头,双手紧握在一起,川生略显失神地看着她,仿佛那一切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自己也正深深在脑海中体验一般。

    “更加残酷啊,看来。”川去想要打破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沉重氛围,但最终还是将自己制止住。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会这么难受呢。”川生用指尖摸索着提灯的温度,对滋生在自己心中的情感十分不解。明明只是莫名其妙地看到,明明只是在眼前闪现而过,见证了她的记忆后自己却也深陷其中。

    看来那时在令人目眩的澄黄中所看到的景象,就是女孩父母被卷入海浪里的悲剧。虽然早知如此,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出时,川生还是莫名地为共有的这段记忆而感同身受,就仿佛肝胆俱裂一般。

    三人之间的气氛沉寂下来后,船后又隐隐约约地传来渔歌声。带着步伐规律的波浪轻推着摇篮般的小船,越发响亮的海浪声悄无声息地蚕食着悲伤的余音,就像是大海在悄悄抚慰着很快会痊愈的伤口。

    “不好意思。”川生酝酿许久,也不知是否合适,但还是女孩吐露出自己的歉意,即便自己也还没能释怀。

    “不,没事。”女孩的语气也平静下来很多,川生看着她抬起头,看到泛红的眼眶下交错着不易察觉的道道泪痕,紧紧咬住的嘴角仍旧难放。

    “谢谢。”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的川生轻松一口气,仿佛是在无法逃避的罪责中终于自我审判到无罪一样。

    照着女孩所说的,拨开提灯的盖子,川生将紧握在手中的黄色结晶放入提灯。就像是缸中的平常鱼食一般,它慢慢地在空无一物的提灯中漂浮着,逐渐地软化剥离开来。那原本躲藏在玻璃一侧星光,都像缸中的金鱼一样摇晃着追了上去。

    提灯重新亮了起来,小船周围的海面好像都泛起来似有似无的灯火,夹在层层波浪间被卷到消散。靠近提灯,川生感到了如篝火般的温暖,擦去了早早写在海风里的寒冷。

    “它们应该喜欢上我了吧。”川生故意地自言自语着,那像是小学的男孩子在想方设法跟被惹恼的女同桌和好一般的语气也令船尾的川去忍俊不禁。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女孩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川生默默地将提灯放到两人中间,任那久违的温度浸湿身躯,任那久违的感情凿穿障壁。

    “我在干什么。”川生不停地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只觉得无地自容,本想缓和女孩心情,却落得这样无人搭理的结果,“下半辈子都忘不了今天的尴尬了。”

    身边的女孩却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在控诉着夜里的寒冷一般,随即侧过身体,将双手凑到提灯旁,尽力地感受着这温暖。

    “谢谢。”女孩的道谢声传递而来,川生在惊喜中不自觉也转过身来,视线如同酒杯相撞一样交汇在一起。川生看到她的眼睛依旧沾湿着水汽,但明亮得又如同能那隔着雾气也能看清的灯光一般。

    “我还没有这么跟别人聊过天,从那以后。”女孩在提灯前,在川生的眼神下略显害羞地摆弄着双手,不知不觉地消解了难以言说的芥蒂,“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川生顿感手足无措。那脸上不寻常的感觉,那在奇异历险下所看到的一幕幕景象,只能被深藏在自己心中。在那个静悄悄的清晨,海风就嘱咐过他,这样的秘密不能对其他人诉说,哪怕是对同行的川去老师,川生也同样保留着那份心思。

    正在川生语塞之时,船后的渔歌声忽然响亮起来,短促而又破碎,船上的人这才注意到海水似乎也在焦躁不安地鼓动着,伴随着那同样不安的击水声,渔民们踩着风雨欲来的慌乱靠得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