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云岛上的修士们对张泗毫发无伤的归来显得颇为诧异，尤其是他曾经的战友。

    看着这些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张泗大手一挥，有气无力地命令道：“散了吧，不必戒严，常规巡逻便好。”

    他倚在被鲜血染成深红色的城墙上，遥望静坐的柯铭，陷入茫然的思考。

    柯铭欣赏着东海之南的大好风光，从乾坤袖中擒出自己拿住的女子，微微施加压力，教其始终昏迷不醒。

    他等了许久，却一无所获，无意间看到那人脖子上系着的一块玉佩。

    柯铭恍然大悟，当即将其捏碎。

    下一刻，但听群岛中央一声急迫的长啸，一个面带黑纱的黄衫女人踏空驰来，停在空云岛上方。

    她左顾右盼，目光很快锁定了一脸无辜的柯铭。

    此女深居简出，并不认识古神宫主的真容，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夭儿在你手上？”

    柯铭摊了摊手，指着下方，饶有兴趣地答道：“那里，好好的哩。”

    女人定睛一看，柯铭不知何时将那失去意识的黑衣女子传送到空云岛的外滩上，松了口气，轻咬朱唇恨恨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下意识感觉到此人极强，因此不敢发作。

    柯铭却反问道：“阁下是伏君吗？屠龙者的后代，久仰大名。”

    被一语识破身份，伏君隔着面纱死盯柯铭，攥着拳头沉默不语，猜测着面前这位中年男子的修为。

    柯铭见她无话，向北方扫了一眼，算了算时间，屈尊陪笑道：“还请您莫慌，在下施此小计，无非是想亲眼见过伏姑娘一面。”

    看柯铭笑里藏刀，伏君冷面相对道：“我早已嫁作人妇，也有了这个孩子，再称姑娘可不好听，就叫伏夫人吧。”

    柯铭拍了拍脑门儿，抱拳道：“是我疏忽，还请伏夫人见谅。”

    说完，他又皱着眉向北看了看，无奈地摇摇头，心里盘算道：“该多和姓房的过两招才是。”

    “你究竟有什么事？”柯铭再度遭到伏君的盘问，他玩心大起，取出一副棋盘，“嘿嘿”笑道：“在下只求与伏夫人对弈一盘。”

    伏君大怒，便要喝道：“你拿我消遣么！”

    可她话到嘴边，竟看到柯铭手中掐着一团灵体，赫然是黑衣女子被抽出的灵魂。

    见此情形，伏君险些昏厥过去。

    她正欲发作将柯铭当场制服，却被一股神秘的无上威压制得服服帖帖，半点儿灵力都用不出来。

    经此变数，伏君方知自己现在已受制于人，只能任其摆布，听天由命是也。

    欧阳深还在死战，这两人却慢悠悠地下起了围棋，鲜明的对比着实触目惊心。

    一人心有牵挂，一人只求拖延，棋风自然大不相同。

    剑走偏锋的进攻和拖泥带水的防守碰在一起，新奇的棋谱只恨没有旁观的国手点评一番。

    空云之北，红岩之上，三人对三妖的混战打得十分激烈，还是穆澄与她率领的二蛟略占上风。

    古神宫的嫡传功法配上变异秘术的强大妖力，让穆澄俨然化身成一具精妙的战斗机器，轻而易举地游走在双枪、重刀与法印之间。

    靠着妖力的连结，穆澄与两位手下心神相通，自如配合。而秦子荣三人虽为多年老友，可很少并肩作战。

    对上三妖逐个击破的战术，实力稍弱的胡志邦渐渐不支，被穆澄抓住刹那间的微小破绽，一爪轰飞到海里。

    队友倒下，秦子荣凛凛双枪不改其利，仍是一招招刺将出去，同藤海冬连绵不绝的水系法印叠加在一起，阻止了穆澄追杀胡志邦的去路。

    妖皇见很难得手，回头专打黑鹭岛主，试图用巨镰般的左右二爪逼出他行枪中的漏洞，双方又纠缠在一起。

    伴随着群妖山呼海啸地怒号和胡志邦的落水，红岩岛上的厮杀同样变了局势。妖兽一方士气水涨船高，完全压住了除妖军的势头。

    当然，对卧虎藏龙的萧无道一行来说，这点小变故还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在中心高塔几位化神主持的指挥下，他们沿着既定的路线巡逻除妖，摧枯拉朽不在话下。

    东海长城核心之一的外围，李凡仗剑挪移于妖兽之间，游刃有余地施展着半步“御风”境界的神风剑法，还能抽空问道：“萧前辈是北洲人氏？银发可不多见。”

    萧无道跟在他后面，淡淡地道：“这不是天生银发，而是心血枯尽后一夜之间生出的……那天我妻儿俱为妖兽所杀。”

    听萧无道轻描淡写地揭开了隐秘的伤疤，李凡收起剑来，抱拳歉道：“晚辈有所不知，无意冒犯。”

    萧无道却阴沉着脸握拳道：“我现在还苟活于世，那便只剩一个目的，就是杀尽目之所及的任何妖兽。无道无道，只要能尽兴地屠戮妖兽，那又何必遵守道义规矩？”

    平淡的语气背后，隐藏着无比深沉的恨意。

    七人无言，继续绕核心行进，邱悦拽了拽李凡的衣袖将其拉到一边，扯了扯他的耳垂，小声斥责道：“你说你呀，多嘴干嘛？”

    李凡也感到万分愧疚，但他也无能为力，只是低头默然，暗里叹惋道：“爱之深，痛之切；一夜白首，悲之极也。红岩岛上，总归是有萧前辈这样的人。我自知无法感同身受，只求多多除妖，以慰逝去之人的在天之灵。”

    之前叶辉便听说过这段惨痛的过去，此刻萧无道亲自重提往事，不由让他怔怔地看向身前持剑缓步的柳伊思，胡思乱想道：“倘若伊思也遭了危险，我……我是万万不能独活的。”

    柳伊思仿佛感应到叶辉的心思，突然转过头来。

    她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警戒，却让叶辉的思绪更乱了。

    正是心烦意乱时，忽然之间，一道嘶吼犹如雷鸣般在大家耳边炸开。

    李凡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牵起邱悦右手，踏上神风步连退三丈，定睛看向前方。

    萧无道已舞起黑爪，和一只半鱼半蛇、身披蓝鳞的怪异海妖战成一团。

    此妖修至元婴境界，有了不浅的灵智，特地于此噤声匿息埋伏许久，便是要等这几人放松警惕时一击得手。

    海妖所放，乃是七根细小而淬以剧毒的骨刺，混以元婴妖力暗中弹射出来，手法极为歹毒。

    李凡能仗着神风步携手邱悦躲过一劫，连萧无道都对此感到诧异。而身法稍差的余、严、叶、柳四人则毫无闪避的余地，俱是受了不轻的伤。

    致命的毒素顺着经脉不停流淌蔓延，蚕食着四人的灵力与精神。

    在真实的大战场上，生死均在一念之间。

    “此妖层次不在元婴之下，我无十成把握。快去内环求援！”萧无道硬扛海妖一记鞭尾和两发妖印，气血翻涌，对着惊疑不定的李凡竭力大喝。

    后者跺了跺脚，轻轻松开邱悦的小手，头也不回地嘱咐道：“师姐，千万保重。”

    李凡知道邱悦一定会选择留下来帮助遇袭的四人，是故并未多言。

    整座红岩岛都被穆澄布下的乱波结界笼罩，修士不能传音，只能口头交流。

    本来除妖军各小队约定了向天连发三枚红雾烟雷的求援信号，可这法子很快被高灵智的领头妖兽破解，反而用其成了勾引修士上当的陷阱。

    如此一来，唯有面对面的交流才能奏效。

    灵藤一动，大风呼呼而起。李凡飘飘然乘风而行，四下探查，只见到无数堆成小山的尸体与流成小河的血迹。

    惨叫声与怒吼声在周围此起彼伏，李凡孤零零地走在烽火与狼烟之间，强忍不适，鼓风吹开了扑面而来的臭味与腥味，心中又回想起了曾在红岩岛上看过的大坑。

    战争好似一张大磨盘，投入一个个鲜活而卑贱的生命，碾出一滩滩模糊而浓厚的血水。

    越靠近东海核心的区域，发生的厮杀越是惨烈。

    慢慢的，李凡的脚步停滞下来，他漫无目的地挥舞着古铜长剑，思索这一切的意义。

    不知在辰空推算的未来，那些本该拥有大好前途的修士是否早已成了一截截断肢残骸？人类与妖兽不死不休的斗争，难道仅仅是因为阵营的对立？假若在最初的世间万物并无矛盾，那这代代相传、切之入骨的仇恨究竟源于何物？

    修行到某些节点，往往需要修士问天问心、悟道突破。

    而李凡此时所想所悟之事，则是更深沉、更广泛的“道”。

    这种探无止境的“道”不会提升丝毫的力量，但却能让一个人的精神历久弥坚。

    “轰！”一道精纯而狂躁的法印打断了李凡的内心活动，他的眼神重归凛冽，一手碎开袭来的灵力冲击。

    被黑风雷锤炼过的肉身锋芒毕露，助力李凡成功挡下这次突如其来的暗算。

    铜剑一抖，飞沙走石，李凡御风出剑，直指来袭的方向。

    可剑出三分之后，无法再进半寸，是被一根软硬兼备的长鞭牢牢缠住。

    经过一个回合的交手，李凡便知晓来人不俗，卸力抽剑，回身打量。

    偷袭之人也不借机动作，幽深的双目如幽灵般唰然而至，审视着李凡的表情。

    认出面前之人的来头，李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他又好像是对自己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那人冷笑道：“把你拖住，你的朋友就有可能死于妖兽之手。”

    李凡闻言，黑着脸道：“冤有头，债有主。”

    那人却立马反唇相讥，复杂地笑道：“我们就是要你生不如死。”

    李凡并不回应他的挑衅，自顾自分析道：“气息不稳，灵力虚浮，你用了秘术？”

    那人咬牙切齿道：“所以我敢保证，你今日必死无疑！”

    李凡却似乎在关心他一样，慢吞吞地道：“这种强行提升实力的秘法，不仅会大折寿元，而且对日后的修行有百害而无一利。你真的恨我到如此地步？”

    那人还未应声，一柄明晃晃的弯刀已抵在李凡的后颈，却听第二个人用嚼穿龈血的怒音低沉地道：“区区折寿，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亲手宰了你，我甘愿出卖自己的自由。”